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園。
朱厚照已經半年沒發病,好吃好睡,神清氣爽,似乎還能再活五百年。
“怎麼又是大災?”朱厚照非常不高興,“一萬支線膛火銃已經造好,豹房新軍三日一操,朕還準備秋天去打蒙古呢。”
王淵搖頭:“肯定沒法打了,爲了節省糧食,今年的各種慶典賜宴都不能辦。再過一陣子,便是萬壽節(皇帝生日),請陛下取消慶典與賜宴。”
朱厚照也懶得回城,不耐煩道:“不辦便不辦吧。”
王淵又說:“爲了節省開支,內閣衆臣商議,京中二十年內新建廟觀,不拘佛道與綠教,全部予以取締,廟產悉數充公。願意離京之僧侶自便,若賴在京城不走,全部勒令還俗併發配。要麼流放充軍,要麼丟到薊州修鐵路。”
“這麼嚴重,都打起僧侶的主意了?”朱厚照驚訝道。
王淵說道:“八省旱災,還包括產糧大省,其中兩省甚至有蝗災發生。陛下,一旦處理不當,恐亂軍四起。到時候別說出擊蒙古,今後數年都得忙於平亂。”
朱厚照連忙說:“不能有民亂,朕還要跟蒙古打仗呢。”
王淵說道:“那就要免除今年八省夏糧,朝廷得節衣縮食過日子。內閣不但想查抄廟產,還打算查抄權貴們在京郊強佔的民田。豹房僧侶,光祿寺也不會再供給口糧,他們餓肚子之後自會離去。此事由臣一人承擔,不會落了陛下的面子。”
朱厚照的興趣一陣一陣的,他現在沉溺於兵器研究,纔不管那些僧侶的死活。當即笑道:“只要能保證不出民亂,別妨礙朕跟蒙古打仗,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至於豹房僧侶,全都趕走吧,朕用得着你幫忙留面子?臉面有個屁用!朕招僧侶入豹房,是在擡舉他們,一併轟走誰敢有怨言?”
王淵打蛇上棍,腆着臉笑道:“既如此,不如把豹房商街的也都趕走。陛下不住在豹房,那些耍把式賣藝又給誰看?耍給太子看嗎?”
“對,不能給太子看,堻兒以後是要當明君的,豹房閒雜人等統統給朕趕走!”朱厚照從善如流。
這是要一次趕走好幾萬人,只要皇帝答應下來,如何處置全憑王淵做主。
一部分發配邊疆充軍,新設大寧都司一直缺少人口;一部分送去薊州修鐵路,或者扔到遵化挖礦;少部分運到殷州殖民,讓他們男耕女織去。
王淵離開好山園,把消息告訴內閣,由楊廷和以內閣名義發佈命令。
清理豹房閒雜和京中寺廟,這是文官們早就想幹的事。內閣命令一出,滿朝文官拍手稱快,楊黨也大肆吹噓楊廷和的政績。
楊廷和平白得到巨大名聲,當然也要投桃報李,敦促官員嚴格執行王淵的稅制改革。
稅改是一件大事,細節必須儘量完善,王淵也不能一個人拍腦袋做主。滿朝文武都可以建言獻策,還要舉行十多次廷議,儘量在冬季來臨以前拿出方案,明年元旦正式頒佈實施。
接下來,雞飛狗跳,張永的弟弟和外甥,全部被捉拿下獄。
根本不用再調查審問,他們的罪狀數不勝數,已經被言官彈劾無數次。
王淵沒想着一查到底,文官們卻收不住手,一路追查到張永的老家。就連張永死去的哥哥,以及哥哥的女婿一家,都被舉族流放充軍。一共抄家充軍四族,並非連坐,而是都有傷天害理之事。四族總共查抄白銀上百萬兩,另抄到房產、田產、店鋪、糧食、珍玩無數。
谷大用在老家得知此事,立即又給物理學院捐贈5000塊銀元,想要王淵幫忙放他一馬,生怕谷家也步了張永的後塵。
王淵讓物理學院收下捐贈,又寫信給谷大用,說南方大旱,急需錢糧賑災。
谷大用雖然心中滴血,也得花銀子了事。他派遣心腹,運送一萬塊銀元進京,全部捐贈給太倉用於賑災。
楊廷和對此非常滿意,親自寫文章誇獎。這篇文章,就是谷家的保命符,今後誰再追查谷家,就是在落楊廷和的臉面。
緊接着,王淵又組織慈善球賽,比賽門票全部用於賑災,號召球員和球迷一起捐贈善款。但凡捐贈善款的組織和個人,球場門口會立碑記錄其名,竟陸續收到善款八千餘兩。
轉眼到了十月,南方各地災荒徹底爆發,災民成羣結隊離家乞討,形成無數股大大小小的流民潮。
物理學和心學弟子,但凡在地方爲官者,全都收到王淵的私信。
於是,私鹽案在南方不斷爆發,急於解決災民問題的地方三司官員和督撫,麻起膽子對着地方豪右開刀。說穿了,劫富濟貧,一舉三得。一可破獲私鹽案獲得政績,二可抄來錢糧賑濟百姓,三可嚇得富戶趕緊捐錢捐糧。
有錢有糧之後,就大搞以工代賑,組織流民興修水利、修理官道、建造橋樑。
誰幹得好,必定快速升遷,王淵的小本本上全都記着呢。
爲了激發地方官員的幹勁,王淵甚至以禮部尚書的名義,羣發書信給府級以上的地方官員。想升官嗎?好好幹吧,我都盯着呢,巡按御史有很多都是我的人。
一場遍及南方八省的大旱災,成了王淵推行新鹽法、打擊私鹽的有利武器。還能推動地方基礎設施建設,趁機選拔實幹派官員,順便推動稅制改革,似乎壞事都變好事了。
但是,肯定會死人,會餓死很多災民。
南直隸、江西、浙江三省,米價已經漲到三兩一石,無數商人還在囤積居奇。
這種現象不能硬來,強行制定糧食官價,只會逼得商賈不再出貨,導致更多百姓買不到糧食。你能查抄一兩家,還能把全部商人都下獄不成?那隻能徹底擾亂市場。
而且各地皆遭災,外省運糧非常困難,必須拿常平倉裡的糧食平抑米價。
於是乎,火龍開始忙碌起來,在南方各地到處燒倉。
王淵提前給各省發了文件,一旦常平倉被燒,倉庫大使、副使不用審問,大使斬立決,副使流放極東之地。若有倉使自殺者,舉族抄家流放,該地常平倉將被定爲重點追查目標!被燒燬的常平倉,上級主管官員,全部留職使用,等災情過後慢慢論罪,賑濟得力者可將功贖罪。
王淵的這些行爲,純屬越權,但滿朝文武都不敢多話。一是王淵權勢已顯,二是王淵一心爲公,跳出來彈劾王淵,不但得不到名聲,反而還要被王淵嫉恨在心。
南方各省,因常平倉、私鹽案而論罪的官員,問斬者多達43人,流放者多達105人,貶官或罷職者共有數百人之多。
地方吏治爲之一肅,王淵終於坐實了“官屠”的名號。
被明升暗降到徽州的翁萬達,也提着鐵劍殺瘋了。徽州八大族,之前被流放兩族,翁萬達這小小通判,上任只三個月又滅一族。
這貨擁有徽州府的執法權,他召集流民,專門編練爲數五百人的“緝捕隊”,每日跟緝捕隊員同吃同睡。不斷查找徽州大族的罪證,抓了上百個貪贓枉法者,終於逼得其中一族暴力抗法。
翁萬達順勢帶人去越權抄家,把抄來的銀子和糧食,全都扔給知府用於賑災。
徽州知府都被嚇尿了,不敢得罪地方望族,也不敢得罪翁萬達,只能硬着頭皮賑災,清廉得連半兩賑災銀都不願貪污。
初冬時節,翁萬達莫名其妙被山賊襲擊。他提劍大呼,親自衝殺於前,全身多處受傷,五百緝捕隊員爭相拼命。
整個冬天,翁萬達都忙於清剿山賊。
由於將近半年的無私賑災,翁萬達的清官名聲已經傳遍徽州。在清剿山賊的過程中,居然有兩夥山賊敬其品德,主動率衆前來自首,幫着翁萬達一起剿滅其他山賊。
彈劾翁萬達的奏章,如雪花般飄往京城,只越權抄家一個罪名,就可以將他罷官到底。
但是,朝廷居然視而不見,任由翁萬達在徽州瞎胡鬧。
徽州的士紳豪右徹底被懾服,開春之後,翁萬達想幹啥幹啥,地方望族儘量予以配合。他們一邊配合,一邊派人到吏部送銀子,只求趕緊把這個殺神升官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