“不客氣。”穆向晚說。
冷翼凡是她兒子的救命恩人,是客人,她必須招待。她說服自己燒了熱水,給他泡了紅茶,自己也來了一杯。她記得冷翼凡喜歡的是黑咖啡,可是他居然也喝了紅茶,還讚美它:“非常美味。”
“謝謝。”
穆向晚不知道該和冷翼凡說什麼,非常心浮氣躁。要是冷翼凡是陌生人的話,她幾乎要佩服起他找話題的能力了,因爲爲了不冷場,他連她亂糟糟的廚房都讚美了。當再一次不可避免的冷場後,穆向晚說:“冷先生,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回哪兒?”
“當然是回家。”
“那只是居住的地方罷了。”冷翼凡微微搖頭。
穆向晚冷笑。
在搞什麼?真情告白嗎?
哈,冷血的冷三少突然成了憂鬱的少年,真是太有趣了。
穆向晚沒有掩飾自己臉上的嘲諷,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冷翼凡捧着茶杯,漆黑的眼眸注視着她,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如果小楓出事了你會怎麼辦?”
“他沒出事。”
“呵,你真的以爲你的兒子會笨到跌到湖裡去?”
“你想說什麼?”穆向晚看着冷翼凡。
“如果他沒被救回來,你還有這樣的好心情嗎?會寬容地對待那個小公主司徒朵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穆向晚說。
其實她懂。
只是她沒想到冷翼凡居然也看透了真相。
這個可怕的男人。
冷翼凡笑了。
他伸出手,好像習慣性的要做什麼動作,但是醒悟了,把手垂下,改爲撫摸茶杯的手柄。穆向晚警惕地看着他,他輕輕一笑:“你真的沒有必要那麼緊張,向晚。”
“和你說話還是提高警惕的好。”
“呵……司徒家的那個小丫頭是一個厲害的角色。如果她沒得到教訓的話,我會給她一個教訓。”
“三少,就算有什麼的話也只是孩子們的惡作劇罷了。”穆向晚皺着眉。
“可是惡作劇險些帶來的是死亡。”
“你好像太小題大作了。”
“是嗎?如果那個報信的沒有及時趕到,或者我沒有及時下水救人的話,我可不能保證你的兒子是不是還能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你的面前。到那時你該怎麼辦呢,穆向晚?”
穆向晚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小楓落水的事情實在太突然了,她都沒空思考,更是在冷翼凡的提醒下才醒悟這件事要是出了一點差錯她會多痛苦。
要是小楓真的死了,她該怎麼辦?司徒宸又會怎麼辦?她不相信他會承認自己女兒的錯誤——也許他會給她很多錢來補償。
是,他們之間是有友誼,但是當足以影響友誼的事情發生後,還是會站在與自己更爲親近的人身邊吧。
冷翼凡和她說這些是爲了什麼?
穆向晚滿腹狐疑地看着冷翼凡,而冷
翼凡說:“沒記錯的話,我們好像很少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地談過了。”
“事實上我們心平氣和談天的次數真的非常少,三少。”穆向晚毫不客氣地提醒冷翼凡。
“是啊……爲什麼會這樣?”冷翼凡疑惑地問。
穆向晚不語。
其實他們都很清楚,他們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從來不是。
就算是能忽略身份、地位的不同,但是他們的家庭和從小所受的教育和爲人處世的準則有着非常大的差距,以至於他們在問題的處理上簡直會有着天壤之別的答案。
其實穆向晚真的不明白他們有什麼必要坐在這裡喝熱茶——是的,冷翼凡是她兒子的救命恩人,還奉獻了鮮血,但是她已經道謝過了。她也想給他一點物質上的資助,但她想這位先生會因此而發怒吧——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走?
“向晚,其實我一直沒有忘記你。”冷翼凡看着窗外:“呵,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穆向晚看着他,看他還會說些什麼——反正他說的她一個字也不會相信。
“我想你說的對,我確實不懂什麼叫愛,也不懂怎麼與人相處……我記得你問我是不是愛你,向晚。當時我沒有回答,因爲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等我知道了,我已經失去你了……真是可笑吧。”
穆向晚看着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也許是夜晚的光線太昏暗的關係,坐在沙發裡的冷翼凡居然帶了一點憂鬱的氣質。穆向晚看他的眼神簡直好像是看到王雪晴對她示好一樣。冷翼凡又喝了一口茶水:“那小子長得和我很像,但是眼睛像你。小丫頭則更像你一點。我很奇怪,不是說一般兒子像母親而女兒像父親的嗎?”
“呵呵,總有例外吧。”穆向晚說着,不再想一些沒發生的事情,臉色好了一些。
“我想知道小楓爲什麼會得自閉症。是生下來就有的嗎?”
“不是。”穆向晚僵硬地說:“不說這個好嗎?你該走了。”
“他是我的兒子。”冷翼凡堅持。
看在冷翼凡救了小楓的份上,穆向晚再一次屈服了。她也喝了口茶,然後說:“事實上他兩歲的時候……遇到了一場槍擊,然後纔會不再說話的。”
“槍擊?”
“美國的治安很亂,我沒有錢,只能住在貧民窟裡……一般越貧窮的地方越是混亂。”
“是的。”冷翼凡點頭。
“雖然美國宣揚的是平等,但是不少人有着種族歧視,我又是單身媽咪,是很好的被欺負的對象。他們需要我洗盤子賺來的錢,我每次都給,但是那次小楓生病了……我問他們能不能晚點給。然後他們發怒了,拿槍指着我的頭,也指着小楓的。他們打他,把手槍給小楓,逼着他向我開槍,不然就打死他。”
“然後?”冷翼凡平靜地問。
“我一直哭着讓小楓開槍,甚至幫他扳動扳機……後來子彈擊中了我的右肩,濺得他臉上都是血。他不住尖叫,然後暈了過去。那幫人燒了我的房子
,我帶着孩子們在一旁看着,然後離開了那條街……小楓清醒的時候就不再說話了。”
穆向晚真的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那麼平靜地和冷翼凡說這些——說起她最悽雲慘霧的那段歲月。
是的,被囚禁的日子好歹是有安全保障的,但是在美國的時候卻沒有人身安全,貧窮,絕望,她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她洗盤子的錢只夠這個家庭溫飽,冬天的時候沒錢開暖氣,甚至孩子生病了她也只能買一些最便宜的藥。
她不會忘記那幾個黑人得意的嘴臉,也不會忘記在那個冬天她帶着孩子漫無目的地走着,喪失了意識。她倒在了路邊,醒來的時候見到的卻是一張很英俊,卻很冰山的臉……
那是顧子期。
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顧子期對她的好。
穆向晚沒有說顧子期對自己的幫助,冷翼凡也沒有追問下去,但是氣氛還是不知不覺間變得沉默而壓抑。冷翼凡用他絕好的意志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說:“都過去了,向晚。”
“是啊,都過去了……呵呵,我想你不會忘記始作俑者是你吧,冷翼凡。”
“當然。”
冷翼凡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過錯,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後看着穆向晚。愛上穆向晚沒想到他會動手,急忙用力把他往外推,但是怎麼也推不動。冷翼凡不顧懷裡的小野貓的撕咬,在她耳邊輕聲說:“安靜點,向晚。”
“你放開我!冷翼凡,你想我再恨你一點嗎?”
“已經那麼恨我了,再多一些也無所謂。”
“冷翼凡!”
“終於肯叫我的名字了嗎,穆向晚?”
“你!”
“呵,要是小楓出事了你會怎麼辦?還會和你那個老闆保持着可笑的友誼,又或者還是會寵愛那個丫頭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每個人心中都有重要的人,重要的事。觸犯到底線的話,我想每個人都會爆發,甚至做出不符合理智的事情……向晚,我想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真正“善良”的人,他們的“善良”只是因爲邪惡不爲人知,或者沒遇到足以引起怒火的事情罷了。“
“你說什麼我不懂。”
“如果你的兒子出事,你一定會記恨着司徒宸,就算心裡明白一切只是孩子的一場玩笑,但是你還是會記恨他。我不是說這樣不好,因爲喜怒哀樂就是人與生俱來的情緒,誰也無法脫離。向晚,沒有人是不殘忍的。沒有人。你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麼善良。”
冷翼凡定定看着穆向晚,穆向晚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看穿一般,肌膚都變成了透明的,血管清晰可見。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惡狠狠瞪着冷翼凡,企圖在氣勢上壓倒他,但因爲身高關係只能踮起腳。
冷翼凡輕不可聞的一笑,摸摸穆向晚的頭髮:“向晚,這個世界上沒有永恆不變的朋友,當然也沒有永恆不變的敵人,只看你站在什麼立場上了。我想,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還能做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