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風,已有了些微的熱度,錢忠賢高居養心殿總管之位,卻委屈自己,坐在了楚王府馬車的車轅上,跟趕車的車伕,坐了個並排。
這可是御前太監,車伕感到很緊張,小聲地建議:“錢總管,王妃出行,帶有備用的快馬,小人讓他們給您牽一匹來,免得委屈了您?”
此去是一條死路,錢忠賢哪有心思騎馬,聞言擺擺手:“我是受命護送王妃回府,不委屈。”
正說着,翠花從車廂裡探出頭來,催那車伕:“把車趕快點,王妃不舒服!”
車伕應了一聲,鞭子一揚,馬車驟然提速。
錢忠賢的心跳,也跟這馬車一樣,驟然加快了速度,嘣嘣嘣嘣,像是要跳出腔子去似的。
紅丸的藥性,發作得竟這麼快,王妃該不會在馬車上就小產罷?
他越想越冒冷汗,把車伕的馬鞭搶過來,親自甩了一鞭子。
等馬車抵達坤元殿時,蘇景雲早已接到消息,在殿前等候了。不等馬車停穩,他便飛身入內,把何田田抱了下來,送入了寢殿。
錢忠賢躊躇着,不敢進去,但皇命在身,不進去,也是個死,他只能硬着頭皮,去了後面的寢殿。
他進去的時候,寢殿的側門敞開着,侍女們進進出出,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直朝外面端。
果真已經小產了?錢忠賢瑟縮了一下,沒敢繼續朝前走,隨手抓住一名侍女,問道:“王妃怎麼了?已經請太醫了?”
那侍女跺跺腳,急聲急氣:“錢總管,都已經這樣了,還請什麼太醫啊,產婆就在府裡住着呢,已經進去了!”
太醫都沒必要請了?孩子已經掉了?錢忠賢覺得,自己的命,也跟着掉了一半了,他鬆開侍女,一步一步地朝寢殿的側門走,想要確認一下,何田田是不是真的已經小產了。
側門邊上,露出一角杏黃色的錦袍,蘇景雲站在內室門外,隔着一道門簾,氣急敗壞地衝裡面吼:“誰讓你喝參湯的?!你既然敢一個人進宮,難道就不知道,宮裡的茶水和食物,都是不能碰的?!”
何田田顯然是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我當然知道宮裡的東西不能碰,但那是皇上賜的蔘湯,我敢不喝嗎?!”
蘇景雲狠狠地捶了一拳門框,依舊暴怒:“你的腦子,呆板成這樣嗎?御賜的蔘湯,是不能不喝,但你假裝身體不適,或者直接裝暈嗎?!”
門裡的何田田不說話了,哭的聲音卻越來越大,間或還夾雜着淒厲的慘叫。
錢忠賢看得膽戰心寒,蘇景雲忽地轉頭,朝他看來,目光猶如冰凍的寒芒。
他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殿,殿下……”
蘇景雲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腳步顯得又重又沉:“王妃在養心殿,喝了一碗御賜的蔘湯,上了馬車,就開始腹痛?”
錢忠賢哆嗦着辯解:“殿下明鑑,王妃的確喝了御賜的蔘湯,但這和她肚子疼,並不一定有關聯。”
蘇景雲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道:“你說得是,並不一定有關聯,本王不能胡亂怨人,倒與皇上起了嫌隙。”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錢忠賢怎麼都沒想到,楚王會這麼好說話,擦着額頭上的冷汗,大鬆了一口氣。
蘇景雲回頭朝內室看了一眼,道:“本王要進去看看王妃,就不留錢總管了,錢總管請回罷。”
錢忠賢本想尋個機會,找產婆問問情況的,但蘇景雲都已經直截了當地送客了,他哪還有膽子繼續留下去,只好行了個禮,走了。
蘇景雲就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冷笑。
錢忠賢的身影,消失在坤元殿外,蘇景雲馬上揚聲喊道:“觀言!”
觀言應聲而現:“殿下。”
蘇景雲脣邊啜着一縷意味不明的笑容,道:“去給錢大總管送錢,該怎麼說,你知道的。”
“是,屬下遵命。”觀音應了一聲,朝外去了。
室內,何田田的痛哭聲,合着淒厲的慘叫聲,一直不曾間斷。蘇景雲轉身朝內走去,端銅盆的侍女馬上撤下,另有侍女掀開了門簾。
他邁着大步,衝向牀邊,把手覆上了何田田的肚子:“真的沒事??”
何田田正哭着呢,一時剎不住車,哽咽着道:“他走了?”
“走了。”蘇景雲掏出帕子,給她擦眼淚,“別哭了。”
“哎呀媽呀,總算走了,不然這樣哭着喊着,肚子真的要疼了!”何田田鬆了口氣,捧着肚子,癱倒在牀上,“快給我把衣裳脫下來,溼漉漉的,難受死了!”
蘇景雲不放心,親手脫下她的褲子,看了一眼,見並無血跡,心裡的石頭方纔落了地,擡頭去看她剛脫下來的大袖衫,問道:“衣裳怎麼會是溼的?”
何田田得意洋洋地翻開衣襟,拿給他看:“瞧,我讓錦瑟事先在裡面縫了棉花包,把蔘湯全倒裡頭了,怎麼樣,技巧很高超吧?”
蘇景雲把衣裳接過來,用手捏了捏,裡面果然溼漉漉的,吸滿了蔘湯。他把衣裳遞給旁邊的侍女,讓她拿去給曹提點,檢查一下蔘湯中的成分,然後一把將何田田摟進了懷裡:“嚇死我了……怎麼會想到這法子的?你預先知道,皇上會賜你蔘湯?”
“我哪兒有那麼神啊?只是擔心他又逼着我喝藥而已。不過這法子不錯,以後這棉花包,就是我衣裳上的必備之物了!”何田田今日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化解了一次大危機,心裡得意得不得了,一點兒後怕的感覺都沒有。
神經真夠粗的……蘇景雲突然又很想揍她:“我剛纔接到消息,說你在馬車上肚子疼,差點把我給嚇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真不經嚇。”何田田白了他一眼,還是很得意呀很得意,不顧肚子大,硬是躺在牀上,把二郎腿翹了起來,一晃一晃。
蘇景雲按着額角,坐到旁邊去了,免得自己忍不住,真的會揍她。
何田田伸長胳膊,戳了戳他:“哎,我剛纔的演技,高不高超?那個姓錢的死太監,有沒有信以爲真?喂,對了,你有沒有趁機打他一頓,給我出出氣啊?皇上之所以揪着我的肚子不放,全是因爲他通風報信咧!”
蘇景雲真是忍不住了,起身坐回牀沿,伸手握住她胸前鼓脹的小山包,使勁一捏:“你這滿腦子的思路,能不能正常一點?你現在最該擔心的,難道不應該是皇上嗎?你並沒有真的小產,難道瞞得住?等消息傳到皇上的耳朵裡,說不準一碗帶毒的蔘湯,又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