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章今天是第三次探訪這座荒宅了。
第一次是與丁乙一起,按照王強交代的線路初探荒宅,在密室中做了一個凌亂詭異的夢,夢到自己身爲各種角色在不同的時期出現,似乎是受重瞳意念的控制在爲慕章展現離開雲南後的種種經歷。醒來時發現原本帶在身邊的重瞳失蹤,不知道去哪裡了,凡是眼睛所能看見的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找不到。
非常奇怪的是,自第一次探訪荒宅離開,丁乙、清蘭,都認爲慕章有所變化,和原來不同了,但是具體哪裡不同,二人都說不出來。不過有一點令人欣慰,幸好這種變化不算太糟糕,貌似是變的更帥了,更有魅力了,據說是一種讓人過目難忘、勾魂攝魄的魅力,慕章心中有些小得意。
第二次探訪荒宅,準確的說應該是夢訪。是慕章在睡夢中被一陣陣淒厲的哀嚎聲引誘而來的,這一次他並沒有進入密室,甚至都沒有進入廳堂,僅僅是到了天井之處,便被一陣強烈的地動山搖、天旋地轉給眩暈了。最後失去平衡,跌倒於地,從夢中一身冷汗的醒來。
慕章心中惦念八目山回來的路上審不明說的縣衙異動,今晚一定會發生怪事,這種種幻像,莫不是在召喚他再次去一探荒宅的某種信號麼?
慕章決定,無論如何,今天也要三更天三探荒宅,破解重瞳之迷,應該就是這個時候了,子時靈源最重,此時去探,絕對沒錯的了。於是再次起身換好了衣服,輕手輕腳地推門離開廂房,朝那縣衙風水石壁後的廢棄荒宅躡步而行。
路上所見一一與夢中虛合,好像反覆在提示慕章一般,因夜行怕被人看見引起不便,慕章此次前往並沒有帶隨身燈具,只暗藏了一個火摺子在身上。他只覺得自從上次回來後,黑魆魆的夜裡,視覺透感竟真的與前不同了,他看什麼都看的十分通透,除了沒有顏色,其他都好似白天一般。
再擡頭看看天空,果然天上並沒有月亮。
在慕章看來,天空也是透徹的,稠雲壓頂,那絲絲雲絮和高疊雲層都看的十分的明晰通透,與夢中的感覺很像,看來那夢絕不虛假,自己的確是發生了一些變化。
不過他這個時候並沒有認真去考慮爲什麼會這樣,一心只想趕緊趁沒人看到溜進那荒宅之中再做打算。
一路無阻,穿過滾廊,進到天井。慕章稍稍停穩了腳步。看正前方廳堂之外,一字六扇排門,俱都嚴嚴的關緊。慕章心想,剛纔我和丁乙一同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把那第六扇門關實啊,我記得那門從進去到出來,一直是虛掩的。現在怎麼關的這樣緊閉。
慕章上前去推,居然全部都是死死的,一扇也推不開,心中不免感到奇怪。幸好門格上的窗紙大多都是極破舊的,隨便找個縫隙向內望去。
廳堂中雖然是黑魆魆的,但是慕章看來卻非常的明澈。所有傢俱雜物均已歸位,包括被王強移挪開遮擋密室暗門的那隻櫥櫃,也已經回到了他本來的位置上,看上去好像屋內的一切剛剛都被人收拾整理過了一樣。
呵呵,慕章心中暗笑,已經收拾的這樣乾淨,難道還會是爲了別人收拾的麼?看來那物知道我要回來,必然是特地在等我了。我也不需要再想什麼花樣,最尋常的辦法也許就是最有用的辦法。
想到這裡,他索性舉起右手,在那緊閉的第六扇門板上抓起門環,“嗒,嗒,嗒,”敲擊了三下。
一片肅靜,慕章的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咔……”聽到門栓被啓動的聲音,居然敲門還真的管用。
慕章再拿手輕輕一推,“嘎吱……”果然被他推動了,那門板順勢開啓了小半幅。
“既然主人開門揖客,那段慕章這就要進來了。”慕章不慌不忙、落落大方的放聲說道,絲毫不顯緊張之態。
“嘎……”那門又支開了小半幅去,貌似是有意迎他進去的意思。
勢在必行,慕章便也不再猶豫,面帶微笑坦蕩蕩推門跨檻而入。
廳堂內肅殺一片,沒有半個人影,黑擦擦不見半點燈光。慕章的前腳才跨進去,後腳尚未及收攏,“啪!”的一聲,那門已自關上了。
慕章回頭看了一眼,心中並不驚慌,臉上依然保持着輕鬆的笑容,“老橋段了,這些伎倆對段慕章都不管用。高人還是現身吧,三番兩次花功夫裝神弄鬼,不就是要引我來麼,我如今已經來了。莫邪師,請立即現身見客!”
“沙……”又是一陣寒風,從窗棱縫隙間吹刮進來。
慕章猛的轉身,向那寒風颳來的方向望去,身後並沒有人,依舊是一片肅靜。
他揹着身,倒退着腳步,一步一步走到廳堂的正中間的位置。
那正中的位置有一張八仙長桌,慕章因爲是倒退着走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靠到了桌沿上,驀地轉身。看這桌上原來有一盞燭臺,這燭臺一定久未點燃過了,積了厚厚的灰塵,不過好在還剩下半截蠟燭。
慕章從袖籠中拿出藤盒,抽開鐵皮包芯,取出火摺子。“噗”的一吹,火摺子應風而燃,慕章將那燭臺點亮,一下子廳堂中稍稍亮堂起來。
“哈哈,待客要有禮貌,怎麼客人來了半日了,主人還不現身?難道主人是個膽小鬼,請了客人來,又害羞不肯相見?”慕章故意用調侃的口氣戲謔說道。
“啪!”燭芯爆了一個閃花,那火苗悠悠地越燃越弱,越燃越弱,“嘶”的一聲,熄滅了。
“不僅害羞,看來這主人還很小氣,給客人點盞燭燈都不捨得。正大光明的不好麼?偷偷摸摸的做啥?難道主人是位美女,黑燈瞎火的引誘慕章前來偷情約會?”慕章嘲謔更勝,說完故意哈哈大笑。
笑音未落,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說道,“上四刻已過,下四刻漏正,夜三更子時交正刻,時間到了,就是現在……”
“鐺鐺鐺鐺……庫……”,刻板響了四下,正板敲了一下。慕章猛的覺得眼前一亮,包括桌上的燭臺在內,四壁油燈,一起自動躥出火苗,點亮了,整個廳堂頓時白花花亮堂堂的一片。
慕章感到周身一陣暖意,剛纔的刺骨寒冷竟然一消而散了。
正轉身錯愕間,驀地看到就在自己倚靠桌沿的那張八仙桌的桌邊藤椅上,端坐着一人,一張煞白的臉肅殺地朝向段慕章。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景陽縣縣衙的師爺——沈博鳴。
只是此時,他的妝扮實在怪異,上身穿寬大的藏青道氅,頭束高聳雲冠,冠下垂環節絲絛,在胸前打成一結,下身穿的是百褶半褲桶裳,腳踏一雙鴨嘴平頭彩繡雲靴。這裝束,慕章似在哪裡看過的一般。
細一回想,這正是夢中數次所見莫邪鬼師的裝束。段慕章失聲驚道,“啊,莫非你,沈博鳴沈師爺,就是五龍縣莫邪鬼師?”
鬼師站起身來,圍着慕章轉圈打量,面露恭敬神態,“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又是一個五百年了。”說的慕章摸不着頭腦。
“這一路都是你步步引我而來,你怎麼不知道來的是我?”慕章問道,“我早該想到了,自從我官船路經景陽,船上做的夢,寄居縣衙後的遭遇,一步一步給我線索的人,都是你。你裝作酒後失言,裝作廢話連篇。其實都是爲了引誘我步步深入所佈的疑局,是麼?”
鬼師還沒有從自己的思緒裡出來,慕章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他只隨意地應道,“也是,但不全是。”說話間,繼續把段慕章從頭到腳亂看,那神情似在看一個非常熟悉,但是分別很久的老朋友一般。
慕章心中覺得奇怪,自剛纔那一刻雲板響後,周身恢復溫暖的瞬間,看到沈博鳴端坐一旁,不僅不覺心驚,反而覺得十分的親切,好似與這鬼師真的前世曾經認識的一般,好似這一幕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一般。
此刻,他只想儘快的從這鬼師也好師爺也罷的男子的口中,瞭解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畢竟心裡有團解不開的疑雲,對段慕章來說,是件好難受的事情。
“什麼叫做是,但不全是?到底你想告訴我什麼事情,到底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說又是一個五百年?”段慕章拿手在鬼師的眼前晃他,示意叫他別再亂看了,先集中精神回答自己的問題。
那鬼師終於回過神來,開口說道,“說來話長的很,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誰麼?本來就該是你來找我在先的,你不來找我,害我到處找你。天罡怎麼交待你的,你不記得了?”
“天罡?什麼天罡?”慕章越來越覺得莫名其妙了。
“什麼?你還沒有見過天罡?”鬼師也有點驚愕,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難道是哪個環節出錯了嗎?”
慕章真的是一頭霧水,“你到底在說什麼?你能給我好好安靜下來,先不要這樣跳來跳去麼?”
“這個……我是不自覺的,配合鬼師身份的需要。”莫邪強忍着,剋制自己從興奮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你的臉能不要搞的那麼白麼?好像塗了三斤麪粉一樣。還有穿的衣服,你是在表演跳大神嗎?”
“這個……是爲了交代身份的需要。烘托氣氛,必須的。”
慕章一拍鬼師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夠了,兄弟,真的夠了。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不過既然接下來要進入‘說來話長’這一出,那你還是恢復到審不明沈師爺的樣子吧,好好的像個正常人那樣跟我說話,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