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明媚, 一點點在枝頭跳躍,看起來靈動而美麗。
風很輕,雲很白, 鳥兒的低鳴婉轉。
一家醫院修養區的某張病牀上, 靜靜躺着個身材羸弱的少年, 藍紫色的頭髮披在雪白的枕頭上, 映着他略顯蒼白的睡容, 顯得很安寧。
牀邊的凳子上坐着的少年約莫十四五歲年紀,溫文爾雅的,神態也很平靜, 正一刀一刀仔細地削蘋果,然後把它分成均勻的小塊, 放到牀頭櫃上的盤子裡。
“唉……”削蘋果的少年把手頭的蘋果削完了, 看一眼牀上的還在昏睡中的人, 無聲地嘆了口氣。
回想起兩個月前的那一場傷筋動骨的大戰,他到現在還覺得渾身疼痛。
話說幸村佔完便宜以後立刻昏倒, 讓秀一完全無法思考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只能本能地接住那傢伙要撞到地上的身體,小心地放平。
酒吞童子的屍體還大喇喇地癱在旁邊,應該主持事務的人此刻人事不省……好在秀一知道除了妖以後要帶點什麼東西回去做證明,就走過去用妖劍割下酒吞童子的頭顱, 打個包拎好。
只是幸村肩頭的肉少了那麼大一塊, 再這麼流血流下去, 那就是必死無疑……秀一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搜了幸村的身, 纔在貼着裡衣的地方找到用蠟包裹住的返魂香——自己手裡的兩個爲防丟失全部在家裡——給他吃了進去。不愧是止血生肌的良藥, 他只看見幸村肩膀上傷口飛速癒合,血液像是有生命似的紛紛鑽進皮膚, 失去的血肉瞬間就補了回來……
從回憶中醒過來,秀一才發現那把削蘋果的刀還握在手裡,連忙放到果盤中。
他再看一眼沉睡中的幸村,覺得這人的命也還是蠻大的,這麼一想,思緒又飄得遠了。
幸村的皮肉傷雖然因爲返魂香而全部消失,但是身體裡同時屬於百鬼夜行妖怪的酒吞童子的毒素卻並不是輕易就能拔出。而且,當酒吞童子失去生命痕跡的幾分鐘後,秀一剛大概處理好後續事項,就又有一隻紙鶴從天而降。
順便,開啓了回去的通道。
秀一看着因爲靈力盡耗還昏迷着的幸村,認命地把他背了起來,往那個漆黑的洞口中跳去。
幸村慎介的考驗也成功了,只不過他對付的是C級的牛頭怪,遠遠比不上幸村殺了酒吞童子來得震撼。
“家主,神之子能消滅酒吞童子自然厲害,只是他現在這樣子……也能算作考驗成功嗎?”幸村慎介那邊沒想到幸村能活着回來,便欺負幸村失去了意識、秀一又不是幸村世家的人,就有好幾個人跟着起鬨。
其實勝負已經很明顯了,幸村只要沒死,家主之位就必定是他的,關鍵是,幸村如今這麼悽慘的樣子,到底是能不能活下去的?
秀一爲了不給幸村增加不必要的麻煩,早就收斂了妖氣,現在做出一副無害的姿態,只是坐在地上將幸村枕在他的腿上,不讓他脫離自己的保護範圍,然而,他的另一隻手卻是拽着酒吞童子的頭髮,顯示出他們的確收服了這隻B級妖怪的事實,又使人不能忽視。
幸村家主的眼裡閃過一絲怒意,幸村慎介沒看清,可秀一卻沒遺漏,知道大概幸村不會被暗害了,也就垂目安心等待結果。
不知幸村是不是察覺了對方對自己不懷好意,竟然在下一刻清醒,也許是身體還無法自如行動的緣故,他並沒有站起來,開始靠在秀一身上,反手把酒吞童子的腦袋接過來往幸村慎介那邊一拋——駭得他後退一步。
幸村慎介也察覺到自己這一舉動很是丟臉,馬上又鎮定下來:“怎麼,我們有說錯嗎,神之子?”
“沒錯呦~我的確是暫時無法移動了了。”幸村突然露出個柔和的笑容,聲音也是輕輕緩緩的,“但是,消除競爭對手這種事情,只需要手指就能做到了吧。”他這樣說着,手指上倏然竄出一點深藍色的電光,“念幾句咒語,其實也花費不了力氣的。”
秀一認出這個手勢,是之前剛用過的雷術大招。
幸村慎介顯然也認識,臉色頓時白了白。
幸村被稱爲“神之子”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他以有史以來最小的年齡掌握了幾乎所有高階的術法,這種天賦……在規矩之外劈死個把人還真沒什麼人能拿他怎麼樣。而作爲一個靈術師來說,讓他繼續成長下去,真是太可怕了,除非當上家主,才能學到某種大型的法陣對他進行限制。
“鬧夠了麼,慎介?還有精市,你也住手。”這時候幸村家主開口了,氣勢十分威嚴,“優勝劣汰,強者生存……慎介,你還有什麼異議嗎?”
“慎介和精市都是我的孫子,我不會包庇任何一個。但是,現在明顯是精市更勝一籌,所以下一人的家主就是精市了。”
“祖父大人……”幸村慎介還要說些什麼,卻立刻被嚴肅的家主打斷。
“不許無理取鬧!我甚至容忍了一些小把戲,可精市還是活着回來了,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這位老人的怒氣第一次清楚地展現出來,“夠了……”咆哮過後他閉閉眼,平靜下來,“精市傷勢很重,病好之日就是我退位之時,務必好好休養……這是對你最後的考覈。”
之後就被送到東京這家醫院裡面來了。
秀一再度嘆氣。
“南野君在想什麼呢?”輕柔好聽的男聲自安靜的病房中響起。
秀一擡頭,正看見那藍紫色碎髮的少年衝自己展開溫柔的笑靨。
“我只是在想,幸村君你還要在這家醫院裡呆多久。”秀一慢慢說道。
酒吞童子的毒素積累在幸村身體裡,造成他全身的肌肉麻痹,連行走都很艱難。爲了給學校一個交代,也爲了利用現代高科技的手段排毒,幸村的祖父派人疏通了管道,讓幸村以一個有相似症狀的疾病之名住院,並且安排了幸村家在這家醫院裡的特殊人選利用每次輸液的機會幫助幸村驅除毒素。
“目前的狀態……”幸村默默地運轉了一下身體裡的靈力,“大概排出一半了吧,毒素的話。”
秀一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着急,幸村最近一段時間使用靈力太過頻繁,大大小小的傷也受太多了,必須好好調養……這也是在人類的醫院調養身體的原因之一吧,能夠用各種儀器觀察身體的所有數據。
“嗯,我知道了。”秀一點點頭,把剛纔弄好的水果遞過去,“多吃這個,對身體有好處。”
“啊,謝謝。”幸村笑着接過,用牙籤插了一塊放到嘴裡,“部裡怎麼樣了?”
“因爲我最閒,所以就被他們丟過來陪你了。”秀一託着下巴無奈地說道,“我的工作被柳君接手,至於部員們訓練的事情,在真田君的掌管下似乎進行得相當好。”
幸村現在就像一塊肥肉,受了重傷靈力充沛的靈術師,是各類妖怪覬覦的對象,還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甘心的幸村慎介一夥也需要防備,秀一其實是被部員們一起推來“保護”幸村的,並且一個暑假已經耗在這裡。即使現在開學了,每天都要搭車過來……秀一的母親,目前懷孕七個月的志保利知道秀一的“好朋友”、那個她非常喜歡的有禮貌的美少年“精市君”因爲陪着自己兒子爬山的時候不幸失足不得不住院……就很擔憂地貢獻自己的兒子讓他一定要在這段時間內好好照顧對方,完全不介意自家兒子每晚都要外宿,只要求儘量別荒廢學業以及要定期打電話彙報平安即可……
秀一本人其實也不反對,一是因爲兩人是朋友,二就是因爲幸村傷勢之所以會這麼重,與他把秀一推開自己送上門給酒吞童子咬一口也有相當大的關係……好吧,秀一心裡還是頗爲內疚的。
“這些天以來辛苦南野君了。”幸村吃完蘋果,微微傾身往櫃子上放盤子…
“幸村君,你還是安分點吧。”秀一看他搖搖欲墜這麼危險的樣子,連忙幫着做了。
“啊,又給南野君添麻煩了……”幸村抱歉似的說道。
“……你不動就最好了。”秀一嘴角抽搐一下。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有清風拂過……
“哈……”這一次,輪到幸村嘆息了。
“幸村君煩惱個什麼?”秀一沒好氣地白了對面那傢伙一眼,認命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煩惱的應該是我吧。”
這不是第一次了,有妖怪接近的感覺。
秀一走出房門,臉色迅速冷了下來。
他不會認錯的,這明明就是妖狐的味道……而且,絕對不在自己之下。
微微皺眉,秀一鎮定地走在醫院內的小道上,一面分辨妖氣的方向,一面溫和地同與他擦肩而過的醫生護士病人們打招呼。那妖氣時有時無,秀一漸漸發現,這似乎是故意要把他引到什麼地方去一樣。
“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是誰吧……”秀一心裡暗自下了決定,按照那不知是什麼人的指示,加快了步子地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