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效愣住了,他不明白樑敖在聽到九年前時爲什麼會那麼激動,樑敖質問的語氣同樣讓他覺得憤怒,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脣,冷冷地反問:
“就是九年前?怎麼了?”
“混賬!”樑敖大喝了一聲,他暴怒地衝過去,一拳重重地擊打在樑效的臉上,將他打翻在地。
樑敖還不解氣,猛獸一般,兇猛地衝過去,對着樑效踢打起來,一邊踢打,一邊憎怒地喝罵:
“混賬!畜生!混賬!”
“阿敖!”樑敕皺着眉,衝上去阻攔,可是他的力氣不夠,攔不住發瘋的野獸似的樑敖。
最後還是樑敞從後面抱住樑敖,將他制止住:
“二哥,你先住手!”
被憤怒消耗了許多力氣的樑敖面目越發猙獰。
樑鑠頭痛欲裂,他對樑敕和樑敞說:
“你們兩個把阿敖帶出去。”
樑敕和樑敞應了一聲,皺着眉,把樑敖連拖帶抱,強行帶離。
樑敖卻彷彿沒有聽見一樣,還要繼續毆打樑效。
樑敕和樑敞好不容易纔將樑敖帶出去,關上殿門。
無極宮內終於安靜下來,偌大的宮殿裡只剩下樑鑠和樑效父子二人。
樑鑠扶着沉重的頭顱,閉目,沉默了良久,張開雙眸,淡聲問:
“清衣族的人找到你,以扶持你成爲新帝作爲條件,要你將來複興清衣族,並允許清衣族獨立成國麼?”
樑效默了許久,低聲回答:
“是。”
“你在十九歲的時候已經很有判斷力了,清衣族是個什麼東西,能不能與之爲伍,你應該很清楚,你就那麼想要這個皇位麼?”樑鑠望着他,淡淡地問。
“清衣族是我母親的部族。”樑效迴避了樑鑠的最後一個問題,他沉聲強調。
“那又如何?”樑鑠嗤地一聲短笑,笑聲裡帶了一些蔑視。
樑效感覺被嘲弄了,他驀地擡頭,怒視着樑鑠,語氣裡充滿了殺意,他冷冷地道:
“你殺我母親滅我母親的部族,我爲了母親復興清衣族,爲了母親向你報仇,這有什麼錯?”
“你替母親報仇,意欲復興母親的部族,對你來說的確沒有錯,可我不能讓你成功。因爲對嶽樑國來說,清衣族是一個不需要的部族,無法順應國勢去改變、執拗地堅持骯髒的教義、時常引起國家動盪的部族,在我看來,就應該被滅掉。你母親忠於她的教義,公然支持清衣族獨立,與我對抗,甚至以你作爲要挾,她必須死。或許在你看來,有這樣的父母對你來說是一種殘忍,可你若是我,你也會殺了她,對我來說,嶽樑國的安穩安定比你母親更重要。”
他說的很坦白,坦白得殘酷,可是樑效無言以對,因爲樑效同樣沒有兒女情長,作爲一個有野心的男人,即使他不願意承認,可是他心裡明白的,在同樣的選擇題前,他也會選出和他父親相同的答案。
“阿效,”樑鑠淡淡地開口,“承認了吧,你不是爲了你的母親,你是爲了皇位,你的野心是朕的五個兒子中最大的。”
樑效渾身一震,他有一種被揭穿了的難堪,他覺得恥辱。
他深深地垂着頭,一言不發。
“能說服科西國的安格公爵低價賣給你四門新炮,還給你留下五千名自配裝備的僱傭兵,你也是了不得。”樑鑠淡聲說,“朕之前本來想,等時機成熟了,就建一個專事外交的衙門,不管是杞枝國還是科西國,一直產生摩擦不是好事,能和平解決時儘量和平一些,到時候把新的衙門交給你,朕也放心,可惜你沒等到那個時候。”
頓了頓,他繼續說:
“你做不了皇帝,就像朕剛剛問你,你是否想要這個皇位,你若是爽快地承認,朕還會覺得你有點氣概,可你不僅沒有承認,反而避開了。你太狡猾,狡猾過頭了,你會下意識趨利避害,可做了皇帝,很多時候需要正面直面去面對許多壞事,你無法坦然面對,所以你會逃避。做皇帝可不能逃,即使是被兒子逼宮,也不能逃。”
他淡淡地笑了笑。
樑效垂着頭,默了良久,他低着眼簾,啞着嗓音,輕聲開口,問:
“父皇打算什麼時候殺我?”
“殺你?”樑鑠淡淡地說,“讓你生下來,再殺了你,朕還真是不怕麻煩啊。”
樑效嗤地笑了,冷冷地道:
“父皇當初就不應該生我。”
“你真是這麼想的?沒有生下來會更好?”樑鑠很認真地問他。
樑效頓了一下,他咬了咬嘴脣,沉默了良久,沒有說話。
樑鑠低着眼簾,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沉聲道:
“你記住,你最對不住的不是別人,是阿喜。”
樑效一愣,他不明白爲什麼會扯上樑喜,這是最讓他沒想到的人,他擡起頭,剛想問。
“來人。”樑鑠已經沉聲喚了句。
兩個蒙着面的鎧甲侍衛進來。
“押下去。【零↑九△小↓說△網】”樑鑠淡淡吩咐。
兩個侍衛上前,將心中被種下了一個疑問的樑效押了下去。
……
湘王樑效的逼宮事件並沒有廣而告之,只有少數人知道。
樑效被削去王爵廢爲庶民圈禁在紫雲宮。
長禧宮。
樑喜在聽完侍女的回報之後,沉默了良久。
“是麼?五哥勾結了清衣族,清衣族歸入了血陰教?”她問。
“據奴婢打聽到的,是這樣。”侍女垂着頭,輕聲回答。
樑喜抿緊了嘴脣,她的眼睛呆呆地盯着一處,默默地坐了一會兒,低聲說:
“知道了,下去吧。”
侍女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樑喜依舊坐在妝臺前,安靜地坐着,她盯着鏡子裡的自己,目不轉睛地盯着,眼神有些呆滯。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發起怒來,揮手將妝臺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妝奩脂粉噼裡啪啦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伏在桌子上嗚嗚地哭起來……
瑞王府。
“樑效比我想象的乾的還要好。”魏心妍笑着說。
“妹妹,我們這邊是時候也該動手了。”魏心妍的長兄魏和肅聲說。
“開始吧。”魏心妍含笑道。
“阿敏那一邊……”魏和欲言又止,提起樑敏,他有一點猶豫。
“什麼都不用說,找到他,將他軟禁起來,剩下的我會處理。”魏心妍淡聲道。
“我曉得了。”魏和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在魏和離開之後,一個人影從屏風後面轉出來。
“大哥可真鬼,心裡想着別樣的事,演出來倒還挺像那麼一回事。”魏心妍的次兄魏穆笑着說。
魏心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她沒有說話。
如夢居。
龐夢楠在漆黑的室內脫去黑衣,更換了家常衣服,重新點亮燈燭。
她的表情很暢意,暢意中帶了那麼點癲狂,她先是無聲地笑起來,然後又笑得有點陰陽怪氣。但毫無疑問,她笑得開懷。
“魏心妍,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們之間的陳年舊賬,是時候該清一清了。”她笑着說,冰冷的笑聲裡含着一絲毛骨悚然。
窗外,北風凜凜。
馬上就快過年了……
在樑效被處置之後的第二天,樑敕邀樑敖來太子府做客,樑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卻不得不去赴宴。
這一天很冷,大概是入冬以來最寒冷的一天。
太子府的錦墨居燒了溫暖的地龍,倒是不覺得寒冷。
樑敕已經燙好了酒。
樑敖陪着他喝了兩杯,等到身體因爲酒精變得溫暖起來時,纔開口,他帶着試探,輕聲問:
“太子哥今天叫我來,可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樑敕淡聲說,“就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先是老七後是老五,我每每想到這些事,總覺得不舒服。正好今日無事,就叫你過來喝兩杯,排遣排遣心中的煩悶。”
樑敖料到了樑敕必會提這個,他沒有說話。
“你對老五和老七的事怎麼看?”樑敕很自然地給他斟了一杯酒,淡聲問。
樑敖心跳微頓,他沉默了一下,回答說:
“老五和老七犯的說是死罪也不爲過,父皇沒殺他們,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他們是罪有應得,沒什麼好說的。只是一想到這兩個孩子居然變成了這樣,我這心裡總覺得不太好受,一塊長大的兄弟,我居然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心裡竟然是那麼想的。”
樑敕點了點頭,他輕淺地笑了一下,頓了頓,垂了眼簾,說:
“也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心裡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把他們的想法忽略了罷了。”
樑敖眸色微沉,似笑非笑地問:“太子哥這話是什麼意思?太子哥是說我一直在想着自己的事嗎?‘自己的事’太子哥指的是什麼?”
“沒有說你,我說的是我。你行二,就算不管弟弟也沒什麼,可我爲長,身爲長兄卻將弟弟縱容成那個樣子,是我的過失。”樑敕淡聲說。
樑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笑道:
“太子哥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誰都不是小孩子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只要是成人,都會有自己的判斷,與太子哥沒有關係。”
樑敕笑笑,沒有接他的話茬。
“阿敖,我只比你年長一歲,當初我進入德仁殿沒多久你就來了,我一直認爲,跟其他兄弟相比,你我更親近一些。”
樑敖微怔,他沒想到樑敕會說出這樣的話。
樑敕沉默了一陣,突然說:
“之前有一次,我問過父皇,我問父皇說,八叔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民間都很有聲望,父皇從來就沒有疑心過八叔麼。”
樑敖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真假,但樑敕沒有必要對他說這種謊話,他的心裡只剩下驚訝,他驚訝地笑道:
“太子哥你還真敢問。”
“你不好奇父皇是怎麼回答我的嗎?”樑敕笑着說。
“父皇怎麼說?”樑敖手握着酒杯,笑問。
“父皇說,懷疑過,他也是人,怎麼可能沒有懷疑過,只是,最終他還是選擇相信八叔,他願意相信八叔。”樑敕說。
樑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從現實上去考慮,這種回答沒什麼奇怪,反而很坦率,他是個成熟而現實的人,這種坦率的答案並不會讓他覺得失望。可是他的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微妙,或許這是一種理想,因爲父皇和八叔太要好了,他以爲父皇是無條件信任八叔的,父皇他是不可能懷疑八叔的。就是這種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誤差,讓他覺得沉重,又有那麼一點好笑。
“阿敖,”樑敕看着他,語氣認真堅定,他淡聲對他說,“或許我也會懷疑你,因爲我也是人,可是,最終我還是選擇相信你,因爲我願意相信你。你我與父皇八叔不一樣,父皇和八叔是同母所出,你我是異母,儘管如此,我還是願意相信你?我從來不覺得你我是異母所生,你就不是我弟弟了,不管你心裡在想什麼,我始終把你當做我的弟弟看待,現在是如此,將來亦是如此,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你始終是我弟弟。”
樑敖的心裡很複雜,樑敕叫他來卻說了這樣的話,這讓他覺得吃驚,同時也很錯愕。他不知道該回答什麼,看了樑敕一眼,又垂下眼簾,訕訕一笑,他說:
“太子哥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做了什麼讓你懷疑的事?”
“我只是說說,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樑敕淡淡地笑道。
樑敖勉強勾了勾脣角。
“這兩日你去看過阿喜嗎?”樑敕突然問。
樑敖沒想到他會忽然提起樑喜,聽到樑喜的事,他眸色微沉,過了一會兒,低聲回答說:
“阿喜說她身子不舒服,懶怠動,我和母妃都去看過了,可她就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叫也不出來,傳御醫她也不見。”
樑敕點點頭,繃緊脣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用囑咐的語氣對他說:
“別讓阿喜再出宮了,最近樑都裡只怕又要不太平了,血陰教的餘孽潛入樑都,伺機作亂,雖然戍衛營已經加緊巡查,可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讓阿喜碰見了容易惹出亂子。你跟她講,讓她千萬別出宮,別的時候也就算了,這個時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樑敖低聲應下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囑咐阿喜的。”
樑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