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番外:幸村

剛一出生因爲靈力過強而被冠以“神之子”的幸村精市, 在最初的時候,也不過只是個活潑可愛單純善良的小孩子而已,與普通的孩童並無不同。但是, 他的出身就註定了他無法真的如同正常小孩子般快活長大……在他三歲的時候, 他便被他的祖父帶離了父母, 來到深山中陰森的祖宅……被迫開始了哪怕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也難以忍受的殘酷訓練。

每日扎馬步的體力耐力訓練尚在其次, 必須將同一個符咒背上數十數百數千遍也只是麻煩點罷了, 而每晚都讓相貌猙獰的鬼怪去他牀頭與其做伴纔是真的恐怖。

一睜眼就要見到形容模糊的鬼影、或者滿目淌血的幽靈、或者青面獠牙的惡鬼、或者奇奇怪怪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各種妖怪……對於小孩子幼小的心靈來說,是無法言喻的巨大傷害。

一開始他並不明白他的責任與宿命,他會像一個平凡的孩子一樣大聲地呼救, 呼喊着母親——這個是小孩子直覺的求助對象,然而, 母親在遙遠的家安眠;呼喊着父親——這個是小孩子心中偉岸的憧憬的存在, 然而, 父親與母親在一起,都是鞭長莫及;呼喊祖父——這個人雖不及父母親近, 卻是那般威嚴,像是一座山一樣巍峨而可靠……而且,在幸村雖然還不太熟練卻的確清晰的靈感中,他能察覺到,祖父就在不遠處靜靜地觀看。

可是, 無論多少次的呼救、多少次的期盼, 祖父始終不肯走近, 也不肯給他絲毫的安慰與救助。

於是他漸漸明白了, 他只有自己能夠依靠。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祖父想要傳達給他的東西, 但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再也沒能輕易接受任何人, 也不再有絲毫能夠軟弱的想法。他的心變得剛硬甚至是冷酷,卻又因爲自身靈力與自身年齡極不相符的先天強大而錘鍊出能夠判斷什麼可爲什麼不可爲的理智,就像一臺所有齒輪都密絲合縫的機器,絕不出現半點偏差。

這個時候,他也只有五歲而已。

有了這種基礎,當他被扔到雜碎妖怪羣中要求全部滅除的時候、當他被扔到墳場與鬼怪做伴一個月的時候、當他被要求將一個散發着邪氣長相卻十分可愛的女孩子斬殺的時候……他都能夠毫不遲疑地下手。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的身上都散發着凜冽的殺意,就像一柄移動的利劍,劍芒森冷,無堅不摧。

神之子的稱號、隨着年齡增長越來越強大的靈力、對符咒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對各種術法都能熟練掌握的天分、還有……伴隨着他成長的無數目光裡,有豔羨有憧憬有不服有嫉妒,也因此引來了一系列或者刁難或者暗算或者純粹找麻煩的小動作。

他從不屑到麻木到深感厭煩,他開始改變他的行爲方式,順帶的,也改變了一下他冷若冰霜的表情。

彷彿就在一夜之間,他的面上有了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溫柔的、和煦的、似乎帶着十分暖意的。隨着身子的抽長,他的相貌如同女子一般秀美動人,氣息也越發柔和起來,而這一股柔和中往往又帶着一絲堅韌,給他揉入帶點矛盾卻又相當具有吸引力的氣質。

然而,依然沒有人膽敢小瞧他,在十歲以後,他已經能夠出去完成任務了,每一次回來都染紅了雪白的狩衣,提着猙獰的鬼頭或者握着血淋淋的妖怪的心臟……讓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用了多麼殘忍的手段,可偏偏嘴角還是帶着柔軟的笑意……在這個時候,又讓人覺得冷漠甚至是可怖了。

終於有一天,他多了兩個助手,附屬於幸村世家的劍道一派的真田弦一郎和結界師一派的柳蓮二。

唯一讓幸村滿意的,大概就是這兩人完全不曾對他有半點異樣眼色或者懼怕之心吧……既沒有因爲他貌似羸弱的體態而輕視於他,也沒有因爲見到他除妖時的冷酷模樣而懼怕於他。都是心性堅定的人。

第一次正式跟同齡人相處的幸村,原本也是相當疏離的,可人心這個東西總是要日久才能見到,在一次次同生共死之後,他總算接受了這兩人進入他的領地,也因此終於有了第一批能夠信任的人。

一起上完了小學,一起進入立海大附屬中學就讀,幸村在這個隱藏着許多異類的古老學校中收攏了許多奇異的妖怪們,成爲自己的班底,進入他所操控着的,立海大的網球部。

幸村不喜歡輸,他喜歡他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心,所以,他所帶領的網球部也一樣不能輸。再說了,網球是幼年的他在那些讓人崩潰的訓練中,唯一能夠做伴的東西——每當被恐懼侵襲,他會在後山自己所發現的那個地方,用球拍與牆壁,打出自己所有的情緒。完了以後,他便還是那個冷靜的、無懈可擊的神之子,他便還有足夠的精力去與整個祖宅的幾百名友善或者不友善的靈術師周旋。

幸村精市其人,過早地接觸到成人的世界,也過早地領略了光怪陸離的甚至讓人難以接受的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但是,這並不是說明,被這樣折磨過的幸村從此沒有了感情。

幸村的感情是很豐沛的,只是比旁人多了更多的戒心與警惕而已,或者還有一個小小的缺點,就是總愛在與人相處的時候佔據強勢的地位——原諒他的霸道吧,他其實也只是缺乏安全感,以及過度相信自己而已。

因爲真田和柳等網球部成員的出現,幸村得以享受友情;雖然祖父大人的要求嚴厲,但的確是一直用自己的方式關愛着幸村的,幸村不是笨蛋,他當然明白這一點,因而,他也從來不缺乏親情……那麼,最珍貴的另一種情感呢?他有緣得到它嗎?幸村覺得,沒有也無所謂的。

他是必須平衡另一個普通人看不見的世界的領頭人,且心高氣傲眼光極高,平常的姑娘家無法承載他的所有,而靈術師的世界裡,那些女性們又總是對他帶着恐懼崇敬的警戒心……他又怎麼能與這樣心態的人成爲伴侶?

所以,他原本以爲自己這一生只要從不後悔就已足夠,至於第三種珍貴的感情……求也求不來,他也並不覺得有必要一定得到。

直到,他遇見生命中最特殊的那個人。在他成爲二年生的那一年。

最初知道那人的存在,是因爲公佈成績的布告欄上,兩個人的名字赫然並列榜首……讓他稍微有點訝異,然而過目即忘。

就算如此,也不過只是個成績優異的轉學生而已,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自然沒有交集的必要。柳的資料也正說明了這一點。

可他沒想到的是,纔不過區區幾天,他就又見到這個人了。

那時候,他剛除掉一隻在神奈川大街上亂竄傷人的D級妖怪,並不算多強大,可也費了點功夫……他察覺到有人在旁邊觀看,心中一動,便讓自己受了點小傷。

接着,他看到了那個殷紅長髮的身高適中的少年,相貌文秀,溫溫和和的,一雙碧綠色的眸子裡,蘊藏的是純淨的光。

那少年沒有半點驚懼神色,反而從容不迫地邀請自己去家中治療傷口,嫺熟的手法顯出他對這類事情處理非常習慣,幸村產生了一點興趣,於是留下自己的外套,然後安心地等待。

在少年將衣物送到網球部的時候,幸村知道了他的名字“南野秀一”,也因此將其納入自己的監視範圍。幸村看得出少年其實十分聰慧,也完全明白自己的想法,卻因爲自己的威脅而妥協——是的,那少年十分看重自己的家人。與此同時,幸村也瞭解了少年的弱點——他對他在意的人,尤其是家人,具有極其強烈的保護心理。

這麼溫和的人也會生氣啊……幸村不動聲色地這樣想着,心中的興趣卻是大了好幾分。

這個人成了自己的經理,這個人與自己的部員們漸漸熟悉……

這個人對每個人都一樣的體貼和善,卻惟獨對幸村不同……這是一種特別,卻是特別不喜歡的。

嗯,不是討厭,只是不喜歡。

是因爲曾經用他最在意的家人做了小小籌碼的吧?哪怕只是稍微這樣提起,就被劃在很遠的距離之外……還真是讓人既傷腦筋、又覺得有趣。

興趣加上有趣加上這樣的“特殊”,疊加起來會發生什麼,幸村並不太清楚,但他知道的是,他不喜歡這樣的“特殊”,也不喜歡看到那個人眼裡的疏離。所以,必須有什麼東西需要改變了。

幸村是明白的,這個人跟自己相似又有些不同,相同的是一樣的外和內剛對人常存三分警惕,不同的是,自己帶着不容忽視的強硬,而這個人卻能在合理範圍內儘量容讓,直到忍無可忍爲止……或者還有吃軟不吃硬,能纏不能逼吧?

這也就給了幸村得寸進尺的機會。

在妖怪夜市,幸村的第一次示弱,那人果然是寬容的,只是一個晚上的舒心相處,就打破了之前很難察覺卻確實存在的隔膜……當然,幸村明白,在想要得到什麼的時候,就要付出相應價值的東西,幸村所付出的,是他首次主動想要親近一個人的心意。

之後的日子就簡單了,比幸村所想到的更加順利。

依然會拌嘴甚至是針鋒相對,卻不再帶着以往那種帶點沉重的壓力,而是彼此調侃,變得十分輕鬆。那個人很重視朋友,自己原本在他心中就是“不同”的,和好如初以後就更加容易得到對方的注意,這樣的“不同”便隨着相處日子的長久而轉向另一個方向,自己如願以償地成爲,整個網球部乃至除家人外所有人中最“不同”的一個。

拖了那人好幾次參與自己的任務,不同的是以前是勉強,現在卻是那人因爲擔心而主動陪伴……一切的發展,都讓幸村覺得很滿意。

越是相處得長久,幸村就越是覺得,這個人,自己並不想僅僅侷限於“好朋友”這一方面……況且,這個人最好的朋友,分明就是那個青春學園的不二週助。在那人溺水之後,幸村隱隱覺得,自己與不二週助,“特殊”得並不相同,自己也並不想要不二週助那種“特殊”。

本來這麼慢慢發展下去的話,或者幸村還要過上許久才能發現自己的心意。可是,在那次家主的考驗中,幸村第一次不願意那人跟自己一起,因爲他知道很危險,而他居然會在明明知道兩個人一起成功機率會更大的前提下,還是一點也不希望那人跟來。可那人卻強硬地要求了……當然是幫了自己很大的忙,然而,幸村在酒吞童子臨終一擊的時候,才終於發現他對那人的心情,早已不是當初的那麼純粹。

永遠冷靜的幸村,絕不會爲隨便一個人擋去致命的攻擊……而且,意識並未達到,身體卻已先行。

昏迷的時候,幸村開始思考怎樣把人弄到手。至於那個“意外的觸碰”……那絕對是不經意啊不經意。

在醫院中的獨處,幸村以示弱爲主、不着痕跡的撒嬌爲輔,利用那人帶點愧疚和擔心的心理,一步步地靠近。而中間不二週助發生的事,又讓他在表達自己對那人在意的同時小小地使用了苦肉計。

很好,距離越來越近了。

以後就是抓緊一切可以抓緊的機會拉近兩個人的關係,到後來的時候,只要是空閒的時間,兩個人幾乎都在一起。而那人似乎也並沒有完全察覺,直到與自己在一起成爲習慣,那人始終沒有表現出異樣來。

幸村覺得,自己勝利在望,需要的只是一個告白的絕佳時機了。

然而,之後出現的意外讓幸村很是糾結了一陣子。他沒想到自己看上的人的身份居然如此古怪……活了兩輩子也就算了,他在意的是這個人本身……可怎麼還有隻性情奇異的大妖怪的哥哥?

以人類之軀與大妖怪做對抗是不可能的,而那隻大妖怪正好是自己從前翻閱古籍時候刻意用心記住的最爲恐怖的大妖怪之一……嗜血冷酷殘忍喜怒無常。偏偏跟那人兄弟關係極好,而且幾乎一照面,幸村就知道,對方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麻煩麻煩太麻煩。

不過好一點的就是,那隻大妖怪身邊還跟着一隻大妖怪,並且兩個人的關係一看就不正常,自己看上的那人完全習以爲常,也就是說,性別什麼的,並不會成爲那人拒絕自己的理由……當然,更好的是,那兩隻大妖怪沒多久就走了,除了留下一棵嗜血植物讓幸村有點發怵以外,帶來的其他附屬品都是好處。

幸村覺得,夜長夢多啊……

最後的告白並不是精心策劃好的,只是,在剛對付了半吊子卻也十分厲害的大型法陣之後,他居然產生了某種類似於害怕的情緒。

作爲家主,他無法拋棄對家族如此重要的靈石,哪怕前方有莫大的危險,他也不能棄之不顧。在搶到靈石的時候,他是真的以爲自己將要死亡……可是,他被那個人救了。

那個人揹負一雙碧綠色的葉片一般的翅膀,帶着他飛到了高空,遠離了所有的危險。

於是告白的衝動自然產生。

他不希望再度遇到這種死去了可能會後悔的事情,所以他的心情他急欲出口。

不是不緊張的,他的手心沁出了汗,卻還是強作鎮定。

可能是多年的習慣使然,他脫口而出的,竟然還是威脅。

而對方,也再一次地妥協了。

試探性質的撫摸沒有拒絕,擁抱沒有拒絕,接吻……也沒有拒絕。

脣與脣密切接觸的這一刻,他知道,自己達成了願望。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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