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夜裡,又高又黑的天空點綴着寶石一樣的星辰。
回味俯趴在牀上,蘇妙坐在牀沿給他塗抹回甘拿來的號稱樑都產對燙傷最有效的燙傷藥膏。
“我還以爲你跟樑敏的關係很差。”蘇妙一邊給他塗燙傷藥一邊說。
“是很差。”回味閉着眼睛,懶洋洋地俯趴在牀上,淡聲道。
“不會啊,他今天不是來看你了。”
“就算不用腦袋想也知道他是來看林嫣的。”回味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
“是嗎?”蘇妙秀眉一挑,回想起白天樑敏過來探傷時的舉動,他雖然是藉機過來看林嫣的,不過在臨走前,他特地問了她幾句關於回味燙傷的情況,如果不是真關心,以樑敏那種性格不會問吧。她低頭看了回味一眼,回味雖然總是說樑敏排斥惱恨他,但他卻從未說過他排斥討厭樑敏,也就是說他對樑敏並不排斥討厭,他只是擔心樑敏會排斥討厭他,換一種說法,或許他很在意樑敏這個大哥對他的看法。
想到這裡,她秀麗的眉毛再次挑了一挑,她早就知道了,小味味其實是個悶騷。
“你又在做什麼白日夢?”覺察到她抹藥的手停了,他太瞭解她,用膝蓋想也知道她必是陷入了瞎想中,他無語地問。
“我纔沒有做白日夢。”蘇妙回過神來,一字一頓地強調,頓了頓,笑道,“不過真的好好笑,再怎麼說你和樑敏也是兄弟,他成親十年,你都沒說去看看他娘子,林嫣到蘇記這麼長時間,竟然直到樑敏來了你才知道那是你大嫂。”
“瑞王府的一切事與我無關。”回味語氣淡漠地強調,“我姓回,他姓樑。就是這樣。”
蘇妙眉一揚,點了點頭,又問:
“你要去參加東什麼侯的壽誕嗎?”
“東平侯,別再叫錯了。若是在樑都,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裡,樑都那幫人閒着沒事時最愛乾的就是打擊報復。”回味嚴肅告誡。
“哦。”蘇妙扁了扁嘴,不以爲意,“你要去嗎?”
“你想去?”回味反問。
“不想。不過你若是去,我自然也要去的,萬一你在人家的壽宴上被哪個千金小姐勾搭走了,我這麼多年在你身上下的本錢可就要付諸東流了,我可是不能吃虧的。”蘇妙一本正經地說。
回味撲哧笑了,反手在她的臉頰上捏了一下,笑說:
“你就是個狡猾鬼!”
蘇妙在他捏她臉的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笑問:
“東平侯是誰,你會去嗎?”
“東平侯和我爹的關係不錯,他同時是我舅舅的同僚。跟我娘也有點交情,以前住在樑都時常常到回香樓去,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去。”回味重新趴下,回答。
“你二哥叫你一定要去,連小林子都要出席呢。”蘇妙說,“交情真有那麼好?”
“他是我舅舅的生死之交,也是我二哥的義父。”回味淡淡回答。
蘇妙恍然點了點頭,東平侯是小味味舅舅的生死之交,也就是回甘生父的生死之交,又是回甘的義父。難怪回甘會那麼上心。
“聽起來好像是個重要的大人物,這麼重要的大人物爲什麼會住在蘇州,應該住在樑都纔對吧?”蘇妙好奇地問。
“他不慣樑都的氣氛,再加上上了年紀。索性辭官來這邊養老。”
蘇妙想了半天,說:“既然是跟你們家交情很好的人物……他有女兒嗎?”
“當然有,他有六個女兒呢。”回味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老實地回答。
“六個女兒,和你們家又是世交,難道就沒有一個想和你搞點青梅竹馬、指腹爲婚什麼的?”蘇妙睨着他。涼涼地問。
回味還是沒明白她話裡的意思,誠實地回答:
“樑敏倒是和東平侯府的四姑娘定過娃娃親,可惜樑敏的母親一直希望樑敏娶魏家的姑娘,生生的給攪合黃了。”
蘇妙一愣,頓時不平起來:“這麼說小林子不是樑敏的初戀?小林子十四歲就被樑敏拐到手了,我還以爲是樑敏對她情有獨鍾嘞,原來是之前的親事沒結成才又找了小林子,拐騙良家蘿莉!”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你想太多了,娃娃親和主動提親不一樣,對林嫣樑敏可是主動提親的。”
蘇妙撇了撇嘴,塗好了藥沒有再纏繃帶,白天纏繃帶是怕他穿衣服磨破了傷口,晚上不用穿衣服,讓傷口多透氣纔好得快。蘇妙站起身去牆角的水盆裡洗了手,扭過頭來問:
“樑敏好像在蘇州紮根了似的,他到底還要在樑都呆多久?”
“要不了多久,再過個幾天若是他還不回去,林嫣就危險了。”回味哼了一聲,淡淡地說。
“爲什麼?”蘇妙疑惑地問。
“他母親當着他的面把林嫣打了三十板子,差點要了林嫣的命,這可是有先例的,若是樑敏不聽話,遭殃的就是林嫣。”回味的語氣裡含了一絲不屑,他趴在牀上,懶洋洋地回答。
蘇妙因爲他陰惻惻的語氣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愕然:“真的假的?小林子被瑞王妃打,樑敏什麼都沒做?”
“他敢做什麼,林嫣只會更倒黴。樑敏的母親可不是普通的女人,二哥說,樑敏的母親想當年可是宮裡最得寵的女官,文文弱弱不會武,卻是尚宮局有記載以來最年輕的司正,掌內宮刑罰,在職期間曾自創了一百零八種刑罰,手段狠辣,據說凡是到她手裡的人沒有一個能捱得過兩個時辰,到最後只要她說一句‘動刑’,不論男女全都痛痛快快地招了。”
蘇妙的眉角狠狠一抽,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真的那麼狠辣?”
“聽說是,我沒見過她。”回味閉着眼睛,淡淡地回答。
也就是說,樑敏的母親可不是一個柔柔弱弱只會在自家後院裡耍心機的內宅婦人,人家做姑娘時當過女官,而且工作竟然還是跟可以隨便發明刑罰的酷吏有一拼的司正。當過司正的人可不是普通人,那麼問題來了,這麼一個不簡單的女人。她爲什麼會容忍回味和回味他孃的存在,並且還忍氣吞聲地看着瑞親王搬出親王府住到回香樓去?論家世、論曾經的職業、論現在的身份,回味的娘可是沒有一樣能贏過瑞王妃的,若說瑞王妃的忍氣吞聲是因爲瑞王爺的關係。不知爲什麼,蘇妙總覺得理由並不是這個,她記得回味曾經說過,就連瑞王爺也沒辦法壓瑞王妃一頭。
“瑞王妃對你動過手嗎?”蘇妙直勾勾地看着回味,嚴肅地問。
“沒有。”回味平順自然地回答。
這就更奇怪了。就連普通的內宅婦人,女眷多了也會暗地裡做些勾心鬥角的勾當,厲害的瑞王妃竟然沒對回味這個外室的孩子動過手:
“你娘……她和瑞王妃是什麼關係?”她忍不住好奇,詢問。
回味想了想:“我娘她是在宮裡長大的,瑞王妃也一樣,她們是否認得我不知道,但瑞王妃做司正的時候,我娘在尚食局做司膳,她們同屬於六局二十四司。”
蘇妙越發覺得古怪,回味已經從牀上坐起來。表情淡然地道:
“你在奇怪如此強勢的瑞王妃爲什麼會把我娘和我視若無睹,這麼多年從來沒對我們動過手?從前的那些事我爹雖然提過,不過當年的事必有不爲人知的隱秘,我二哥是這麼說的。”
“你二哥怎麼會知道?”
“誰知道,不過在我娘收養二哥之前,他曾在瑞王府住過一段時間。”
“啊,所以他纔會和你大哥那麼要好。”蘇妙恍然大悟。
“要好?”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不知道她的這種體會從何而來,“只是普通吧?”
“我覺得他們很要好。”蘇妙認真地說,頓了頓。又問,“那你娘從來沒對你說過什麼?”
“沒有,她很少講話,即使兩三天不說話也沒什麼奇怪。”回味一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地說。
蘇妙的眉角抽得厲害。嘿嘿訕笑道:“所以你不愛說話是因爲你孃的緣故嗎?”
“我不愛說話只是因爲沒什麼好說的,跟我娘又沒有關係。”回味很認真地回答。
“是嗎?”蘇妙呵呵了兩聲。
就在這時,緊閉的門板被輕輕叩響,蘇妙一愣,順口詢問:
“誰啊?”
室外沉寂了兩秒鐘之後,林嫣的聲音細聲細氣地傳來:
“是我。妙妙。”
蘇妙一愣,看了回味一眼,回味捂着嘴打了個哈欠,翻身用被子蓋住自己,懶洋洋地道:
“你去吧,回來的時候小心點,爬上來時可別踩着我。”
蘇妙的眉角狠狠一抽,無語地道:“我纔不會爬上去,你夢遊呢吧!”說着走到門口,打開門出去了。
回味閉着眼睛,莞爾一笑。
蘇妙走出回味的房間,帶上門。林嫣倒退一步,站在門口,半垂着腦袋,燈影下一臉爲難的表情。
“怎麼了,都這個時辰了還不睡覺?”蘇妙疑惑地問。
林嫣支吾了老半天,才低聲詢問:“妙妙,明天東平侯的壽宴你會去參加嗎?”
蘇妙一愣,回答說:“不一定,小味味去我纔會去,怎麼?”
“回甘說我現在還是瑞王府的世子妃,我人在蘇州,基於禮數爲了瑞王府的臉面爲了我孃家的臉面我也必須要跟着世子爺出席。”林嫣把頭垂得低低的,帶着不情願,小聲說。
作爲還沒有被除名的現役貴婦,林嫣所受的教育驅使她必須做出某些妥協,即使是她不情願的。
蘇妙不是不能理解這一點,於是問:
“那你想怎麼辦?”
“東平侯府與瑞王府是世交,已經有東平侯府的人知道我在蘇州,他們以爲我是跟世子爺一同來的,在給世子爺下的帖子上也請了我,這一回我恐怕是躲不掉了。”林嫣扁着一雙脣,輕輕地說。
“所以呢?”蘇妙問。
“妙妙,”林嫣一把握住蘇妙的雙手,央求道,“你陪我一塊去吧!”
蘇妙歪頭想了想,回答說:“小味味去我自然會去,不過就算陪你去我也做不了什麼,我對上流社會的豪門宴會可一點都不在行。”
林嫣聽說她肯陪她去,心中一喜,待聽清了她的話,擡起頭,看着她坦蕩的臉啞然了一會兒:
“雖然你這麼說,可是從你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要去出席宴會的擔心。”
“我幹嗎要擔心?”蘇妙不解地反問。
此時的林嫣爲蘇妙的勇敢無畏產生了深深的敬佩之情。
“我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了。”她望着她,遺憾、羨慕、自哀,輕聲嘆道。
蘇妙一愣,認真地回答:“你就是你,沒人能代替得了;我就是我,也沒人能代替得了。”
林嫣愣了愣,緊接着望向她,莞爾一笑。
就在這時,卻見一抹黑漆漆的影子順着兩旁的抄手遊廊揹着燈影匆匆向院外走去,蘇妙微怔,頓了頓,出聲喚道:
“嬋兒,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蘇嬋的腳步頓了頓,緊接着頭也沒回地回答:“出去一趟。”
“去哪兒?”
“出去一趟。”
“什麼時候回來?”
“一會兒。”蘇嬋不鹹不淡地說完最後一句,人已經消失在暗影裡。
“這丫頭的叛逆期到底要到幾歲才能結束啊。”蘇妙無語地嘟囔。
“剛剛有人來說,門口有人在等着嬋嬋,讓嬋嬋出去一下。”林嫣說。
蘇妙一愣,想了想,不悅地咕噥道:“誰這麼沒心沒肺,就算嬋兒的傷已經不打緊了,也不能讓她在大半夜出門去會客啊。”說着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
林嫣連忙跟上她,問:“妙妙,你不擔心,不去看看究竟是誰找嬋嬋出去?”
“就算她是我妹妹,她也是有**權的。再說,找她出去的那個才應該覺得擔心。”蘇妙嘴裡說着,推開門進屋去了。
蘇嬋順着小路走到圓融園的大門口,被門房指引了一下,出門向右轉,果然在牆根底下看到一個小個子正雙手插在褲兜裡踢石子。她走過去,面無表情地問:
“叫我出來幹什麼?”
寧樂看了一眼她比搓衣板還平的臉,有些不知所措,訕訕了一會兒,從懷裡摸出一包糖麻花,塞進她手裡:
“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