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太胡鬧了。他眼裡還有沒有點大家子的規矩了!昨兒我還說他給玉兒的生日做的過了,今兒倒好,竟把兩府的人都叫過去吃酒慶賀,真是氣死我了。”
賈母是個年老惜福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說些死呀活的,現在她竟然當衆說出這個字來,可見是真的氣着了。
王夫人連忙勸解道:“他不過是太寵着林丫頭一些,所以纔想着這樣的法子給她過生日。索性都是咱們自己府裡的奴才,也沒什麼大的干礙,老太太切莫爲此生氣。”
“哼,我就是怪他太寵着家裡的姐妹過了頭。今兒是林丫頭,明兒還不知道是探丫頭還是惜春丫頭!這般下去,親戚朋友們知道了,那能不笑話嗎,說咱們一家人眼裡都沒了體統規矩。”
薛姨媽訕訕的坐在一旁。寶釵上午進了園子就沒有出來,這會子估計也被拐過去參加活動了,如此情況,令她也有些尷尬。
賈璉走進來,賈母立馬就問他:“不是叫你過去看看嗎,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賈璉苦笑道:“我剛走到那邊西角門,就見他們一氣把門全部關了,從裡面上了鎖。我問他們是做什麼,他們說是二弟的吩咐,今日闔府關起門來替林妹妹過生日,說我要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就等他們去通報。
我見到這種情況,只得回來了。”
賈母冷笑道:“你們看,他還知道這事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把門關起來做。可是他那邊搞這麼大的動靜,以爲關起門來就能瞞住別人了不成?”
王熙鳳在下面聽了心頭一動。他怕不是擔心別人知道,而是不想別人去打攪吧......
“老太太,那邊府門關了,這邊園子裡不是一樣可以過去嗎,我這就派人從這邊過去哨探哨探。”王熙鳳這樣道。
賈母搖頭道:“算了,事情不是明擺着了嗎,就是派人過去又怎麼樣?難道把桌子給他們掀了不成?他神神秘秘的做這件事,事先不讓我們知道,不就是怕我們不讓他做嗎。
你們相不相信,我這會子派人去,他能把人一起留下吃酒!”
賈母這話說的衆人都笑了。賈母對賈清的脾氣還真是有夠了解的了。
薛姨媽笑道:“他知道這麼做不太合規矩,所以昨兒個也沒這樣做,而是正正經經的請我們過去吃酒,把我們都先打發了。今兒他又關起門來請府裡所有的人一起吃頓酒,也不過是看重他們兄妹情分,藉着機會讓大傢伙都一起熱鬧熱鬧,老太太若是不喜歡,等他們散了再把他叫過來說說,他下次也就不敢了。”
賈母道:“罷了,左右也不過是他們小輩的瞎胡鬧罷了,也算不上什麼大的過錯。他請兩府的人一起在府裡吃酒看戲,又不收一分銀子,我這會子要是從中作梗,不是把兩府的人都給得罪了?
他就是算準了這一點,才這麼有恃無恐,不怕我罵他。”
衆人連道賈母想的多了,賈清再沒有這樣的心思。
其實認真算起來,這也確實算不上一件多大的事。奴才丫鬟們給主子過壽,在賈府也不是沒有先例,只是誰都沒有做的像賈清這般大動靜,這般徹底。
粗略估計,今日寧國府所有人全部入席,榮國府也過去了一半。
其實賈母究竟有沒有生氣,看榮國府能夠過去這麼多人就知道了。她要是真的生氣,只需要說一聲,保管榮國府一個人都不敢跑過去。
已經跑過去的也只能乖乖回來。
可是榮國府主子裡至始至終沒人發聲,所以那些有空閒的人才敢聞訊一窩蜂的趕過去吃席......
賈母說了幾句,薛姨媽王夫人和王熙鳳三人合着勸了幾句,賈母的那點不快就差不多全消了,說起來,到底她也是個喜歡熱鬧的人。
王夫人三人見了,知道賈母快要到了午睡的時間,都起來告辭。
等她們走後,看着榮慶堂裡還滿滿的丫鬟,賈母居然一反方纔的口吻,道:“等會我午睡的時候,你們留下幾個人看屋子,也過去吃兩盅酒吧,也算是難得的恩典。”
丫鬟們頓時意動,但也遲疑。賈母方纔不是還不高興嗎,這會子怎麼又主動叫她們去呢?
鴛鴦笑說:“老太太說的我們都沒有吃過酒似的。我們還是留在這裡伺候老太太要緊。”
賈母道:“這事就這麼吧,鴛鴦,一會你來安排她們,只要不全跑光了,能讓過去的都過去吃兩盅。”
賈母心想,別的屋裡的人都過去了,單就她屋裡的人沒去,倒顯得她不夠體下似的,這纔是她的想法。
見賈母堅持,鴛鴦在服侍賈母睡下後,也只得點了幾個清閒的丫鬟,讓她們進園子去看看,若是那邊能過去就讓她們過去玩玩,只是囑咐要早點回。
實際上,今日榮慶堂沒輪值的那些丫頭,早就隨大流跑過去了。
......
賈清剛坐下,黛玉便問他:“你說的大場面,就是這樣的?”
賈清的這般做法,便是連黛玉,也覺得離奇。
賈清詫異道:“這還不夠大場面嗎?你仔細數數,今日過來爲你過生日的人一共多少?少說五六百了吧!咱們家,除了老太太過壽,誰還能請來這麼多人?”
黛玉哼哼道:“原來你所謂的大場面,就是要數有多少張吃飯的嘴!”
“這是自然,人多才叫做大場面嘛!”
黛玉噘了噘嘴。表面上她對賈清這般簡單粗暴的手段不屑一顧,其實心中已暖意滿滿。
如賈清所言,這樣“大”的生日宴她從來沒見過。
探春遲疑了許久,還是轉過頭來對賈清道:“二哥哥,今日我們這般做,是否真的妥當?”
“哦,三妹妹以爲哪裡不妥。”
賈清聲音略顯平淡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賈清這是有點不太高興的表現。
薛寶釵和探春坐在一起,悄悄扯了她一下。其實寶釵也想問這個問題,她們今日也是到了這邊府裡,才知道這回事的,當時就吃了一驚,這個疑問也早就存了。
可是寶釵深知,賈清廢了這般心思,甚至連賈母那邊的壓力都頂了下來,就爲了給黛玉過個“大壽”。這個時候,他肯定喜歡聽歡喜、高興的話。所以,她才忍着沒開口。
探春何嘗意味不到這一點,這也是她先前遲疑的原因。但她是出於無私纔有話說話的,而且她明白賈清的爲人,再沒有因爲她說了這麼點不中聽的話就真的生分她的道理。
所以,她還是繼續道:“自古以來,尊卑之別、主僕之分,不可逾越。咱們大族人家,僕從之中有那勞苦功高的人,得主家厚遇,就比如單獨賜予入席,以此表示這些人在家中的尊榮,引衆人爭相效仿,此是治家之道,恩威並重。
可是像二哥哥今日這般,普施恩德,家裡不論功勞大小,年紀老幼,資歷深淺,皆賜列入席。如此豈非亂了賞罰之道?而且自來有言:升米恩,鬥米仇,雖然我們府裡這些人大都是好的,但是難免也有那起記仇不計恩的。二哥哥這一次開了例,往後若是哪裡稍嚴了些,或是有求不遂,豈不人心生躁,不好管束?長此下去,必然生出那些無尊無卑、無主無僕的奸猾之徒來。二哥哥如今身爲一家之主,這些事還是要儘量杜絕的好,以免將來發生了,大家傷了情面。”
探春口中說要避免傷了情分,其實她這番話纔是最傷情分的,好在左右都沒下人在。
不過探春這話卻是很中肯,很現實的。
自古以來,刁奴欺主、下人捧高踩低在大家族裡不是稀罕事。歸根到底,不過都是那些奴才自認爲自己“高貴”,甚至“貴”過了那些不得勢的主子,所以就算欺負了他們也沒事。
探春就是擔心賈清把府裡這些人的心眼養大了,以後會難以約束。
賈清看了探春三秒,忽然笑道:“三妹妹這話說給像二叔那樣的仁人君子倒是絲毫沒錯的,可惜對我沒用。在我府裡,管他是誰,憑他如何奸猾,只要奸猾不過我去,我都能輕輕鬆鬆滅了他,哪裡還會給他生事的機會?”
探春被賈清的話說愣了。她還在想“二叔”是誰?我爹?還有“滅了他”是什麼意思?
不料寶釵卻突然笑起來。
“我看三妹妹也是多慮了,瞧他的樣子,估計就愁府裡的人太老實,不給他下手處置的機會。我來這邊不過兩年,這前前後後也不知聽了多少回你們府裡的人私下議論,說他不講情面,好好的人說打發出去就打發出去了。聽說如今他府裡的人比先前不知道要少了多少,這樣看來,他怕是還沒滿足。瞧瞧那話說的,哪裡有一點人情味的意思。”
寶釵相當於把賈清的意思給衆人翻譯了一下。簡單來說,就是說賈清不講情面。
賈清理所當然道:“本來就是,我現在給他們尊榮,是爲了讓他們更加記好自己的本分,好好做事。
誰要是敢倚老賣老、失了本分,就別怪我辣手處置了。這個時候來給我講情面,我會讓他知道,他的情面,在我眼裡值不過一文錢。
就像朝廷一樣,平時高官厚祿養着,但誰要是恃寵生嬌,做了危害朝廷的事,還不是該抄家的抄家,該殺頭的殺頭,又找誰講情面去?要講情面,就本本分分的把事情做好做漂亮了,這個時候你來找我,就算和我稱兄道弟也未嘗不可,這纔是真正的情面。所以三妹妹你說的那種情面,根本就不是我治家的掣肘,不足爲慮。”
賈清這番話,讓探春等紛紛側目。她們不是沒聽說過冷血治家的事例,可是像賈清這般大大方方的說出來,對她們還是有些衝擊感。因爲在賈府,不論是賈母、王夫人還是賈政,都是很講究情面的,府裡的老人,就像賴嬤嬤那樣的,誰敢不給她三分薄面?
以致於,她的兩個兒子在賈清未發跡之前就分別成了兩府的總管。而且缺乏有效的監管和威懾,所以,要想讓這哥倆恪守僕道,真的挺爲難他們的。
“好了,可別忘了今兒是爲林妹妹過生日,老說這些做什麼。大家該吃酒的吃酒,該看戲的看戲,但是都別忘了,等會要送禮物的!可不能白吃白喝。
那些丫鬟就免了,就當是我請客好了。可是你們都是財主,不能吃霸王餐。”
一聽賈清這話,賈寶玉頓時道:“昨兒不是已經給過了嗎?今兒還要給?”
他根本沒料到還有這一茬,也沒準備。
賈清頓時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嗖的一下從懷裡摸出一個盒子,得意洋洋的道:“誰要是不在乎林妹妹,不給也罷了。”
賈清這就太可惡了。本來昨日給了,今兒再過生日,也只能算是過一個兩日的生兒,既是一個生兒又哪裡用的着送兩次禮?
偏偏他早有預謀,這要是隻有他一個送了,別的人都沒動,看起來怎麼也不像那麼回事。
黛玉瞧着賈清的樣子,哪裡看不出他是故意在將衆人的軍。但她還是毫不猶豫的接了過去,她也想看看,這些人中,到底還有誰對她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