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遙南鎮的夜景比我預料的更加熱鬧。
黑夜之中,城鎮依舊燈火通明,原先就已經擁擠不堪的街道,那些臨時搭建的房屋,充滿軍隊氣息的哨塔和崗亭,以及裝甲車改建的住宅,此刻更是變本加厲,亂成了一鍋粥。
幾十輛巨型翻山獸高高矗立,像是三層高的樓房;街頭行走的是氣質彪悍的聯軍士兵;時不時的,會有重型裝甲車或坦克車駛過街道;而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將近一百架黑色驕陽的外骨骼裝甲從頭頂飄過。
這景象壯觀之至,當裝甲漆黑的外形閃耀着點點星光從上空緩緩飛過時,簡直像是某種科幻大片的動畫影像,或是神話中飛空而過的諸神馬車。
概括來說,整個木遙南鎮,此刻籠罩在嚴峻的軍事氛圍之中。但這並不能阻止城鎮軍民們試圖從中撈油水的熱情,就在這水泄不通的街道上,他們擺着地攤,開門營業,叫賣着各式各樣的本地特產,提供簡陋的食宿,甚至還公開招攬一些成·人歡愉的生意。
我喜歡這城鎮的活力,這讓劫後餘生的我產生了親切而熟悉的感覺。嘈雜熱鬧熙熙攘攘的夜市中,我能感受到城市的心臟在跳動,而我的心臟也沒停下。
這是倖存者的喜悅。
綠面具的心情很不錯,在我腦海中,她指着一個當街叫賣的妓·女說:“你要不要放鬆一下?”
我嚇得心臟緊縮,求饒道:“姑奶奶,你能不能給我挑個好的呀。”
綠面具嘻嘻輕笑,說:“要求還挺高呢。我能讓她變得好看一些,或者讓你產生幻覺,我甚至不介意當你性·幻想中的夢中情·人。”
我覺得她在玩高俅坑害林沖的把戲,於是我警惕的否決了她,以免惹來她瘋狂的報復。
我問:“說正經的,這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綠面具說:“你問我可算問對人啦,對這兒的一切,沒有人比我更加清楚了。”
她清清嗓子,歡快的說:“你知道我們在山谷中迷失了多久嗎?”
我想了想,說:“不超過半個月吧。”
綠面具嘲弄的笑了一聲,說:“準確的說,是一個月時間。山谷中受到氣候和魔蟲魔力網的影響,時間的流逝比你們的感知更加快速。”
我說:“這完全沒道理,我的腦子不至於連時間都弄不清楚。”
綠面具笑道:“因爲我在搗亂,大笨蛋,我刻意模糊了你的時間概念。你在我面前就是個小毛孩子。”
我對她這種偏執而充滿惡意的炫耀深感不安,因爲她在我最引以爲傲的優勢上將我耍得團團轉。
她繼續說:“木遙北鎮已經被蟲羣毀滅了,那個軍閥以及他的勢力在頃刻間崩潰,剩餘的逃兵回到北鎮,將這一情況告訴了僱傭兵公司,而僱傭兵公司通過與他們幕後老闆的聯繫,決定不再隱瞞事實,而將整個恆雪山的實情公之於世。”
我大驚失色,連忙問:“你瘋了嗎?爲什麼你會放任這事兒發生?這下子全世界都知道蟲災的事啦。”
“沒錯,所以聯軍來啦,最先進的武器就位啦,視死如歸的戰士們抵達前線啦,他們決定對這股極爲嚴重的災難予以反擊。爲了這事兒,他們甚至決定和朝暉的領導人聯合行動,共同抵抗這人類世界面臨的罕見浩劫。”
我問:“這些蟲子既然是你的造物,你難道不應該保護它們嗎?”
綠面具沉默了一會兒,說:“它們遲早都會滅亡,因爲它們是一批失敗的作品,或者說,按照達爾文的理論,它們註定會被‘適者生存’淘汰。它們缺乏競爭意識,沒有天敵,無法進化,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們根本不聽我的指揮。”
我覺得她變得有些陰沉,我擔心的問:“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綠面具輕聲說:“我是在爲蟲羣的新生與血族的未來而戰,看着吧,面具,關注這場戰鬥的結局吧。”
她將意識發散出去,我知道她在注意着港灣的方向,我問:“你在找海德教授?”
在我的感知中,她如親切的導師一般扶住我的肩膀,在我耳畔輕聲說:“那個光管控制器失落在洞穴之中,海德教授能夠藉此定位紫藤鍾幼蟲的方位,他已經說服了軍方高層,他將隨軍隊一同進入恆雪山,挖掘出一條通道,抵達紫藤鐘的巢穴與墳場。在那兒,他將發現一條佈滿幼蟲卵的河流,他已經將這紫藤鍾幼蟲的用途與前景向美國政府做了詳細的彙報,他們無法抵抗這致命的誘·惑。”
我試圖反駁她,挑剔她計劃中的漏洞,我說:“可這些幼蟲卵根本沒法孵化,即使孵化了,也沒法長久的存活。”
綠面具笑道:“我會給教授靈感,讓他找到令它們存活更久的方法。我甚至能提供技術,讓他從紫藤鍾幼蟲的分泌物中提取藥物,用來給凡人們治病。”
她的語氣如此得意,我根本無需細思,就知道其中肯定有陰謀。
我問:“紫藤鍾幼蟲會散佈病毒嗎?或者產生新的,無法治癒的疾病?你想要滅絕人類嗎?”
她說:“不,不,不。我怎麼會那麼做?但紫藤鍾幼蟲會將所有接受治療的人的靈魂接入蟲羣網絡,藉助凡人的靈魂,以及他們產生的種種情緒,這些魔蟲將會獲得靈魂、智慧以及進化的能力。我在創造生命,除此之外,我挑選了這一新生命的神,而那個神,將指引這些造物新的方向。”
我本以爲她在自詡爲神,但我很快就明白她指的是誰了。
我怒道:“你要對雙竹怎麼樣?”
她格格嬌笑起來,說:“她的命運已經註定,自從她感受呑世蛇卵的瞬間,海爾辛獲得了蛇卵中的魔力,而她窺見了羲太曾經的龐大意識。那個意識已經融入了她的靈魂,藉助這個意識,她將成爲聯繫所有蟲羣的關鍵,看着吧,面具,在許多年以後,當復興的時刻來臨時,她將成爲魔蟲們的女王和神祗。”
我問:“你不怕我阻止你嗎?”
綠面具說:“不,一點兒都不怕,我無數次的強調過,我們是一夥的,面具,我們最終的目的彼此交集,即使你現在看不見未來,但在你的潛意識裡,你看的很遠,很遠,甚至連我都摸不透你的心思。”
“那你爲什麼一定要牽扯笛莎和海爾辛呢?她們在你未來的遠景中,又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呢?”
她居然顯露出一絲困惑,她說:“我不知道。我並非洪水先民,我的智慧暫時還看不穿命運的變幻,我僅僅知道,在羲太消失之前,他曾經有一個設想,關於蟲羣進化與血族崛起的設想。我儘可能去理解他的想法,尋找關鍵的人,等待時機的降臨,穿針引線,層層佈局,但最終的大方向是末卡維定下的,他是唯一能夠猜透羲太思想的人。我如此解釋,你明白了嗎?面具?”
我愣愣的望着夜色,頭頂並沒有怪異的雲層,如果綠面具所說的不假,我現在的處境應當是安全的,這城市暫時還沒有被蟲羣毀滅的危險。
我問:“那麼,你到底是誰?”
我感到她產生了傾訴的衝動,她思考了很久很久,終於說:“今晚你最好做個好夢,不要試圖將意識隔離,讓它融入其中吧,那會讓我的表演大打折扣的。”
我笑了起來,自從我與她結識以來,這是我首次覺得:她是如此的友好,異乎尋常的可愛。如果這友誼並非虛假,我希望它能持續到世界盡頭到來的那一天。
綠面具輕輕的說:“我也是,面具,我也是。”
我的心被一股暖流所浸透,我突然覺得,無論今後的世界怎樣變化,至少我不會再感到孤獨了。
.......
我倚靠在一輛翻山獸外殼上,正在山坡上出神的望着夜景。突然,我聽見遠處傳來驚喜的喊叫聲,牆頭上的幾個士兵喊道:“是閃電伯爵!閃電伯爵回來啦!”
我所處的位置離城牆不遠,一聽到海爾辛回來,我急忙朝那邊跑去,只見圍牆的鐵門緩緩打開,海爾辛、無策與雙竹疲憊不堪的走了進來,另外兩位女血族已經不見蹤影,但我能感到海爾辛與雙竹腳步虛浮,那是虛弱的跡象,我猜他們強迫兩個女血族吸飽了血。她們也許待在城外,等尋找合適的機會溜進城。
他們像是在沼澤地裡打過滾,又被鱷魚撕咬過一般,滿身泥濘和血污,海爾辛臉上露出笑容,朝所有圍觀士兵揮手示意。我擠在人羣裡,聽有人說:“這可愛的狗·娘·養的混蛋可強硬的不行,現在城外全是魔蟲的領地,他們居然還能活着回來,一個月,光想想就讓我嚇尿了。”
另一人說:“可不是嗎?這小白臉兒真是了不起,據說他救了一百多位傭兵的命,現在又從地獄的邊緣回來了。他這下可成了不折不扣的英雄,一段現代的傳奇人物。”
“就像拿破崙?”
“拿破崙可比不上他,我覺得至少是亞瑟王那個級別的。”
“也許梵蒂岡會封他爲聖人,就像聖女貞德,聖徒彼得那樣。”
“那當然,老兄,你們讀書人的事,還是少跟我們這些粗胚討論啦。”
在圍觀羣衆高漲的熱情與不絕於耳的歡呼聲中,他們三人走過街道,而在他們面前,一輛軍用吉普車停靠在了他們面前。
海德教授在車上高興的喊:“太好了,你活着回來了,海爾辛!洛克菲勒先生想要見你,你的母親這些日子來幾乎天天都在爲你發瘋。”
我聽見海爾辛苦笑着說:“你看,我剛剛從火坑裡跳出來,你非要急着把我推進油鍋嗎?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