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昨晚聽到的那個恐怖陰冷的吱吱聲,心裡便一股寒意冒起,渾身不寒而慄。
“到底是什麼東西?會把人生吃了?”
相比其他人駭然變色,我發現二叔看起來倒是頗爲平靜。他靜靜盯着鬼窟,眉頭輕輕聳動。我看到鬼窟前面棕繩上先前掛着的一張張符咒已經不見了,先前二叔插在鬼窟前面的桃木劍也消失無蹤。
大約半個小時後,警笛聲響徹了清晨的雲龍壩。這時候我和小妹已經回到家裡,我看到總共來了兩輛警車,十來個警察。在大伯的帶路下,向後山狗頭坡而去。我和小妹上午還有事要做,沒有再去看,所以也不知道後面警察到底是怎麼處理的。我們割草回來,聽二孃說那些警察走進了鬼窟,很快聽到裡面槍聲響起,緊接着那些警察踉踉蹌蹌衝出來,一個個臉色蒼白。
警察們匆匆收拾了草地上的血骨,初步定性這個事件是野獸所爲,告誡村民們以後上山千萬小心。村民中有人告訴警察隊長趙鈺兒在我家的事,警察隊長去我家看了一下,發現趙鈺兒沒醒來,問了二孃幾句話後便匆匆離開了。
我和小妹回到家沒多久,趙鈺兒從牀上醒過來,發出的第一個聲音卻是驚恐尖叫。那時我和小妹正在院子裡洗菜,聽到趙鈺兒的聲音,趕緊放下菜衝進屋子。我看到趙鈺兒坐在牀上雙手抱着腦袋,大聲尖叫不已。
“趙鈺兒,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我坐到牀上,一把緊緊抱住趙鈺兒,大聲說。趙鈺兒死死抓住我的手臂,簡直在上面掐出一道道新的血痕,神經質地尖叫不停。叫了一會兒,她又暈了過去。
“哥,怎麼辦?”小妹擔憂地說。
我想趙鈺兒現在分明是驚嚇過度,就算送到醫院也未必管用,只能等她再次醒來慢慢接受,慢慢緩解。
“放心吧,她會沒事的,等一下讓二叔給她驅驅邪。”我說。
吃過早飯後,我跟二叔說了給趙鈺兒驅邪的事,二叔淡淡點了點頭,然後在屋子裡簡單設了一個法壇,新畫了幾張符咒給趙鈺兒驅邪。不過是簡單做法驅邪,二叔做完後已經是滿頭大汗,臉色紅脹泛青,靜靜說:“等她再次醒來就沒事了。”
下午的時候,趙鈺兒果然醒了過來。這一次她醒來很安靜,雙手抱着膝蓋,低着頭,什麼話也不說,但似乎因爲某種驚恐,身子不停瑟瑟發抖。
“趙鈺兒,”我輕輕拍了拍她背,安撫道,“沒事了,你別害怕,我們陪在你身邊呢。”
趙鈺兒緩緩擡起頭看着我,雙眸淚光不停閃動,透着隱隱的驚惶之意。
我心裡感到不忍,伸出手輕輕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柔聲安慰道:“沒事了,放心吧。”
趙鈺兒忽然嗚一聲哭出來,撲進我懷裡,痛哭起來。
我輕輕拍着她的背,不住地安慰着。好一會兒,趙鈺兒的哭聲才漸漸停下來。這時候,我胸膛上的衣服都被她的淚水打溼了。二孃看得於心不忍,也進來安慰趙鈺兒。說了好一會兒,趙鈺兒的心情總算平復下來。
雖然趙鈺兒的心緒穩定平復了,但是我們沒敢問她他們那晚上在狗頭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知道這件事或許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變成她的噩夢,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從中走出來。
正說着話,忽然二叔靜靜走進屋來。
趙鈺兒察覺到了,轉頭看去,但她第一時間的反應,卻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大聲驚叫一聲,身子害怕地向後躲。
“趙姐姐,那是我爸,你別害怕啊。”小妹連忙安慰她說。
我也說:“先前你見過我二叔的。”
趙鈺兒只是目光驚惶地盯着二叔看,好像沒有聽到我們的話。
二叔靜靜看了一會兒趙鈺兒,輕咳一聲問:“孩子,你沒事吧。”
趙鈺兒沒有答話,只是有些機械地點了點頭。二叔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見二叔走出去,趙鈺兒原本緊繃的神經才又漸漸鬆緩下來。她的反應讓我心裡驚疑不解,爲什麼她看到二叔會突然嚇一跳?她明顯有話想對我們說卻又不敢說,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
即便一直以來我都把事情儘量往好的方面想,但是現在種種異常讓我心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我隱約感覺到,或許會有一件我們全家人都不願看到的事即將發生。一想到這件事,我便渾身不寒而慄。
趙鈺兒昨晚逃到我們家,原來隨身帶的東西全都丟了,她低聲對我說想給家裡打一個電話。我明白過來,帶她來到客廳的座機旁邊,我想留下她一個人自己打電話,她卻叫我留下。
我只好在旁邊坐了下來。
趙鈺兒撥通一個電話號碼後,很快就有人接通了。由於座機的通話聲音很響,我可以聽到電話那頭的說話聲。那邊是一個溫和的女聲,正是趙鈺兒的媽媽接通了電話。我心想,警察已經來村裡查了案,並且定了案,趙鈺兒的家屬一定得到了相關通知。不過沒想到的是,從電話裡聽來,趙鈺兒的媽媽還不知道他們出事了,只是有些生氣趙鈺兒手機關機。
我發現這時的趙鈺兒異常冷靜,跟媽媽撒謊說自己的手機沒電了,然後告訴媽媽明天上午去車站接她。她媽媽答應了,最後連聲囑咐趙鈺兒要照顧好自己。趙鈺兒剛纔說話一直很平靜,但是聽到最後這句話,我發現她忽然眼眶裡有淚水打轉兒,死死咬住嘴脣纔沒哭出來。隨即生怕再說話媽媽聽出異樣,她連忙掛斷了電話。
掛斷了電話後,她聲音頓時哽咽,低着頭,雙肩顫抖抽泣起來。
“唉。”我心裡暗歎口氣,坐到她身邊,連聲安慰了她幾句,她才漸漸平靜下來。
“聶羽大哥,謝謝你。”趙鈺兒緩緩擡起頭,眼眶溼紅地看着我說。
我不在意地搖搖頭,衝她露出一抹溫和的笑。
天色漸漸暗下來,趙鈺兒明天才能離開,今晚還必須留在我們家。二孃和小妹對她很照顧,晚飯做得很豐盛,吃飯的時候還不住給她夾菜。不過趙鈺兒明顯沒什麼胃口,沒吃多少。
晚上的時候,我和小妹陪着趙鈺兒聊了一些輕鬆的話題,讓她的心情放鬆了不少。不過我還是隱約察覺到,當二叔出現的時候,她還是有幾分緊張。我不知道她那晚上到底遇到了什麼,但她對二叔的反應,讓我心裡不安。
第二天,趙鈺兒早早起牀後就說要離開。二孃只得趕緊做了早飯,讓她吃過早飯後,讓我和小妹送她去街上坐車。來到街上街口等車的時候,我發現趙鈺兒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幾次欲言又止,像是顧忌小妹在旁邊。
“小妹,你去給趙姐姐買一瓶水好不好?”我對小妹說。
小妹點頭答應,向附近的商店快步走去。
趁着這個時候,趙鈺兒終於對我說道:“聶羽大哥,有件事我先前在你們家裡不敢說,現在我必須跟你說。”
我聽得心裡微微一沉,問:“是什麼事?”
“……你二叔,”趙鈺兒看着我,聲音有幾分莫名顫抖,一字一句道,“他不是人,他是……是鬼。”
“什麼?”我驚叫出聲。
“你和小妹、二孃救了我,我實在不想瞞着你們,”趙鈺兒語氣哀傷地說,“我知道這件事對於你們來說難以接受,但是我不想看到你和小妹、二孃被害。”
我怔怔地看着她問:“你爲什麼說我二叔是鬼?”
“因爲那天晚上我在鬼窟親眼看到他了。”趙鈺兒聲音顫抖地說,“我看到他的臉變得青黑,露出獠牙……”
這時候小妹拿着一瓶水跑了過來,趙鈺兒的聲音戛然而止。
“哥,你和趙姐姐剛纔在說什麼呢?”小妹將水遞給趙鈺兒問。
“沒說什麼。”我敷衍地說了一句,這時候正好班車來了,我連忙說道:“車來了。”
趙鈺兒現在身上一分錢也沒有,車費自然是我們給她出。上車前,我遵照二孃的囑咐,把兩百塊錢塞在趙鈺兒手裡。趙鈺兒家裡住在省城,路上還要轉車,需要花錢,所以她沒有多推辭便收下了。上車後,我給趙鈺兒付了去縣城的車費,囑咐她路上小心,到家了打電話給我。
趙鈺兒雙眼溼潤地看着我,只是重重點頭。
隨後,我走下車去。
趙鈺兒坐到一個靠窗的座位,把手伸出窗外衝我和小妹道別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淚流滿面。
“聶羽大哥,小妹,再見,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的……”
她的聲音隨着呼嘯的車聲遠去。
我和小妹怔怔站了一會兒,等到車完全消失在前方路上才轉身回去。
路上,我想到趙鈺兒剛纔跟我說的話,心裡十分沉重。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不要去想那件事,卻怎麼也壓不住。我只是知道,如果趙鈺兒所言屬實,那麼之前的一切都可以解釋清楚了。
那天在獅牙壩洪老闆家靈堂,二叔到底把什麼東西帶回來了?
我心裡漸漸生出一陣陣難以言喻的哀傷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