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本性比較善良,爲首的名叫龍浩,綽號“龍王爺”,本是行伍出身,在軍隊中當過百夫長,有些領兵打仗的經驗,就做了這羣人的首領。這盧萬山原本也有些江湖背景,會一些雞鳴狗盜的小伎倆,所以也當了個小幹部,做了佐領,其他的就基本都是烏合之衆,什麼身份的人都有,不過因爲都是三湘逃難來的,所以就索性成立了幫會,叫做“三湘會”。
聽到這裡,慕章基本清楚了八目山這羣強盜的來路。看盧萬山說的如此具體仔細,不免對這羣強盜心生同情之心,問道,“既然都是逃難來的農民工兄弟,爲什麼不就在當地從事正經行業,好生度日呢?爲什麼要入山爲匪?朝廷在各州省都設有流民營,災難時開倉接濟難民,目的就是爲了穩定地方治安,你們爲何不去投奔?難道這淮州府會不予賙濟嗎?”
盧萬山冷冷一笑,“我們怎麼沒有去投奔流民營呢?從江西一路到淮州,處處流民營都不收留,說是查閱朝廷邸報,三湘並無災害,也沒有災民,不符合收容接濟的條件。”
慕章微微皺眉道,“這也對,禍端就是湖南官員瞞報災情,各地政府不願意開收留難民的口子也屬常情。”
盧萬山一拳砸在桌上,神色愈加憤慨,“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好容易一路輾轉,到了淮州,原本想這淮州地方比江西要富庶的多,總有我們的生存之地,誰知淮州府也是生財有道。”
“淮州府又是怎樣?”慕章受盧萬山情緒感染,動容傾身。
“淮州府先是哄騙我們說可以給我們耕地,然後又哄騙我們上山開荒,再到處昭告,說我們是山匪,於是官府數次出兵圍剿,但都是隻聞雷鳴不見雨下。久而久之,我們才知道,原來地方上有匪患,朝廷就有專項的剿匪經費下撥,淮州太平富饒的地方,人民安居樂業,根本沒有匪患。呵呵,真是好辦法,有匪剿匪,沒有匪便造匪剿匪,我們就這樣成了山匪了。”
慕章心中憤憤,這些地方官員,將朝廷的一片拳拳愛民之心如此糟蹋,難怪黎民百姓總是與朝廷離心離德,怎麼行善政都被抱怨是苛政,原來正是這些碩鼠之輩,把國家大好的根基都給糟踐壞了。
慕章恨的牙根癢癢的,“身居廟堂之高,這樣的事情卻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地方官員實在是夠膽大妄爲的了。盧大哥,希望小弟我能幫上什麼忙呢?”
盧萬山尷尬一笑,“如今是逼良爲娼,娼要從良官不肯。段公子是貴胄世家,我們小民百姓如何能夠把三湘瞞災不報、兩淮造匪騙保這樣重大的惡行上達天聽呢?這些都是禍國殃民的大事,不是今日遇到公子,我等小百姓申訴無門啊。”
慕章伸手搭住盧萬山激動顫抖着的肩膀,安撫道,“民生無小事,你說的這些情況,我一定據實上奏。”
又心下暗想,看來皇上派我外放地方,實有良苦的用心,並非因罪貶謫如此簡單,應是要我有機會深入民間,瞭解地方弊政。
不過三湘和兩淮的州府,多是蕭氏一黨的勢力,我這奏本倒是要好好斟酌才行。不然奏本未動就先打草驚蛇,將會與事不利。
所以說不在一個層面上的人,思考事情的角度是全然不同的。盧萬山想到的只是地方官員以下瞞上,要有個能通天的人將問題反應到御前,讓朝廷知道民生的疾苦;而段慕章想的事情肯定要更爲全面,他還要顧慮到黨爭的因素,各方各面的政治背景,及這些事件有可能波及的範圍,產生的朝野影響等等問題。
想到這些,慕章轉換了態度,暫時鬆展緊鎖的雙眉,緩緩抽回手,說道,“大事你說完了,這事我會全力去辦。現在我們再說說廣陵閣的那件小事吧……”
盧萬山見慕章問廣陵閣案,微微一笑,“若說這件事情,情節比較複雜,你若能放我回去,我可以帶你去八目山實地一遊,保證你到了那裡就能一目瞭然,在這裡卻不能多說。”
慕章也正有此心,又故作爲難之狀,“這樣說,那你就是要跟我做交易了?我讓縣令放了你,你帶我上山?”
盧萬山笑着點頭,“說交易畢竟難聽,不過你若是這樣認爲,也未嘗不可。”
慕章站起身,略加思索,說道,“若是這樣平白無故放你回去當然不成,我看不如你做個保,寫封信,我拿了你的令牌上山自己去找龍爺,我不難爲你,只要上山真的能夠解決我的所有疑惑,你偷雞摸狗也不算是個大事,等我下山必然放了你。你看這交易如何?能接受麼?”
盧萬山搖頭,“只怕你獨自上山,安全不能保障,若是你放我一起回去,那就不同,我可以給你做嚮導。”
慕章笑道,“若是你真是三湘會的佐領,那你呆在縣衙,我的安全更能保障。何況,我有丁甲丁乙在身邊保護,安全問題就不勞盧大哥多費心。我若能揭開其中的謎團,一定會信守諾言。至於嚮導,這八目山上能有幾個大溶洞?我想我有辦法找到三湘會的所在。”
盧萬山心中暗暗吃驚,這小子是怎麼會知道溶洞的?那正是三湘會的秘密基地。看慕章含笑不語,不禁心中犯疑。“既然這樣說,大家以誠心換誠心,我不會寫字,我說你寫,然後我給你按個手印,你拿我的信和令牌上山一趟就是了。”
“好,一言爲定。”慕章高興地答應,這次懇談算是相當的成功。
接着盧萬山口述,慕章手書,開入山介紹信,大致內容就是說盧萬山在廣陵閣被官府捉了,幸遇段慕章公子搭救,並沒有遭受皮肉之苦,人尚安全,讓山上兄弟放心。然後說慕章公子爲人怎麼怎麼好,如何如何的急公好義,現在遇到個事情,需要上山和龍爺溝通交流啥啥的。
寫完書信,慕章吹乾墨痕,交給盧萬山敲手印。
盧萬山拿過紙來,橫豎看了幾眼,以指沾墨,在信紙上花了只老鼠,然後打上手印,交還給慕章。“其實你寫那麼多龍飛鳳舞的字,也是多餘的,拿上山去,山上根本也沒一個識字的。就是我這隻老鼠,那纔是最關鍵的。”說着得意地歪着鼠須笑起來。
這邊的事情交代完畢,盧萬山暫時還押縣衙。那邊公堂上也都詢問的差不多了,慕章又把各人的口供看過一遍。也不給斷不清解釋什麼,只告訴他,盧萬山押着,好生看待,不得爲難,怎樣處理等慕章吩咐。
斷不清原本就是將慕章主人一樣看待,對他的話自然只有唯唯諾諾應承的份,並無異議。
一堆亂遭遭的事情處理完,退堂各要回房,慕章這纔想起,晚上出來原是因爲清蘭生了氣,上街買吃的哄她開心的,那麼久還沒回去,她一定着急壞了。加上自己出去了那麼長時間,依然兩手空空的,回去怎麼能夠表現出心誠呢?難免又要被數落。
因此趕緊叫伙房煮了一碗麪送來,然後親自端着,小心翼翼地捧回房去。二丁不管他們小兒女的閒事,回隔壁屋睡覺去了。
清蘭的確正在着急,想這死人怎麼一出去就去了那麼久,她坐一會兒又跑到門口張望一會兒,正看到慕章小心地端着面回來,便假裝還在生氣,轉身到裡屋去和衣躺下,並不搭理他。
慕章回到房前,看房門半開着,心中猜到清蘭必然是一直在門口張望他有沒有回來,見他來了才跑進去的。
慕章笑着進屋,在外間桌子上放下面碗,叫了幾聲“清蘭”,沒人答應。只好厚着麪皮進去裡屋看看,見清蘭已經躺了,正在假裝睡覺。
慕章耍無賴的本事還是天生有點的,陪着笑擠到牀上去,將清蘭一把摟住,“怎麼開着門睡覺呢?不怕壞人來麼?”
清蘭作勢要掙脫他,“你就是壞人,沒有比你更壞的人了。”
慕章哈哈亂笑,“好吧,我是壞人,小姑娘,你一個人在家嗎?壞人要來欺負你了。”說着故意在清蘭身上亂摸。
清蘭不躺了,掙扎着坐起來,推開慕章的糾纏,“你不許躺着,你還穿着外面的衣服呢,外衣怎麼能穿到牀上來?牀都被你弄髒了。”
慕章站起來,看看身上,果然進屋衣服都沒換,順手脫了袍子,習慣性的遞給清蘭。
清蘭不接,看都沒看他,“丟地上。”
“哦。”慕章竟真的手一抖,把他拿在手上的外套袍子隨意地往地上一丟。
“啊呀,”清蘭從牀上蹦起來,趕緊去搶那袍子,“你就真的丟地上?髒死了,你洗還是我洗?”
慕章嬉笑着說,“你讓的呀,我最聽話了。”
“你哪裡最聽話了?就算聽也不是聽我的話。”清蘭把袍子撿起來,仔細的兩面翻看有沒有弄髒,又用手拍了拍抖掉塵土,然後在牀邊的櫥架子上掛好。“一出去就不回來了,我還以爲你失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