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姑娘們都準備好了,請少奶奶和二爺移步正廳。”
賈清拍了拍秦可卿的手,秦可卿最後擦了擦淚痕,站起來推着賈清往正廳而去。
自從賈清讓秦可卿負責照管十二舞姬之後,她就頗爲盡心。這天香樓正廳原本也不過是尋常擺設,卻也被她重新精心佈置過了,變得煥然一新。寬敞,明亮,十分適合表演與觀賞舞曲。
都說人會有審美疲勞,但賈清卻不得不承認,這些精心打扮,衣袂飄飄,身姿輕盈,笑靨如花的青樓花魁很能吸引人心,男人心。特別是如此數量的高資質美人聚在一起,沒有哪個男人不會覺得賞心悅目。
“怎麼樣,後悔了吧。”
秦可卿在賈清身邊,低聲揶揄道。
“後悔什麼?”賈清隨意反問。
“後悔一直沒來看她們了吧,嗬嗬。”
賈清不置一詞,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吃了一口,靜等表演。
笙簫起,場中的美人也隨之曼動,或如煙波仙子靜美,又如脫兔靈巧。琴聲笛聲悠揚,衣帶裙縷飄飛。
“怎麼樣,二叔可還滿意?”
秦可卿的目光不在場中,她見賈清靜觀,因此笑問。
賈清倒也不否認,道:“怪道前人吹捧西湖歌舞,不錯,這南方的舞比之北方,少了一絲豪放噴張,多了一些溫婉靈動,舞姿輕盈,小家碧玉,惹人憐愛,確實不錯。”
秦可卿呵呵笑道:“這可是我們特意爲二叔準備的,選的也正是最有名的南方舞曲,二叔可知名?”
賈清搖搖頭,他注意到秦可卿用了“我們”一詞,顯然她是把這些舞姬當做姐妹一般了,就笑道:“上回我就說過,可卿若是喜歡跳舞大可跟着她們學習,不知如今學得幾成功夫了?”
“叔叔~”
秦可卿一開始以爲賈清是在調笑她,又一想賈清說不定還真喜歡她學跳舞。柔媚一笑,伏身在賈清身邊,軟語道:“學了一點點,不過,我只跳給叔叔一個人看。”
說完,還給了賈清一記秋波……
見賈清渾身不自主的抖了抖,秦可卿笑得更絢爛,正巧一曲終了,她又道:“那下面這一支,二叔肯定能知道了。”
賈清收收心神,定睛看去,見方纔那些伴奏的舞姬也全部放下樂器,圍到中間,然後,慢慢走出一名女子,卻是先前在門口撞到的那個玉荷。
只見她坐到琴前,蔥指划動,輕啓朱脣,歌曰:
“……”
顯然,這是一曲歌伴舞。十二個人,除了領歌的玉荷,十一個人全員參與,照例,慕容嫣然領舞。
賈清微感意外,慕容嫣然能領頭不奇怪,賈清沒想到這個玉荷也能領歌。不過聽了她的歌聲,賈清卻也明白了,這依然是憑實力說話。
她的聲音,實在是太靈動,太清澈了,如百靈鳥一般,連賈清這樣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絲不好出來,情不自禁的陷入其中。只聽道:
“鼎湖當日棄人間
破敵收京下玉關
慟哭六軍俱縞素
衝冠一怒爲紅顏
……
夢向夫差苑裡遊
宮娥擁入君王起
前生合是採蓮人
門前一片橫塘水
……”
琴聲幽楊,歌聲哀婉,彷彿帶人回到歷史的時空,領略那一段段讓人悲傷的愛情悲歌,感受一位位紅顏命薄,教人如何不生悲?
“……
香徑塵生鳥自啼
屧廊人去苔空綠
換羽移宮萬里愁
珠歌翠舞古涼州
爲君別唱吳宮曲
漢水東南日夜流
”
爲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留……
一曲終了,久久無音。
直到場中此起彼伏,幽幽噎噎的啜泣聲傳來。
音樂的力量,在於它能穿透語言和身體的障礙,直達人心,感染人的內心世界。身爲青樓女子,這本身就是不幸的,但更不幸的是,這十二名女子都非普通青樓女子,而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但自身色藝過人,而且都有不凡的學識……
換言之,她們和世家大族的千金一樣,甚至更優秀!
可是,一點只差,就如雲泥之別。莫說比大家小姐,就連普通平民女子,也是她們可望不可及的。強烈的落差造就巨大的不平,這種不平,就是痛苦的來源。
自古可悲,莫過於英雄氣短,紅顏薄命。而紅顏薄命,莫過於青樓名妓!
所以,此情此景,她們焉得不哭?
不但她們在哭,就連侍立在一旁的秦可卿,也悄然流出眼淚,正在用手帕擦拭。
賈清沉靜的看着方纔還琴聲悠揚,載歌載舞的歡樂場變成了一處悲傷之地。這首《圓圓曲》他知道,“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爲紅顏!”一句詞,吟成了千古絕唱。不得不說,她們演繹的很好,非常好,特別是領歌人的聲音,配合上歌的意境,能使聞者傷悲,聽者流淚。
“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
賈清突如其來的話讓在場所有人猝不及防,紛紛擡頭看向賈清。
賈清面無神色,直接道:
“龍王招婿,要求是要恰好重一百斤。龜丞相也想參選,結果他卻只有九十九斤一十四兩,於是它垂頭喪氣的回府,路遇兩隻小蝦,得知情況,它們決定幫助龜丞相,於是一左一右鑽進龜丞相的耳朵裡,讓它再去參選。
龜丞相就又回到龍宮,一稱,結果真的剛好一百斤!龍王大喜,當即決定招龜丞相爲婿,只是它又疑惑,就問龜丞相:‘方纔你都還差二兩,怎麼一轉眼就剛剛合適了?’,龜丞相一聽,以爲龍王看出端倪,嚇得身體一個哆嗦,結果兩隻蝦就從它耳朵裡摔了出來。
龍王大奇,問兩隻蝦道:‘你們在幹嘛?’
一蝦急中生智:‘我們在給王八講故事!!’”
安靜,絕對的安靜。
“噗呲!哈哈哈哈哈……”
賈清回頭望去,不知何時,尤三姐已經到了這裡,此時正倚柱大笑,毫無淑女風範。
“……”
“咯咯咯咯”
十二舞姬和其她丫鬟,有的還在思索賈清爲何要突然給她們講故事,有的反應稍快,也意味過來,心下一愣的同時,忍不住擡頭給了賈清一個白眼,然後也忍不住笑起來。
有人一笑,自然幫助大家理解。所以,不一下,所有人都反應過來,雖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紛紛樂出聲來,一掃方纔的氣氛。
“好啊,二叔你竟然罵我們,還罵的那麼難聽!”
秦可卿最先不依,她離得近,就作勢在賈清肩上捶了幾下,和按摩一個力度……
賈清道:“誰罵人了?我講的故事都被人給偷聽了,就算要罵也是罵那些偷聽賊了……”
“我沒偷聽!不,我就偷聽了,你又沒說不準聽,還有,你纔是賊呢!”
尤三姐很聰明,知道賈清在說她,因此立馬反駁。
賈清卻沒有再理她,伸手示意秦可卿把他扶起來,面對廳下衆女。
剛跳完舞又哭過笑過的十二女連忙站成一排,等賈清講話。
“今天的曲目很不錯,我很滿意。”
賈清這話說完,可顯見多名女子面露喜色。這兩個節目,可都是專門爲賈清準備的,能得到讚揚肯定,就說明沒白費。
“但是,你們最後的表現讓我很詫異,我不明白,你們在哭什麼!
是懷戀在教坊司的日子?還是不想待在寧國府?亦或是覺得我賈某對你們不好,所以讓你們傷心了?
你們不必回答我,我也根本就不想知道你們的想法!因爲我確信,我,以及整個寧國府,沒有任何對不起你們的地方!
這一點,若是有反對的,不妨現在就說出來,我願意花費銀子,讓你們安安穩穩,原模原樣的從哪裡來一樣讓你們回到哪裡去,絕不虧欠!”
衆女有些不適應,不明白賈清方纔還好好的,還有閒心和她們講笑話,怎麼一下子就說起這種話來了,因此一個個面面相覷。
忽然慕容嫣然走出一步,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拜道:“妾身慕容嫣然,見過老爺。”
賈清看着她,聽她道:“上次的事是我一個人的錯,因此給老爺帶來了麻煩,老爺要如何懲罰妾身都可以,只求老爺不要因我一人而對姐妹們心存芥蒂。如此,妾身就算百死而無怨!”
“嫣然姐姐!!”
衆女動容,幾個與她關係好的還陪她一同跪在了地上。嗚咽出聲,頗有兔死狐悲之感。
“二叔~”
秦可卿拉住賈清的胳膊,噘嘴嗔視。賈清以手扶之,示意無事,然後對慕容嫣然道:“前次之事已了,我也不放在心上了,你起來吧。”
“謝老爺。”
賈清眉頭一皺,道:“以後你們和府中之人一樣,稱呼我爲二爺即可。”
“是……”
慕容嫣然心道:這算是把我們當作是府中之人一般對待了嗎?若是這樣,倒是一件好事。
賈清環視廳內十二個美人,雖覺賞心悅目,但有些話還是必須講:“既然你們沒人反對我方纔的話,那就說明你們還都願意待在這裡,待在寧國府,既然如此,你們以後就是我寧國府的人了!所以,我不想再看見,聽到先前你們那哭哭啼啼的樣子!我可以哄你們一次,但未必會有耐心哄你們第二次,你們可明白?”
賈清的話,讓她們很難過。哪個女子不想讓人好好哄着,特別是她們這樣曾受過追捧,已經習慣被男人圍着大獻殷勤的青樓花魁。
不過,也有心思轉動快的,已然有些明白賈清的意思。
“老……二爺放心,妾身等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出現方纔那樣的情況。二爺救妾身等人脫離苦海,妾身等自當竭力報答,豈有再自怨自艾之理!”
慕容嫣然仰頭答道,從她的眼神中,賈清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是個聰明的女子。
“很好!”
“你們中除了嫣然,我還不知道名字,現在你們把各自的名字先說一遍。”
衆女相互望了望,然後從左到右,依次道:
“妾身玉蝶……”
“妾身玉露……”
“妾身玉瑾……”
“妾身玉蘭……”
“妾身玉莉……”
“妾身玉簪……”
“妾身玉蘿……”
“妾身玉荷……”
“妾身玉梔……”
“妾身玉雪……”
“妾身玉香……”
賈清疑惑道:“你們都叫這樣的名?”
“這是以前的媽媽給我們起的名字。”
最右邊的,看起來年紀最小的美人小聲回道。
原來是金陵教坊司的老鴇取得,難怪都一個樣。
“那嫣然爲何又和你們不一樣?”
“原本是一樣的,媽媽給嫣然姐姐取名叫玉秋,只是嫣然姐姐比我們出道早,早就成名了,又是江南第一次名妓,所以大家更多的叫她原來的名。”
果然,十二個美人,名字中都帶玉。賈清想了想道:“既如此,你們以後就叫做‘玉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