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如狼似虎的眼光,嚇得香菱只欲往後退,只是後邊是屏風,她又哪裡能逃的掉。
忽然一道身影攔在了身前,擋住了別人探視的目光。
“你們這是做什麼,看把人給嚇成什麼樣了!”
賈清不滿的看着賈寶玉等人道。
“若是把她嚇出個好歹來怎麼辦?到時候誰擔待的起?”
賈清這話一說,衆人才一起挪開目光。說起來,若是賈清編造的這個傳言一在府裡傳開,就像是給香菱上了一道無形的防護罩!只要心中稍微有點忌諱的,怕是都不敢再欺負她了吧。
賈母道:“好了,你們也別看了,等你們尤大嫂子把人給帶了來,就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了。”
衆人這才暫息了好奇心。
賈清走回位置坐下,這時候黛玉忽然對他道:“二哥哥,你說你是在揚州的時候碰到了那個甄老先生,還答應幫他找女兒,怎麼以前一直沒聽你說過呢?”
賈清隨口道:“這些年太忙就給忘了……”
黛玉道:“既然忘了,那這麼多年也早該忘的差不多了,怎麼偏偏連他的話還記得那麼清楚?”
要知道,賈清可是連自己住哪裡都忘了,不應該單單記得那道士的話啊。
呃,賈清愕然的看着黛玉,不明白爲什麼她會跑來“挑刺”。更讓賈清想不到是,賈寶玉居然在他之先給出了理由:
“或許,因爲那道士真的有法術也說不一定,他肯定是對二弟施了法,才能讓二弟把他的話記得那麼清楚。”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寶二哥說的可能性大大的存在!”賈清模棱兩可的道,他可不想一個謊話接着一個的編下去,反正目的已經達到,多研究已經無意了。
惜春瞅着個空擋問道:“哥哥,你這回給我們帶了什麼禮物啊?”
黛玉聽了這話,噗呲一笑,也不再追究前面的問題。
“林姐姐,你笑什麼?”探春問。
“沒有,我突然想起一個笑話,所以才笑的。”
賈清道:“那個,那個,你林姐姐的禮物還沒給你們嗎?”
“給了啊,好多樣呢!”
“既然如此,你還找我要啊?你要那些多禮物幹什麼?”
惜春道:“存着啊,我都存了好多了,全叫入畫收着呢。”
“惜春啊,哥哥給你說,你存着這些禮物,又用不着它們,整天把它們關在屋子裡,它們得多無聊啊?
所以,這次哥哥就先不給你禮物了......”
“哪裡有無聊,我經常看它們的。”惜春嘟囔了一句,然後也知道賈清可能是沒給她帶禮物回來,期待的表情慢慢消散了。
賈清撓撓頭,在身上摸了摸,終於摸到了一個新制的香袋。瞅了瞅晴雯不在這裡,纔將之遞給惜春。
這個小香袋,還是此行晴雯閒着無事的時候給他做的,他才帶着幾天。
探春見了笑道:“二哥哥,人說物不平則鳴,你只怕惜春不高興,就不怕我和二姐姐她們不高興呀?”
賈清苦道:“好妹妹,你們就饒了我吧,要不,我給你們折現?”
上回在揚州城,賈清光顧着找老宅,就沒有給家裡人買禮物。後來回程的船上,看見黛玉的大堆禮物,賈清還想叫她勻一些出來給他,可惜黛玉沒答應,讓他自己下船去買。
賈清一想,單獨去買的話,倒像是例行公事一樣,況且每次都買的話,也沒什麼意思,就算了。
豈料惜春算定了他會帶禮物回來,因此主動發問。賈清又不想讓她失望,所以,就把自己的貼身物件取了一件給她。
可是,如今探春以遭受不平等之話來堵他,他又哪裡有那麼多東西來送?
“可以啊,二哥哥打算折現多少?”探春笑道。
她又不是惜春,不過是玩笑罷了。
“你想要多少?”
“嗬嗬,當然是越多越好了。”
“要不,我給你們每人補上一年的月錢怎麼樣?”賈清想了想,試探着道。
探春一愣,然後道:“二哥哥你剛纔還向老祖宗她們討壓歲錢未果,這會子怎麼突然就這麼大方起來了?”
賈清嘿嘿道:“你不明白了吧,我這把錢給你們,你們能拿來幹什麼?還不是買針買線,然後每個人給我做個幾十套衣服鞋子之類的,到時候,我連工錢都省了,嘿嘿。”
迎春永遠是一臉的笑意盈盈,聞言道:“二弟,你要那麼多衣服鞋子做什麼?”
賈清看向她,笑道:“這不又是新的一年了嘛,自然要穿新衣戴新帽了!我又特能穿衣服,一天都要換幾套的,可不得多備點?”
探春笑道:“要是真這樣,你的錢我們都不敢收了。幾十套衣服,可不得把人給累死。”
黛玉道:“怕什麼,到時候隨便做一兩件次的給他就是。”
......
說說笑笑,很快就看見尤氏又回了來。
“老太太,人已經帶來了。”
賈母正在和薛姨媽說話,聞言停下來,道:“好,快叫她進來。”
“是。”
尤氏轉身出去,很快又回來,身後還跟着略顯拘束的封氏。
“民婦見過老太太......”
來的時候,尤氏已經對她說過,讓她進門首先向最上首的人請安,那是她家老祖宗。
好在到底以前是富家太太,除了略有拘束之感外,禮數還是不錯的,穿着乾淨,舉止也不粗鄙,讓賈母暗自點頭。
“甄夫人是吧,快請坐。”
“謝老太太。”封氏答道,然後輕輕坐在丫鬟擡過來的凳子上。
“聽我孫兒講,當年你家甄老爺曾救過我孫兒,老身在此替他再次表示謝意。”
“不敢,不敢。”封氏站起來道。
賈母示意坐下,然後道:“請你過來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就不多言了。香菱丫頭,快過來。”
賈母說着,往邊上看去。
只見原本羞羞怯怯的香菱,此時已然是淚流滿臉,直盯盯的看着堂內的封氏,只是強忍着沒有聲音發出來。
而封氏的心思在賈母的話說完之後本來就激盪起來,此時順着旁人的眼光很快就看見了角落裡那個眉間帶着一顆胭脂跡的女孩。
“英蓮!”封氏根本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直接站起來,朝着前面走了幾步。
可是香菱卻反而後退了幾步,淚如雨下。她不敢相信,她真的還能再見到她孃親。
她被拐的時候已經四歲了,四歲的孩子,不可能對自己的親人完全忘記!之所以不管別人問她什麼,她通通都答記不得了,那只是因爲,她從小就被柺子打罵打怕了,根本不敢有一絲想念父母家鄉的念頭出來。
況且,柺子還“教育”說,到了新主子那裡,是更不能透露他(柺子)不是他親爹,否則就會被趕出去甚至是打死。(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拐來的。)
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己是不得再見到父母爹孃的了,她只求以後能過的好一點,能比在柺子關她的地方過的好一點,這就夠了!
所以,逢人問她以前的事,她就都說不記得了,一來免得別人追問,二來,主要還是怕惹得主家(薛家)不高興。
可是,當活生生的母親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雖不十分記得清記憶中那張臉,但是那種來自血脈的悸動,又如何能被折辱過變得懦弱的靈魂鎮壓?所以,她很明白,這就是她母親,她很久很久以前,每當痛哭的時候,最最渴望能夠出現保護她的人!
“英蓮,我是孃親啊!女兒,我的女兒啊!~”
封氏沒有了先前佯裝的禮數,開始不顧地方場合的慟哭着呼喊起來,聲音悲傷中帶着驚喜,驚喜中夾渣着悲涼。
堂內衆人卻沒有人出聲喝止她,包括賈母在內,都被這番場面給感動的直欲落淚。
如此狀況,再沒有人不相信她們真的是母女,因爲兩人眼中的疼愛與孺慕是騙不了人的。
薛姨媽可能到底是因爲有一絲愧疚在裡面,所以被感染的程度小,見香菱不敢上前認母,她就道:“香......英蓮,還不過來見過你母親。”
到了此時此地,原本心中那一絲希望賈雨村是胡說八道,賈清要幫忙找的人根本就不是香菱的想法完全拋散,心中只有祝福。從根本上來講,人心還是向善的。
封氏的接連呼喚,還抵不上薛姨媽一句話!香菱向前走了走,卻沒有走向封氏,而是靠近了薛寶釵。
在她的認知裡面,薛寶釵就是最好的人了。面對如此她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狀況,她下意識的徵求薛寶釵的意思。
薛寶釵體貼入微,自然明瞭,於是笑道:“沒事的,快過去吧,她是你孃親呢。”
“娘...親......”香菱終於低聲喊出了這個十年來再沒有叫出口過的稱呼,眼睛只看着地面。
“我的女兒!!”
封氏哪裡還能忍得住,上前一把將香菱摟進懷裡,然後母女二人就開始擁抱着哭起來。
半晌,許是都意識到不能在這裡哭,兩人都漸漸的收住了聲。
賈母用手帕擦了擦浸潤的眼眶,低迷着聲音道:“好了,珠哥兒媳婦,你給她們安排一下住的地方,讓她們孃兒兩個好好說說話。”
賈清道:“不用煩大嫂子,我已經給她們安排好了暫住的地方,就讓蓉兒媳婦用車送她們過去吧。”
“也好。”賈母點點頭道。
“謝謝老太太......”
封氏見賈母如此恩待她們孃兒兩個,拉着香菱就跪下磕頭道謝。然後又對着旁邊坐着的賈清等人磕頭。
迎春等連忙站起來。
倒不是做作,這是大家子的規矩。況且,林黛玉等人是年輕未出閣的姑娘,是不能接受除了奴才之外的人跪拜的,說是會折壽......
“快起來吧。”賈母道。
再次給賈母磕了一個頭,封氏才站起身。從始至終,香菱只跟着封氏的動作,封氏說什麼她就說什麼,封氏做什麼動作她就做什麼動作......
秦可卿上前指引,封氏就要帶着香菱走,卻發現拉不走女兒。回頭一看,只見女兒淚眼巴巴的看着堂內的一位婦人和小姐。
薛姨媽道:“去吧。”
於是,香菱又跪下,單獨給薛姨媽母女二人磕了頭,才站起來隨着封氏出門。
香菱母女走後,賈清見堂內衆人神情悶悶的,笑道:“親眼見到這麼感人的母女相認的場面,大家應該高興,怎麼還這個樣子?你們看我,笑的多開心?哈哈哈哈.....”
賈母罵道:“你以爲誰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的?”
賈清又環視了一遍衆人,見連王夫人在內,都是一臉唏噓的模樣,心中一愣,隨即釋然的想:果然,像王夫人、賈母這樣的貴族太太,或許一時怒起,處理人來是毫無留情面的。可是,大多數的情況之下,她們都願意做一個慈善的人,或許,她們是認爲保持一顆慈善的心能夠積福吧!
“對了,不是聽說湘雲在這邊的嗎,怎麼一直沒見她出來?”
探春道:“她啊,晚飯之後說是去找晴雯說話,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這會子還不回來。”
“老祖宗...”
突然賈璉走了進來。
“什麼事?”賈母問道。
“老爺叫我進來看看,若是老祖宗這裡沒什麼事了的話,就讓我帶二弟出去一下,老爺要見他。”
坐着的賈寶玉不自然的扭了一下身子。
賈璉笑道:“老爺不是找你,是找清二弟呢。”
賈寶玉這才安靜下來。
“既然你二叔找你有事,你就先去吧。”賈母對賈清道。
賈清站起來,道:“是”,又對尤氏道:“大嫂子走不走?”
尤氏不太想在賈母這裡多待,聞言就站了起來。
“你也去吧,時候也不早了。”
“是。”
......
出了二門,賈清和尤氏等分道,隨着賈璉往榮禧堂而去。
到了賈政的住處,賈璉通稟報道:“老爺,清二弟到了。”
“進來吧。”
進了門之後,只見賈政穿着常服,正坐在廳內喝茶。
“見過二叔。”
“坐吧。”
於是賈清坐下。
賈政看着賈清,半晌不說話。他每次看到賈清,都會忍不住想起賈寶玉。沒辦法,兩人不但年紀相仿,而且都長的比較靈性。
賈政雖說不太滿意賈寶玉,但不得不說,賈寶玉長的還是讓人比較滿意的......
“不知二叔找侄兒來所爲何事?”
賈政頓了頓才道:“也沒什麼太大的事,就是,前一段時間朝野盛傳,說你在江南之地行爲比較激進......還把張伯倫手底下的一個副總兵官給斬了,可有此事?”
賈清是當真沒有料到賈政第一件事會是問這個!他原本以爲,賈政會問白蓮教的事或者是陛見的事呢。
這種事,在南書房的時候,皇帝連多問都沒多問一句!
“回二叔,確有此事。”
賈清沉靜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