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將近,各路人馬把全國上下跑了個便,連老鼠洞都進去掏過了,仍然沒有找到她的蹤跡。
最後一天的時候,武大將軍的人馬帶着畫像來到一個小村莊,搜到到一個愛啃蘿蔔的農戶家,官兵頭頭把畫像一亮,問:“見過沒啊?”
農戶一看她的畫像,吹鬍子瞪眼地說了一大堆他們聽不懂的話:“俺的牛皮,俺的牛皮,還俺的牛皮。”正着急上火的官兵哪有時間跟他磨嘰,當即轟出一拳,打碎他一口牙齒,踢門就走。
而王宮之內,蕪姜已被綁在高大十丈的鐵柱之上,身縛粗如碗口的鐵鏈,而他旁邊站着的則是手持大刀的武老將軍。
如果時辰一到,還沒有消息傳來,年已過百的武大將軍將親自斬下愛孫的人頭,案上的香正一寸寸減短,一絲一毫地燃盡。此時此刻,他的手在不住地發抖。馳騁沙場一輩子,披肝瀝膽一世英豪,竟不敢料到今天斃於他刀下的竟然是自己的愛孫。
蕪姜的前途本該一片光明,他本該是座上君而非刀下魂,這一切都要怪那個女人。當武氏一族的所有人都在爲他磨牙切切的時候,他卻輕鬆地靠着鐵柱,仰望蒼穹。
從前的他雖然飽受讚譽,但是卻從未開心過,因爲始終再爲別人而活,直到昨天,他才真正爲自己活了一次,可是也只有一次,年少輕狂,不計後果的衝動只能有一次,直到現在,他終於肯承認對內心對殷小虎的情感,因爲拿起時就已放下。 他喜歡過那個愛哭愛鬧愛闖禍的丫頭,喜歡她的天真懵懂和憨靈狡諧,這些畫面將會未來的歲月裡成爲最爲溫暖的回憶,然而當時辰一到,當父皇宣佈以發代首,並重新封他爲太子之時,當他從邢臺上下去,她將只是一國太子,他這一生已然付給權利鬥爭和王儲天下,再也容不下其他。
時辰到……尖銳的喊話聲中。
武大將軍巍峨的身軀,猛地一顫,一瞬間崩敗下來,竟然現出垂暮之態,老得連手都擡不動了。可是作爲大丈夫當一言九鼎,他不得不含淚舉刀。“孫兒,別怕,我很快就去陪你。”
蕪姜覺得是時候了,正想開始解釋,卻聽到有人叫他。
“蕪姜、蕪姜……”
這個聲音是,她四下一顧,沒人啊,難道是錯覺。
此時此刻,武大將軍駭然睜大眼睛,說不出是欣喜還是恐懼,看上去有些神經質:“好孫兒,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蕪姜、蕪姜、蕪姜……”
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百官騷動,突然有人指向天空:“妖怪啊。”
他們看到半空中飛着一個巨大的牛皮燈籠,燈籠下面墊着火,還叼着一個竹框子,而竹框子裡好像還有個人。
“蕪姜、蕪姜、蕪姜……”殷小虎在站在竹框裡又叫又跳,雙手不停地揮舞着,也不知道他們看到沒有,於是乾脆擡脫下一隻鞋,挑了個倒黴的官,狠狠砸過去。
一擊即中。噢耶!
李丞相一手揉着頭,一手拿起鞋,憤怒地指揮弓箭手:“可惡,哪裡的妖孽,給我射。”
一柄利箭破空而去,準確無誤地扎破牛皮燈籠。
殷小虎的竹筐款款下墜,弓箭手還欲再射,皇帝卻出手阻止了:“朕等的人終於來了,不過出場方式卻是大大出乎朕的預料啊。”
幾個侍衛上前接住了那隻砸下來的框,殷小虎還沒來得道謝,連跳帶跑得衝上刑臺,見身旁有一個白髮老頭兒傻乎乎地盯着她看,她不客氣地奪過他手裡的刀,照着鐵鏈坎去。
鐵鏈落地,萬籟俱寂。
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腦子有沒有受傷啊?”殷小虎尤其關心他的腦子,那裡面可是裝着英郎被關押的地點。
蕪姜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泛着淚光。
她從沒有看到他這麼激動過,難不成腦子真的受傷了,這可怎麼好呢?
“爲什麼回來?哪裡危險往哪裡鑽,你腦子讓驢了!”
他罵起來人來,條理清晰,中氣十足,看樣子沒出什麼大事,那就好,那就好。
她剛想說些什麼,卻被他一把摟緊進懷裡,都快把她勒得喘不過氣了。
殷小虎想罵人,然而感到脖子上一陣溼潤,不由吃了一驚——蕪姜哭了!
這個一直溫和從容,謙謙君子般的男子不僅爆粗口,居然還哭了。
“既然你已經回來,我必不會放你離開,我用我的所有向你保證,這一輩子,你是我的女人,我唯一愛的女人。”他篤定的誓言盤旋在耳畔,殷小虎呆住,感到事態越來越嚴重。
“你誤會了。”她推開他,“我只是來問你……”
“咳咳。”一陣威嚴的咳嗽聲打破了彷彿只有兩個人的世界。
殷小虎回頭一看,正是那個老皇帝。
皇帝一點都不擺架子,雙手攏在袖子裡,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總算回來了,朕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既然這樣,咱兩的事兒也該好好合計合計了。”他的手指在他們之間來回地指,笑得意味深長,滿臉奸詐。
殷小虎嫌棄地瞟他,一時情急脫口而出:“咱們倆能有什麼事啊?”這個老男人,哪涼快哪呆着去,他兒子的就已經剪不清理還亂了。他來瞎湊什麼熱鬧啊。自己找屎吃去!
“唉,你忘了,出宮前,你答應過朕的事情嗎?”
出宮前……殷小虎恍恍惚惚地回憶起彷彿已經很遙遠的事情,但是她給忘了。
“你答應過朕,等你回宮,只要是不違反倫常道義,不是殺人放火,無論朕要你做什麼你都得答應還朕。”
經他一提醒,她纔想起來:“對對對……”剛喊了三個對,就被蕪姜拉到了身後。
皇帝不滿道:“皇兒,既然她已經回來,你就還是東宮太子,有什麼事稍後再說,朕現在又更緊要的事。”說着迫不及待地朝着映小虎伸出罪惡的爪牙。
殷小虎本能地躲開,那隻老手剛伸到面前,就被緊緊地鉗制住。
蕪姜箍住皇帝的手,眼中全無敬畏,只充滿作爲一個男人的敵意。
對於現在的他而言,面前站的不是皇帝,不是父皇,而僅僅是一個男人。
“哈哈哈……”一國之君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仰天長笑,“我們不愧是父子,不愧是父子啊,哈哈……”
那怪異的大笑,嚇得殷小虎脖子一縮,不住地往後退。
然而蕪姜卻緊緊地箍住她的肩膀,低下頭來溫柔低語:“別怕,我在。”
殷小虎愣愣地盯着他,不敢告訴他,比起狂妄詭異的笑聲,她更害怕他的眼神,那種在英郎和大哥的眼中曾透露出的神情現在也如法炮製地出現在他的眼中。他的熱切和濃厚的佔有慾絲毫不亞於他們兩個。
殷小虎心想,完了,她似乎把事情搞得更加混亂了。但願現在糾正還來得及。
“蕪姜,我是來找人的,就是你前幾天抓到的……”
但是皇帝又出來打岔。
“既然你們兩情相悅,朕就成全……”
然而皇帝的話還未說完,又被人打斷了。
一個宮人撲倒他腳邊叫喚着:“陛下……陛下……”帽子都摔了下來。
“混賬,如此失禮,成何體統?”
殷小虎在心裡哼哼,活該,誰叫你打斷我說話。
宮人有些結巴,雙眼漲得通紅:“陛下,您尋找了十幾年的人找到了。”
“你胡說什麼?”
宮人重重一叩頭:“恭喜陛下,六皇子平安歸來,現在正在殿上候旨。”
殷小虎直嘀咕:“六皇子?”似乎想起了什麼,差點咬到舌頭。
蕪姜的臉色瞬間佈滿烏雲,殷小虎怯怯地拉他的袖子:“蕪姜,我問你件事?”
"恩?你說。"對上她,他的臉立即又晴空萬里。
“你前幾天到底抓了幾個刺客?”
蕪姜莞爾,捏捏他的鼻子:“你還不信我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只抓到一個,其他幾個都跑了。”
殷小虎聽後,表情有些躊躇,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鬧心。
這時候,她聽見皇帝哈哈大笑,這次發自內心的歡喜:“今日雙喜臨門,朕的英郎終於回到朕身邊了。”
殷小虎的腦子空白一片,已經完全不能思考,只能隨着衆人簇擁而去的方向,木偶似地蕪姜牽着走。
蕪姜的手好重,她無力掙脫,也無從掙扎。
寬敞的紅漆大門打開,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站着一個儀表堂堂,榮華無雙的男子。
衆臣百官無不翹首稱讚,驚爲天人一般地仰視着。
只有殷小虎卻像掉進油鍋裡一般煎熬。
她想逃,但是手卻被蕪姜緊緊攥住,她想藏,但是英郎的目光直射向她,毫無避諱,毫無隱藏。
即使在人頭攢動之中,即使她頭髮凌亂地像個瘋婆子,即使她還光着一隻腳,即使她狼狽地像個乞丐,他總能第一眼看到她,一旦看到,就不會再放開。
她讀懂了眼中的深情,因此也更加害怕,如果看到她的手正正被蕪姜握在身後,英郎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