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還算他仁慈,沒把裴記往死路上逼,如今倒是氣得上了頭,起身就回到書桌邊,拿了信紙便開始寫。
外頭不知道爲什麼就下起了大雨,溫柔覺得渾身發涼,周身關節隱隱腫*痛,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杜溫柔這年紀輕輕的,該不會是得風溼了吧?”
話沒落音,門就被人推開了。溫柔一愣,費勁地轉頭看了看。
蕭驚堂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到她牀邊坐下,用一種上帝俯視螻蟻的神色看着她,輕笑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有機會離開?”
爲什麼沒有?溫柔歪了歪腦袋:“不是隻差四萬兩銀子了嗎?”
“天真。”聲音彷彿來自地獄,蕭驚堂哼笑道:“就算你拿來四十萬兩,我不想放你走,裴方物永遠沒有法子能救你。”
溫柔一愣,回過頭去就笑了:“也是,有錢也沒用,你們這兒沒王法的,看的也還是關係。你與縣太爺交好,那裴方物就算想上公堂把我救出去,你也有法子讓他告不贏。”
“他也不會有精力再去公堂了。”看了看她,蕭驚堂勾了勾脣:“你滿意嗎?裴記若是毀了,也算是你毀的。區區女子,毀掉人家辛苦多年累積起來的鋪子窯子,是不是很有成就之感?”
這人好像是來故意刺激她的?溫柔笑了笑,心裡有些惱,但也不至於表現出來讓這人更高興。在面對敵人的時候,她從來都是天衣無縫的。
“二少爺打算對裴家如何?”她問:“惡性競爭,用你豐厚的蕭家家底擠垮他嗎?”
還是在意裴方物?蕭驚堂抿脣,眼裡滿滿的都是嘲諷:“裴家不見得有多幹淨,要擠垮他,實在簡單得很。”
“裴家不乾淨,蕭家也定然乾淨不到哪裡去。”溫柔笑了笑,很是平靜地道:“裴公子再不如您,那也是一個年少有成的商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法子還是能想到的。就算二少爺在這幸城算是地頭蛇,縣太爺偏您,可上頭還有巡撫大人,您背後的三皇子,總不能摻和到這種小事裡來。到時候撕扯一番,您未必能討得了多少好。”
“二少爺睿智,手段高明,自然知道裴家如今是以奇貨居上,就算您弄垮裴家所有的生意,只要還有玻璃,裴方物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到時候,兩家仇怨已經是難分難解,您相當於是給自己弄出了一個強大的敵人。”
看了看他的神色,溫柔道:“您這又是何必呢?”
竟然懂得這麼多東西?蕭驚堂有些驚訝,看着她平靜的神色,內心裡的暴怒和躁動倒是慢慢平復了下來。
“你肯安心呆在蕭家了?”沉默了一會兒,他悶聲問。
這話是從何問起的?溫柔失笑,越想越好笑,笑得直捶牀:“二少爺,您拋我於狼林在前,休我在後,廢我正妻之位,冠我奴隸之籍,令我痛失一子,又將我打成這般形狀。我要是還安心留在蕭家,那是得多賤得慌啊?”
微微一震,蕭驚堂沉了臉:“你竟然全怪在我的頭上?”
若不是她扔阮妙夢在先,他何至於讓她嚐嚐被扔狼林的滋味兒?若不是她揹負了殺害杜芙蕖的罪名,他何至於休她冠以奴藉?若不是她三番五次私會裴方物,欺騙於他,他又怎麼會這般打她!
女人真是不講道理!
至於那孩子……怪他沒護好,他倒是沒什麼好說。
“我是當真很委屈,但是還解釋不了什麼。”深吸一口氣,溫柔眼淚直冒:“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都不是我犯下的過錯,如今全部將惡果塞進了我的嘴裡,我真是比竇娥家的鵝還冤!”
蕭驚堂皺眉:“你沒做那些事?”
“我……”溫柔啞然,喉嚨哽得生疼,再想解釋,也只能苦笑一聲,搖頭:“是杜溫柔做的沒錯。”
“你是杜溫柔,那不就完了。”二少爺淡淡地道:“冤有頭,債有主。”
好一個冤有頭債有主!溫柔又氣又笑,伸手就推他:“您走吧,奴婢已經很慘了,您想要的效果全部已經達到了,奴婢現在生不如死,或許想不開就直接踏上黃泉路了,所以您不用急,繼續您的杜家聯姻,好好過您的日子去吧。”
“我要對付的是裴方物而已。”蕭驚堂皺眉:“我對付他,你就這樣生不如死?”
溫柔冷笑,直接點頭:“是啊,我愛他愛得死去活來,你傷了他,我就是生不如死,還想給他殉情呢,行不行?!”
說完,往牀裡頭一翻,裹着被子氣得發抖。
蕭驚堂頓了頓,脣上最後一點兒血色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身上有常人都穿不透的鎧甲,無論面對什麼人,都能鎮定自若,面不改色。然而,現在二少爺眼裡的冰就薄得只剩了一層,輕輕一敲就整個碎掉,碎片扎進心口裡,血淋淋地疼。
爲什麼會這麼疼呢?他不知道,他還是像以前那樣討厭杜溫柔,可杜溫柔這個人怎麼變得那麼清晰,清晰得每句話都傳進他耳朵裡,躲都躲不開。那些聲音真鋒利,跟鋒利的遊絲一般,勒在人心口,擠出一條條的血痕,痛得人叫不出聲。
世人都羨慕他家財萬貫,分外向往他的地位和財富。但是誰痛了都能哭,誰苦了也都能說,獨獨他,永遠不能落淚,也永遠沒辦法跟人說委屈。
咳嗽兩聲,蕭驚堂緩緩站了起來,啞聲道:“從明日起,你要繼續當我的貼身丫鬟,有一處不對,我便在你的賣身契上加一萬兩銀子。”
溫柔置若罔聞,猶自睡着。
“裝作聽不見也沒用。”他冷笑:“你願意欠上幾百萬,那也就欠着,除非你還能找到一個比裴方物更有錢的人,不管多少,都把銀票送進我的賬房,然後帶你走。”
“不然,你就一輩子都留在這裡陪着我。”
門打開,外頭冰涼的雨水被風捲了進來,溼了人半片衣襬。蕭驚堂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沒等管家把傘拿來,便擡腳跨進了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