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曦光穿過婆娑的竹蔭,幾綹薄霧縈繞竹梢,大公雞仰頭一聲啼鳴,將夜的寧靜驚得遠了些,晨光破曉,溫和的曦光刺穿薄霧,只見屋內屋外已貼好了大紅喜字。
李煜趕早便穿上新衣,站在柴門外,招呼熙熙攘攘來往的鄰里。梅山六友也被即墨喚來,除了負責婚禮的安全外,也可藉助六人通玄的法力,解決許多凡人做不了的麻煩。
應李煜的要求,婚禮的一切置辦,全按凡人的禮俗,‘新屋’便是翠竹居。若動用法力,清理打掃不過彈指,但即墨卻並未動用半分修士手段,大半夜便將房前屋後打掃的乾乾淨淨。
待到黎明初綻,整個翠竹居都仿如變了模樣,本有的書香古氣,再加上幾分薄霧,貼上大紅喜字,仿如半隱於凡俗,半登於仙界,飄渺朦朧,似真似幻。
日頭未起,即墨便換上新衣,騎馬隨花轎走到翠竹居外三裡。
馬頭掛着一朵綢布扎的大紅花,兩綹紅綢從馬頭牽到馬尾,而後繫緊,加上那黑馬黝黑泛亮的皮毛,精神抖擻,馬鞍也全用新鮮的大紅布裹了,換上全新的腳蹬。
即墨在鄉鄰樂師的陪伴下,騎馬離開翠竹居,就等吉時到來。
整個翠竹居都被喜氣籠罩,四處皆披紅掛綵,就連雞舍鴨籠內的雞鴨,也被掛上紅花。柴門外數里路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樹枝上掛滿紅綢,貼上紅字。
李若伊的閨門緊閉,有請來的丫鬟待聽使喚,還有數個幹事利索的中年婦女從旁照應。
她坐在鏡前精心打扮,略施淡妝,半黑半白的秀髮用珠花束緊,多餘的濃密長髮靜垂在身後。
銅鏡中她脣紅若胭脂,眸亮似繁星,纖指輕貼雲鬢,偏頭仔細審視,眸光中霽化幾分笑意,擡頭看了眼緊閉的紅窗,起身欲開窗探看,卻被幾個丫鬟笑着攔住。
初秋的樹葉已帶上幾分蕭瑟,繚繞的雲霧隨豔陽高升,慢慢消散,露出萬里晴空,碧若一灘清水,沒有半分雜質。
吉時已到了,即墨驅駕高頭黑馬,夾在吹奏的樂隊中央,向翠竹居走去。
他深邃的眼眸若融化的古波,柔和且略帶方正的面孔英宇不凡,十根手指修長有力,緊捏住繮繩,大黑馬步伐穩健,馬蹄有力,腳步暗合所奏的喜樂。
高頭大馬,新衣新人,隨着高亢喜慶的樂聲,從小樹林中穩步走出,快行到柴門前時,已有鄉間德高望重的長者親自點燃爆竹,滿天的紅花撒落,飄在即墨頭頂,又墜在地上。
他翻身下馬,腳踏樂聲,緩步走到正門前。
正在此刻,李若伊也被簇擁着從屋中走出,一張大紅蓋頭掩住朱顏,她素手纖纖,輕輕按住即墨的大手,而後被其抱緊纖腰,攬入懷中。
即墨步態穩健,抱緊李若伊,緩步走到花轎前,而後將她小心放下,待其站穩,才扶着她走進八人高擡的花轎。
大紅花轎鮮豔絢目,轎兩旁站着請來的丫鬟,皆打扮的喜氣盈盈。
隨着樂聲及一聲‘起轎’吆喝起,即墨調轉馬頭,在前方昂首闊行,樂隊分作兩半,半數樂師走在黑馬後方,還有半數走在最後方。
樂師中央夾着花轎,有丫鬟在前方手挽花籃,揚手撒出紅色的花瓣,樂手高聲吹奏,喜樂鳴動九霄,直上天闕。
迎親隊伍走上早便打掃乾淨的道路,圍繞翠竹居後的半畝竹林走過一圈,又回到柴門前,爆竹再響。
即墨翻身下馬,小心走到後方,攬開花轎垂簾,握緊李若伊的素手,緩步走入柴門,紅色的花雨自高天降落,嫣紅的花瓣落在二人頭頂。
有丫鬟引路,鄉老開頭,將一對新人引入正堂,恰是吉時,爆竹再響。
李煜穿着大紅新衣,端坐在正堂上方,面帶喜色,不言不語,有鄉老站在他身旁,高聲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對拜!”
“送入洞房!”
新娘被送進洞房,新郎則被留在堂中,四方敬酒,先敬了李煜,再拜謝鄉老,而後挨桌挨坐勸酒。
酒是上好的靈酒,被即墨煉去勁道,醇香可口,靈氣馥郁,每喝一口都能使凡人極盡昇華,如若登臨仙境。
菜是上好的靈株,許多都是寶藥,取自錦繡河山,肉是煉化的遺種血食,亦取自錦繡河山。
菜餚由臨近城中的著名大廚親自掌勺,色澤明亮,香氣撲人,味道可口,令人讚不絕口,食指大動。
觥籌交錯,划拳吆喝,人人都能盡興歡呼。
一輪喜酒敬完,便有人上來與即墨換盞碰杯,他也是來之不拒,十數斤酒水下肚,臉不紅,心不跳,依舊笑看向衆人,人羣中叫好聲四起。
狂歡盡興,直到黃昏,夕陽將落,纔將最後一個客人送走。
即墨緩步行入屋中,煉化一身酒氣,小心推開新房屋門,只見屋內紅燭已起,燭火燃燒,整個新屋明亮如晝。
屋內的圓桌上放着一壺靈酒,兩隻酒樽,身着紅妝的李若伊靜坐在牀邊,豔紅的蓋頭遮住她的容顏,看不清此刻的表情容貌。
即墨小心吹滅門口的燈燭,屋內的光線瞬時弱了許多,他放緩腳步,哪怕早就無驚無喜的心也起了波瀾。
他小心走到牀邊,倒提起香櫃上的秤桿,挑起那大紅蓋頭一角,而後緩緩用力,將整張蓋頭都掀起,定睛看去,神色卻怔住,“師姐。”
只見那蓋頭下方的女子滿頭銀髮,柔順而有光澤,頭頂鳳彩珠花,耳際的兩綹長髮梳在腦後,用紅繩系起,固定住散劈落在肩頭的及腰長髮。
她眸光復雜而冰冷,多少沒有表情的容顏微有霽色,脣角彎上一個微小的弧度,不知是笑了,還是未笑。
嫣然示意即墨坐在她的身畔,素手揚起,似想撫摸那張熟悉的面孔,最後又猶豫。
兩人就這樣對視,誰也不言,誰也不語。
與此同時,遠在泰山,那大黃狗看着散亂在地的九片龜甲,臉色凝重到極點,“冥王……我推想的果然未錯,真的是你。”
頓了頓,他又道,“哪怕你小子是人王轉世,你二人間也無半分可能,天意如此。”
轟!
一道紫雷從天而降,劈在那禿毛狗頭頂,頓時那大狗四肢微蹬,翻起白眼躺在地上,再沒了半分動靜。
泛紅的燭燈跳曳,映的二人側臉微有紅潤,縱有千言萬語,似也不能在一時說盡,也仿若根本不用說。
嫣然揚手招來桌上的酒壺,將一隻酒樽遞給即墨,自己也握緊另一隻酒樽。
酒壺懸在空中,壺嘴偏轉向下,明亮液體在空中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落入兩隻空曠的酒杯。
即墨看着那隻酒壺,再看向嫣然,這酒壺中的液體,並非他早前放入的靈酒。
“這是採自冥冥中的忘情水,與不老泉水同稱三界內兩大奇水,喝了吧!”嫣然閉上明眸,復而睜眼,眸中已全是冷靜深邃,仿若望不穿的星空。
“爲什麼?”即墨搖頭,他能感到嫣然心中的不捨,既然如此,那她爲何還要這樣做。
忘情水,顧名思義,便是忘情。
“你我間的緣分本應在極地冰川便終結,數百年內都不該再有任何交際,昔日的錯誤過往,何必讓她繼續存在。”嫣然平靜到極點。
即墨搖頭,盯緊嫣然的星眸,翻手倒淨兩隻酒樽,揮袖間,那酒壺‘蓬’的炸開,所有液體都撒落在地,“現在沒有了。”
嫣然會心的微笑,瞬時又板起冰顏,道,“既然你不願意忘記這段執念,那我也只好親自將這段記憶摘除。”
即墨搖頭,不願置信,篤定道,“你不是師姐,你是冥王!”
嫣然點頭,道,“正因如此,你我纔不該有那段過往,當初我轉世新生,記憶尚未復甦,纔會發生不該有的事。”
“你在自欺欺人。”即墨壓住怒火,對嫣然,他絕不可能發怒,但對所謂的冥王,對她此刻這種漠視一切的態度,這種純粹到極點的理智,他很反感,發自內心的厭惡。
嫣然雖清傲,但她還存在着感性,不是無情忘情的王,而是一個人,然而冥王,卻理智到極點,理智到沒有人性。
“以你我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今日之事更不應發生,既然都是錯誤的產物,就該讓她泯滅消失。”嫣然閉上星眸道。
雙王若在一起,兩界生靈不允許,紀元戰場的強者不允許,世間的規則不允許,若二人真的走在一起,以即墨的實力,只會被至強者瞬間抹殺,將一切威脅扼殺在搖籃中。
嫣然這樣做,是在保護她,同時也在傷害他。
冥王與人王的轉世相遇不是錯誤,相識不是錯誤,唯獨相知是錯誤,是最大的錯誤。
這件事在理性的範圍內,在現實的制約內,本不會發生,然而卻偏偏懵懂的發生了,並且那顆種子已發芽,茁壯成長。
既是錯誤的果樹,那就應趁早抹殺,不要讓她再結出錯誤的果實。
“師姐,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要聽實話。”即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