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親眼見到過地獄的惡鬼,當我見到這兩個怪物的時候,我一定會覺得似曾相識,記憶猶新,他們如此醜陋,彷彿剝光了皮、除去翅膀的蝙蝠那樣噁心可怕。
他們渾身沒有一根毛髮,瞪着血紅的眼睛,耳朵高高豎起,宛若精靈,嘴巴裂開,宛若獵犬,佝僂着背,脊椎骨從瘦骨嶙峋的赤·膊軀體上凸出來,兩隻手爪也光禿禿的,尖銳的指甲如倒刺一般長出。
夜卉小姐望着他們,用森嚴的語氣問:“諾菲勒族的人,爲什麼會加入魔黨?”
我聽摯友先生說起過他們,諾菲勒族系是卡瑪利拉密黨的成員之一,他們應當是最堅定的隱秘協議信徒,因爲他們受到該隱的詛咒,世世代代都呈現出醜陋的模樣,就像是被高溫燒過的重傷者一般,因而他們不能在地上生活,只能寄居在錯綜複雜的下水道中,依靠老鼠和其餘噁心生物的血液爲生。
兩個諾菲勒族的人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說:“桑吉特·緹豐的好日子到頭啦。”
另一人說:“他惹惱了不該惹惱的人,這是我們找他麻煩的原因。”
夜卉小姐說:“這就是你們反叛卡瑪利拉的原因?你們寧願與魔黨合作來對付自己的血親?”
第一個諾菲勒族的人說:“所有人都是血親,密黨和魔黨都是一樣的。唯有利益和權利,還有信仰和力量,這些東西纔是真實的,娜娜·克里斯蒂安。”這人手臂受了傷,我打算叫他獨臂醜怪,而另一人把我摔得很慘,我打算命名爲摔跤醜怪。
無策忍不住說:“這些人。。。。這些人是你們關在這兒的嗎?”
獨臂醜怪臉上露出快意的笑容,他說:“我倒希望是這樣,看着他們變得如此醜惡不堪,我由衷的感到高興。卡瑪利拉需要變革啦,你看,連魔黨的行動都變得如此隱秘和謹慎,我們有什麼理由不能凌駕於人類之上,成爲他們幕後的操縱者呢?”
摔跤醜怪說:“這些人類,他們都是些走投無路的蠢貨,沒腦子的笨蛋,他們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滿心想要發財享福,被薩巴特的人騙了幾句,立即就像狗一樣被騙到這兒來啦。他們的身份是如此低微,以至於他們的失蹤沒有任何人關心,也沒有任何人來追查他們的下落。”
獨臂醜怪滿臉興奮之色,他說:“你看,薩巴特和卡瑪利拉的合作是可行的,娜娜小姐。只要我們看穿人性的弱點,利用他們的罪孽,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奴役他們,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成爲我們的口糧,而不用擔心會引起其餘人類的恐慌和懷疑。這些孤獨的流浪漢,這些貪慕虛榮的放逐者,這些人最多的已經活了五年,他們的捕獵更不知持續了多久,而迷宮女郎酒吧一直平安無事,對嗎?”
夜卉小姐說:“胡說,滿嘴骯髒的叛徒,你們不配活在這世界上。”她的語氣急促,我覺得她似乎有一些慌張。
兩個血族發出淒厲的吼聲,晃動身形,立即陷入透明的狀態,但夜卉小姐的長劍輕易捕捉到了他們,她一劍斬掉獨臂醜怪的腦袋,隨後又將摔跤醜怪的心臟刺穿,兩個怪物拼命掙扎,伸出尖銳的爪子想要逮住她,但夜卉小姐在他們伸手之後不久就將他們兩人斬成數截。如往常一樣,當他們被死亡吞噬之後,他們自行挫骨揚灰,在空中淪爲星星火光。
她將長劍入鞘,站着沉思了一會兒,似乎頗爲苦惱。擡起頭望了望籠子中爬出來的那些人類,眼神漸漸變得哀傷起來。
她說:“我們。。。。。到底有什麼權利?我們也許會變得和這些薩巴特一樣,不是嗎?”
無策問:“什麼?娜娜小姐,你在說些什麼?”
她苦笑着說:“我們卡瑪利拉和薩巴特到底有什麼區別?我們同樣以人類爲食,他們有時會變得明目張膽,但有時又變得和我們一樣小心謹慎。而我們呢?當我們獲得人類世界的認可之後,我們也漸漸變得高高在上,用隱秘的手段吸食人類的血液。。。。並且,我們也奴役他們,只不過做的更加聰明罷了。我們在本質上是一樣的,我們之間的界定正在變得模糊。”
無策嘴巴張着,似乎想要回答,但猶豫了老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夜卉小姐看了兩個諾菲勒族怪物化作的骨灰,緊咬嘴脣,秀眉緊蹙,苦惱的搖了搖頭。她說:“有時候,我也曾見到哥哥他。。。。帶回來一些滿臉興沖沖的女孩兒,非常年輕,大概只有十六、七歲年紀,她們眼睛裡閃爍着星星一樣的光芒,她們見到哥哥的豪宅,表情憧憬,又被哥哥的舉止所迷惑——那不是催眠術,因爲哥哥說催眠術會讓凡人的血液變得難喝。。。。”
無策問:“她們。。。。被。。。”
夜卉小姐立即否認道:“哥哥覺沒有殺死她們,他吸食了她們的血液,並讓人將她們帶到酒窖,抽取她們身上的鮮血。他告訴我,她們是罕見的處·女,鮮血異常美味,是值得珍藏的極品。他。。。。他會放她們走,給她們貴重的禮物,等她們復原之後——通常是在幾個月之後,將她們重新帶回家裡,如果她們依舊保持着童·貞,他會再度壓榨她們。”
無策的喉嚨發出驚訝的喘息聲,但卻無言以對。
夜卉小姐顫抖起來,她說:“哥哥說,他的做法是符合化妝舞會鐵則的。他沒有擾亂凡人世界的秩序,也沒有殘忍的殺害那些女孩兒。但我覺得,當他那麼做的時候,他簡直就像是惡魔一樣。”
她用手擦了擦眼角,擡起頭,不再說話。
我說:“血族也有人性,不是嗎?可愛的小姐?”
她揚起眉頭,嗯了一聲。
我又說:“你們永恆的在與心中的野獸做鬥爭,避免被邪惡的靈魂吞噬心靈,對嗎?”
她嘆了口氣,說:“沒錯,每當我吸血的時候,我在感到喜悅的同時,又感到深深的恐懼,因爲我覺得只要我沉迷在其中,我就會徹底喪失自我。”
我說:“其實血族也是人類,只不過你們受到的**更爲明顯罷了,這是好事,夜卉小姐。”
夜卉望着我,秀麗的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我說:“當人類犯下惡行的時候,如果沒人發覺,他僥倖矇混過關,他就在不知不覺中朝地獄深淵走近了一步。當他一次次犯錯,一次次未得到糾正,他的心會變得污濁不堪,變得比惡魔還要黑暗,但這一切從外表上看不出來,唯有深入他的靈魂,才能察覺到令人冰冷的恐怖,所以,人類的惡是隱藏的,也是無法自覺的。因爲人類弱小,所以他們爲惡不大,但如果他們強大起來,你會發現人類之醜陋殘忍,遠遠超乎想象。
而當血族犯下惡行的時候,心中的野獸會浮現出影子,對嗎?它是惡的極端,它是理智的終點,它是厄運的徵兆,但它同時也是一位忠誠的提醒者。它告訴你,你犯了罪,你需要贖罪。它是你心靈的上帝,是你懺悔的對象。你無需與你的靈魂對質,也根本無需律法的約束,因爲你自有一位最公正的法官予以仲裁。如果你越過了界限,你將成爲喪失人性,成爲野獸。如果你待在自我的牢籠之內,你會發現,野獸是如此的親切可愛。
所以,夜卉小姐,區分薩巴特與卡瑪利拉的,其實並非鐵則,也非六道,而是善惡之念,而是心中的信仰,而是你的自律、堅忍與約束。所以,忘卻卡瑪利拉與薩巴特吧,忘卻人類與血族之分吧,堅持自己的信念吧,善良而困惑的孩子,當你遇到靈魂的抉擇的時候,問問心中的野獸吧。”
我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連自己都覺得煩了。可她卻像迷糊的癮·君子那樣呆立着,傾聽我所說的話,嘴角帶着微笑,眼中閃爍着淚光。我緊張起來,心想:天哪,我說的太多了吧。也許。。。。我現在應該閉嘴了。
夜卉小姐伸手輕輕撥動頭髮,露出親切的笑容,她說:“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別叫我夜卉什麼的。我的本名叫娜娜·克里斯蒂安。”
我急忙說:“是的,夜卉小姐。”
她似乎有些無可奈何,嘆道:“厄休拉·薔薇真是位幸運的女士,而你是位很不錯的智者,面具先生。”
我受寵若驚,覺得自己輕飄飄的都快飛上天了,若不是我此刻不能出醜,我恐怕會歡喜的在地上打滾了。
她說:“不許再叫我夜卉,但你可以叫我娜娜,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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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佛林鼓掌說道:“非常深刻,面具哥哥,我從沒想到一個凡人會對血族的野獸有如此深刻的瞭解。我還以爲你只不過是個瘋頭瘋腦的大·色·魔呢。”
我何嘗做過無恥的舉動?也真不知道這寄生蟲的印象是從何而來的。
她又說:“如果今後我們面對面相遇,也許我會考慮和你交往的。”
我頓時愁眉苦臉,心想:在下可沒這等嗜好,您年紀是不是太小了點兒?
她埋怨了幾聲,不想和我說話了。
無策這時問:“娜娜小姐,這兩人就是剩餘的兩個妖魔嗎?”
娜娜小姐——迫於無奈,我現在只能叫她娜娜了——說:“不,他們並不在這兒,看來他們找了條密道逃走了。”
真是這樣嗎?若真是如此的話,那爲什麼他們要暴露諾菲勒叛變的事實?也許他們想將他們留下來暗算我們,但諾菲勒的傢伙會如此愚蠢,以至於想要挑戰鼎鼎大名的娜娜·克里斯蒂安小姐嗎?
不,他們無路可走,而是躲藏在某個地方。
至少在我捉摸不透的腦瓜子裡,我是這麼想的。
註釋:
諾菲勒族系(nosferatu)——諾菲勒族系是受到該隱詛咒的血族族系,他們呈現出典型的非人特徵,有些像是最嚴重的脫毛症患者,因而無法容入人類的社會。他們大多數居住在不見天日的下水道中,但由於他們精通隱秘的技巧和操縱動物的法術,知道四通八達的通道和密道,所以他們非常受到卡瑪利拉黨的器重。他們不能暴露在人類的視野中,一旦被目睹,就會違反卡瑪利拉的化妝舞會律法。
諾菲勒族係爲卡瑪利拉黨派的成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