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靈靈……靈靈……,一聲接一聲的呼喚傳來。

你鬼叫什麼!方靈靈應了一聲,從一塊巨石後面轉出來。

叫她的是鄰村叫田玉林的青年。田家村距方靈靈的方家村不遠,兩個村都是遠離市鎮的村落。自古以來就有互通婚姻的習俗,不是你娶我的就是我嫁你的。當然也有與山外邊聯姻的,這多是年青貌美的姑娘家外嫁。田方二村雖是處於山裡的偏遠村落,但這裡草木繁茂,碧水青青,特別能養人。倆村的姑娘個個落個脂白皮嫩,靈秀非常。可再美味的菜餚也不能當飯吃,面對着這個窮鄉僻壤之境,家裡稍微與外界有點親緣關係的姑娘都爭着往外走,佔着外貌和身材的優勢也都能找到好人家。只是苦了倆村的小夥子,你想啊,姑娘們一個個地往外嫁,這要都走了,那娶誰啊?小夥子們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個個都熬成了大齡青年。急有什麼用,到了年紀還得要娶,就像吃飯一樣,過點了就會餓肚子,餓得發慌。沒轍了只能娶山外的姑娘,可山外的姑娘來這一看,還沒見着男方扭頭就走。這那是人呆的地方,要是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呆着也就呆着,現在是在外面的城鎮生活了許多年,這一下就像是回到了原始社會,誰能受得了啊!偶爾有幾個往裡嫁的不是不能生育的就是二婚的寡婦。就這樣,但凡村裡誰家的閨女到了婚嫁的年齡,受託的媒婆都要把她家的門檻踩爛了。方靈靈就是其中的一個。

這天靈靈家裡又來了幾撥媒婆,把靈靈的爹孃忙得是暈頭轉向,在爹孃忙着接待時靈靈偷偷地跑了出來。她特別討厭那些媒婆的嘴臉,在她們臉上總能看到一種失真的感覺。這些媒婆都是鄉里鄉親的,不是七大姑就是八大姨的,平時也沒見到什麼不正常的,這時候一個個都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不是說這家怎樣怎樣就是說那家如何如何。靈靈聽着就覺得好笑,這村子能有多大?誰不瞭解誰啊?可從媒婆口中說出來的靈靈都覺得陌生,不仔細想還真一下子沒想起是誰。這時候靈靈就開始煩,煩她們,也煩爹孃。爹孃好像希望她快點出嫁似的,對着媒婆都笑呵呵的,似乎每家都滿意,可也沒見從爹孃的口中說出“同意”倆字。那些媒婆以爲她爹孃不滿意,過幾天又來提親,還是同一個媒婆,只是委託的人換了一家。

靈靈,你娘找你呢!玉林打趣說。

靈靈瞥了一眼說,找我?找我我也不回。想了想又說,算了,乾脆回去吧,反正總要嫁人的。瞧玉林沒吭聲,說,玉林哥,你爹孃有沒有託人來提親?

啊?你爹孃會看上我?玉林知道自己的條件,家境貧困不說,論長相也比人家差一截。就是脾氣好,脾氣好能當飯吃?玉林和他爹孃都明白,根本就沒有那心思。

那不一定,是我嫁人,又不是我爹孃嫁人,爹孃看不上的我不一定就看不上。

玉林瞧靈靈的言外之意似在暗示自己,心裡不由一動,接口道,那我就叫爹孃上你家提親?

靈靈見玉林一本正經的樣子,噗嗤一聲笑開了。玉林才明白靈靈是逗他玩的。靈靈老是這樣捉弄他,不溫不火不真不假,明知自己沒戲也被挑逗得心神盪漾。可能靈靈就是喜歡看他的窘態。他只要一發窘臉就脹得通紅,要等好久才消退掉。他也恨自己不識趣,每每知道靈靈並不當真,可心裡總抱着一點希望。每次都下定決心不再癡心妄想,不再理靈靈,可只要一見到靈靈的身影從眼前飄過,一聽到靈靈的笑聲從耳邊飛過就將之前的決心全都拋棄。

靈靈和玉林本是小學同學,在村裡唯一的一所學校上學。他們在同班又是同桌,一起從唸到小學畢業就停了。村裡沒有中學,要念中學得去山外鎮上。一來路途遙遠,二來沒人照顧,也就不上了。玉林開始在家務農,靈靈也幫家裡做點細碎活。倆人長大後還保持着往來。

煩死了,想安安靜靜呆在家裡也不成,家裡給那些人鬧得不得安寧。靈靈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下,託着腮幫子出神。

玉林挨着靈靈坐下,說,我知道你心煩,可你又能去哪兒?靈靈轉過來問,玉林哥,你說外面的世界是啥樣?玉林說我也不知道,我和你一樣沒出過門。靈靈說可惜了,要不你可以帶我出去看看。玉林知道靈靈只是隨便說說,靈靈是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說了也沒當回事,如果玉林說真要帶靈靈出去,那靈靈也會立馬拒絕。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磁場,有着無限的吸引力,又是一口深井,充滿了未知的恐懼。這種矛盾的心情不僅一直伴隨着靈靈,糾纏着她單純無瑕的心靈,也在村裡同齡的年青人身上飄蕩着瀰漫着傳染着。

哎,田玉林突然兩眼一亮,說,你若不想呆在家裡還有一個法子……

靈靈見玉林突然頓住就急了,推了玉林一下說,快說啊!玉林說,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聽說山頭那邊來了幾十號人,在那邊挖挖采采的,也不知在幹什麼?靈靈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玉林說別急,我還沒說完呢,那撥人到村裡來找村長說要僱些人。靈靈問僱人做什麼?玉林說好像是給他們撿石頭。靈靈啊地一聲說石頭有什麼好撿的,漫山遍野都是,要喜歡自己撿,還要僱人?玉林說具體的他也知道,反正看上的人要跟他們呆上一段時間,還不能回家。撿到的石頭要交給他們,不能帶走,他們會按你的工時給你工錢的。

還有這種事?靈靈疑惑了,問道,跟他們呆多長時間?玉林說聽說得一年半載的。哦,對了,最緊要的還沒告訴你,他們說如果幹得好還有可能成爲他們廠的工人,那可是吃國家飯的。

靈靈明白吃國家飯意味着什麼,村裡的姑娘外嫁時可沒奢望嫁給工人,她們唯一的想法就是走出這山溝溝。要是哪家姑娘嫁的是外邊的工人,村裡人就會說那個姑爺是吃國家飯的,羨慕的神情溢於言表。

靈靈可沒想那麼遠,她想的只是要離開家裡一段時間,至於能不能吃上國家飯,她纔沒有這個雄心壯志。

田玉林之所以告訴她這個消息是有自己的考慮,田玉林當然不希望靈靈一直呆在家裡,要是哪天靈靈突然心血來潮答應了婚事那不是沒田玉林什麼事了?能避開一段時間對田玉林來說就是一個機會,只是這機會太渺茫了,但再渺茫的機會也是機會。他決定和靈靈一起去報名。

在生產隊報名時靈靈才知道原來是省城一家國營珠寶玉石加工廠在這裡採礦,他們人手不夠就在當地招一批淘玉工。淘玉工這個詞靈靈是第一次聽到,以前聽說過淘金工,沒想到還有淘玉這種工種。和玉林說的一樣,就是撿撿撈撈石子,也不是隨便撿的,是要經過人工篩選的。如果看上的人還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

靈靈纔不管這麼,反正是跟着他們在山頭那邊安營紮寨。至於說工作期間不能回家也不能接待家人,那正合靈靈的心意,不用聽爹孃整天在她耳邊嘮叨。

一週後,生產隊來通知了,她和田林玉都被選上了。按要求要自行攜帶被褥、換洗的衣裳和一些生活用品。等她回家整理東西時爹孃才知道她要去淘玉,氣得她爹舉着手裡的煙桿朝她猛劈。還是娘護着她,娘說靈靈又不是出遠門,就在山頭那邊,你想女娃每天都可以去看她。再說又不是白乾,每天的工錢還不少呢!等靈靈賺了錢,就給你買捲菸抽,像城裡人一樣。

其實靈靈並沒有和爹孃說在淘玉期間是不能聯繫的,她怕說了爹孃就不讓她去了。

就這樣靈靈和田玉林揹着被褥拎着杯盆去報到了。同去的還有鄰近村落的一些人,加起來有百來號人。靈靈和玉林走在一塊,見隊伍浩浩蕩蕩的,覺得新鮮極了。就算是生產隊也沒有這麼大的號召力,能將這麼多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靈靈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玉林在一旁沉默不語,他在想自己的心事。

玉林的爹孃不願玉林去淘玉。玉林有一個哥叫田玉樹,玉樹三十好幾才娶了媳婦,是鄰村的一個寡婦。嫁進田家第二年生了一個女娃,此後不知什麼原因,她的肚子就是沒見動靜。玉林爹孃是求孫心切,他們把希望都放在玉林身上,希望玉林早日成婚。不想玉林卻要去淘玉,這一去就是大半年的,也許還更長,老倆口自然是極力阻止。玉樹小倆口也不願玉林去,他們有自己的算盤:村裡集體勞動是記工分的,原本玉樹玉林倆兄弟加上玉樹媳婦還能應付,現在玉林要走了,少一人就少了許多工分,工分少意味着以後分到的糧食就少。玉樹心裡也沒什麼想法,多幹就多幹一點吧,可說是耐不住媳婦在一旁嘮叨,心情也變得糟糕了,脾氣也燥了,這自然也會影響到爹孃的心情。

玉林一看事情是由自己引起的,想過就不去淘玉了。可又想起靈靈一去,離自己就更遠了,誰知道山頭那邊會發生什麼事。兩頭權衡,他最終還是咬咬牙離開家了,隨大家上路了。他開始後悔給靈靈出那個主意,心裡有了疙瘩也就高興不起來了。

到了營地,靈靈他們纔看到了那些城裡人,也就是所謂吃國家飯的。靈靈看他們確實與村裡的人不一樣,戴着安全帽,身穿統一的藍色工作服,手裡拿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東西在山谷裡忙個不停。靈靈還看到一些工程機械設備,也不知幹嘛用的,反正就覺得是個大傢伙。一轉起來就突突突響得不停,聲音震得你都不知在說什麼,光看見兩張嘴皮子在上下翕動。靈靈覺得太有趣了,一切都覺得稀奇新鮮,腦子裡不時冒出這樣那樣的問題,比如說這麼多人在哪兒吃飯?睡覺時是不是都擠在一起?……

正胡思亂想時過來一個人,看樣子是負責管理這些淘玉工的。他扯着嗓門喊,宣佈的幾條紀律和注意事項,隨後對到來的每個人登記造冊,就像村裡給人上戶口一樣。接着發給每人一個挎包,挎包裡有幾樣東西,有小手電筒,小錘子等,有一個靈靈不知是什麼東西,是一個厚玻璃樣的東西,後來靈靈才知道那叫放大鏡。

靈靈四下裡掃了一遍,不經意間看見剛纔進來的入口處站着幾個穿制服的,腰裡還彆着手槍。靈靈心裡咯愣一下,這是什麼地方?怎麼像看管犯人似的。

當天,他們就被分開,開始搭建賬蓬和鍋竈。靈靈才知道這是解決他們的吃住問題。

接下來的幾天靈靈他們沒幹什麼事,就是上課。一人面前擺放着一堆小石子,有人教他們什麼石子需要什麼石子不需要,藉助手中的手電筒和放大鏡將石子分成兩堆,若有一個放錯了,就把兩堆石子和在一起重新再分,直到全部分對爲止。教他們的那個人說了,只要通過測驗才能正式聘用,三次測驗沒有通過的只能捲鋪蓋回家了。

教他們的是一個年青人,與他們年紀相仿,大家叫他潘老師。靈靈喜歡聽他講課,說話不緊不慢,態度溫和,言行舉止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反正就是跟村裡的人不一樣,讓人覺得舒服。

到了測驗的日子,潘老師在一張桌子上放上一堆石子,叫他們一個一個上來現場測驗,通過的人潘老師就在本子上寫上他或她的名字。大部分的人順利通過,靈靈卻被卡住了,到了第二次測驗時靈靈還是沒通過。最後一次開始了,靈靈沒去挑選石子卻一直盯着潘老師發呆。潘老師提醒說可以開始了,靈靈還是沒反應,看得潘老師是莫名其妙。直到潘老師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靈靈纔開口,她說想換一個測驗老師。潘老師說考生沒有挑監考官的道理,靈靈不理會,說那我就不考了,考也考不上,說完賭氣坐在那兒誰也不理。潘老師想了想,還是叫了另一個老師過來替他,那個老師叫顧萬山,也是個年青人。他一來靈靈就順利通過測驗,顧老師開玩笑地問靈靈,是不是潘老師故意刁難你啊?靈靈說,就是他,也不知使了什麼壞,一站到我面前我就緊張。顧老師哈哈大笑,他對潘老師說,你瞧你把小姑娘嚇得。潘老師立時鬧個大紅臉。靈靈又呆住了,原來潘老師也會臉紅。

潘老師卻記住了這個小姑娘的名字:方靈靈。靈靈也知道會臉紅的老師叫潘志平。

在之後的淘玉開始後,靈靈分到由潘志平負責的一組,田玉林分到顧萬山一組。

日子過得平淡而有序,靈靈他們每天早上從開採出來的亂石堆裡淘玉,從這個山洞鑽到那個山洞。他們將發現的大玉石打上標籤,由專人動送,小玉石則放進挎包交給組長鑑別。

靈靈漸漸喜歡上這個工作,她一淘到漂亮的玉石總要摩挲幾下,她最喜歡將玉石貼在臉上感受那冰涼和潤滑。有時碰見的玉石晶瑩剔透,還有許多花紋和圖案,不免心動,也想偷偷留下。這也只是一個閃念,她明白就算留下了也帶不去。

靈靈喜歡淘玉還因爲她可以呆在潘志平身邊,她不明白爲什麼他只比她年長几歲卻知道那麼多東西,他說的基本上是她沒見過也沒聽說過的。有一次她傻乎乎地說,潘老師,真想把你的腦袋打開看看是什麼樣。潘志平問爲什麼?她說爲什麼你懂得那麼多而我卻不懂呢?

潘志平沉默了,他在想如果他和靈靈一樣也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靈靈還會這樣崇拜地望着他嗎?

對於靈靈他們而言,這裡的淘玉工作結束後還不是要回到他們的村子,該嫁的嫁,該生的生。他們來這裡淘玉當然可以看成人生當中一段精彩的體驗,幾十年後他們坐在家中院子的藤椅上看着滿地跑來跑去的兒孫,回想起這一切來臉上也許還會露出滿足的微笑,因爲她們比村子裡的同齡人有更豐富的人生經歷。而他呢,他和顧萬山來到這裡實屬無奈,正如醫學院的畢業生剛進醫院時必然要值夜班,這是他留校的必然代價。

想想人和人真是不一樣,來到同一個地方,對靈靈他們來說是滿懷生活的希望,而對他而言卻是一種無奈的煎熬。

這些心裡話潘志平無法對靈靈說,他只得安慰,每個人都有長處,你也有。靈靈問我有什麼長處?志平想了想說比如眼前的這座山,我除了石頭外其他的一無所知,比知這棵樹叫什麼?這又是什麼花?靈靈想想,興奮地說,也對,我除了石頭不知道外,山上的一草一木我都知道,閉着眼我都能走回家去。只可惜,靈靈嘆了嘆說,現在又不能隨意走動,只能在這山谷裡呆着,要不我可以帶你到那邊的山頭,那邊可好玩了,有很多老高老高的樹,一個人都抱不過來的,不像這邊是光禿禿的只是石頭。靈靈又想起什麼,問,潘老師,我們進來時看見有幾個人站着,還彆着槍,像是站崗,搞得我心裡一跳一跳的。他們是誰啊?

那是警衛,因爲我們開採的石頭很值錢,要賣到國外去換外匯。

外匯……外匯是什麼?靈靈不解。

就是外國的錢,比咱們用的人民幣貴多了。

那他們是**派來的?

嗯……也可以這麼說吧,開採玉礦的是省裡一家大型的玉石加工廠,專門做玉石出口生意的。我和那個顧老師是受學校指派過來幫他們的。

哦,原來你們不是一夥的,我還以爲……對了,你剛纔說是學校派你來的?

對,我們是東江大學地質系的,我和顧老師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因爲那家工廠要來這採礦,需要專業的技術人員指導,他們找到學校希望派人協助,這不,我們就來了。這也是臨時任務,礦採完了,我們也就回去了。

那……採礦什麼時候結束,靈靈的聲音有點低。

快的話一年,慢的話一年半差不多了。

靈靈沉默了。志平知道靈靈在想什麼,再大的礦總有采完的一天,到那時志平他們就要回省城了,而靈靈呢,恐怕還得回到村裡。想到這,志平就問,靈靈,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啊?靈靈還在深思,以後?以後的事我也不知道。又問,潘老師,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靈靈說完眼圈有點紅了。

志平安慰道,如果幹得好你還有機會進工廠,工廠也在省城,到那時就可以經常見到我了。

靈靈又興奮起來,自言自語說,我一定會努力的。

田玉林可沒想着要去省城,他來淘玉完全是爲了靈靈。現在聽靈靈說她想爭取進廠當工人就慌神了,弄來弄去靈靈離他要越來越遠了。不行,他也要去省城。主意一打定就開始行動,從這天起他就纏着顧萬山問這問那的,從探礦、開採、鑑別、運輸、切割、打磨、分級等一系列流程問了個遍。顧萬山見其如此勤奮好學,就傾囊相授,不僅教他實踐操作,還教他理論知識。

在一次玉石鑑定考覈中,田玉林取得小組第一名的佳績。其鑑定速度之快準確率之高讓顧萬山大爲驚訝,顧萬山對他說要好好努力,說他大有前途。他從顧萬山的語氣中他揣摩出一絲意味,似乎看見他的一隻腳跨進了工廠的大門了,他想和靈靈一起分享這個喜迅。

他去找靈靈,同組的人說靈靈去了對面那個礦洞。現在是收工時間,她去哪兒幹什麼?田玉林心裡充滿疑惑,難道她利用休息時間加班?玉林一想到他可能和靈靈一塊被招進工廠,心裡不由一陣激動,加快步伐向礦洞走去。

爲了採礦,山谷中掘了好幾個礦洞。由於礦脈分佈不均勻,有些礦洞掘進後看沒有開採價值就廢棄了,這是單井礦洞。有的礦洞在掘進中連成一片,形成多井礦洞。靈靈所在的礦洞就是多井礦洞。

洞裡每隔一段路就掛着一個燈泡,不論白天黑夜這些燈泡都是常亮的。通常是白天開採,晚上運輸。現在是晚上吃飯時間,運輸工人都去用餐了,洞裡沒有人。

田玉林又往裡走了一段,還是沒找到靈靈,正要叫喊,好像聽到有人說話,模模糊糊若有若無的。這位置是幾個礦洞的連接處,玉林一下也分不清該往哪個方向找去。他叫了幾聲靈靈,洞內只有他的回聲。過了許久,他見沒動靜就準備返身回去,卻見靈靈一人從一個拐角處走出來。

靈靈似乎對於玉林的到來並不顯出高興的樣子,只是冷淡地問找她什麼事?玉林說剛纔他好像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靈靈說是她在說話。玉林問你一個人和誰說啊?靈靈卻一下子變臉,沉聲說道,難道你從來就沒有一個人對自己說過話?玉林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玩笑惹得靈靈發脾氣了,後面想問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其實他還想問靈靈你一個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玉林覺得這段時間靈靈對他冷淡了許多,原先還對他有說有笑的。玉林記得剛來時靈靈還經常跑去找他,現在不但不找了,見面了還老大不樂意。玉林就問靈靈是不是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惹她生氣了?靈靈只說不關你的事。

日子在一天天中度過,田玉林此後很少去找靈靈,他只顧做自己的事。工程差不多快結束了,從幾次考覈的結果來看,他被招進工廠的可能性極大,

這天田玉林淘到一塊玉,這塊玉有點奇怪,是環形的,顏色帶紅。玉林見過不少環形玉佩,那是後期加工過的,玉林自己就經手過不少。玉林想定是哪個工人不小心將加工過的玉佩給弄丟了。玉林知道這可不是小事,每塊玉石都有登記記錄的,特別是那些品相好等級高的管理制度更是嚴格。他聽人說起過,之前有一個工人保管不善,弄丟了一枚貴重玉佩,被當作侵吞國家財產送進監獄服刑。

玉林將玉佩交給顧萬山,顧萬山看了半天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天然玉石。爲了慎重起見,他又將它交給潘志平,潘志平是負責對加工過的玉佩登記造冊的。若玉佩真是從他那兒弄丟的,潘志平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將影響到他日後的晉升。現在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玉佩送回,就當事情沒發生過,志平就不會受到連累了。

顧萬山特意交待田玉林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又說按田玉林的表現,被招進玉石加工廠不會有問題,只要他在田玉林的申請表上籤上推薦意見就行。田玉林當然明白顧萬山的意思,如果他把這件事說出去了,那他就別想再去省城了。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田玉林如願以償得到顧萬山的推薦書,只等正式的招錄通知了。只有收到招錄通知纔算真正成爲工人,然後待工程完成後進廠辦個手續就行。當然附帶的條件是頭五年他要在野外工作,五年後纔回到省城工廠上班,這是廠裡的規定。田玉林心裡其實倒是感激有這麼一個規定,就是這樣一條規定才讓那些省城市民望而卻步,田玉林這些農村娃纔有機會,

田玉林好久沒見過靈靈了,不知靈靈有沒被選上。在採礦的後期,田玉林這個小組被拉到山頭的另一個山谷去開採,他與靈靈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玉林覺得靈靈和以前不一樣了,有時顯得很亢奮,一個人不停說這說那,也不理一旁的田玉林,像是剛脫離懵懂的孩子,對什麼都覺得新鮮。要不就是心思重重的樣子,問她什麼也不說。玉林對處於這種狀態的靈靈確實有點不知所措,不過一想也好理解。以靈靈的聰明被選上的機率不會低於自己,自己最近不也和靈靈一樣,也常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來:或者對着天空發呆,或是在睡夢中癡癡地笑……看來靈靈染上了一種病,和自己一樣的病。這樣的病田玉林願意被染上,他也希望靈靈被傳染上。

工程再過一週就結束了,一週後工程隊就要全部撤離了。這時他接到了盼望已久的招錄通知,看着印有省城國營玉器加工廠字樣的紅色印章,田玉林閃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靈靈,要叫靈靈好好與他一起分享。其實他還有另一個目的,他現在是吃國家飯的了,那麼一直壓在他心裡多年一直無法對靈靈理直氣壯說出口的那件事現在可以正式向她提出了。這時候提出來恰到好處,一是表明他心裡一直有她,之前一直沒有正式攤牌是顧忌自己的身份,怕她跟着他後要過苦日子。二是表明他田玉林是個感情真摯的人,現在身份不同了,卻不忘舊愛。

有了這心思,田玉林懷揣着通知書就往靈靈那邊跑。還未出門就被攔住了,說是通知緊急加工一批出口玉石,顧萬山小組的新錄用人員要提前返回省城。採礦指揮部決定新錄用人員立即解散回家整理東西,與家人道別,兩天後集中返回省城。玉林想先去告訴靈靈再回家,被顧萬山阻止了。顧萬山說你現在是一名職工了,要遵守廠裡的紀律,可不能像之前那樣隨意了。一句話把田玉林的滿腔的興頭給壓下了,一轉念又高興了,靈靈肯定也接到通知了,出了山谷不就見到了?

走出山谷時,田玉林按規定接受了警衛的例行檢查。玉林見他們一行有十來個人,裡頭沒有靈靈的身影,想是靈靈是另外一組,可能要多等一會兒。玉林就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等着,等了許久不見靈靈出來。玉林就去問警衛是不是之前已出來一批,警衛說沒有,整個下午就他們這些人出來過,沒見其他人。玉林想進去找靈靈,警衛攔住了,說出來了就不能再進去,這是規定。

玉林不甘心,又在一旁等。不想天上下起雨來,先是毛毛雨,下着下着就變成小雨,最後竟是傾盆大雨。田玉林想現在正是雨季,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附近也沒有避雨的地方,只好趁着細雨間隙一股氣跑回家了。

玉林爹孃得知兒子當上工人了,喜不自禁,當晚在家裡擺上的酒席。菜不多,就幾樣山裡的野味,那是玉林爹孃放了許久捨不得吃的,外加幾瓶酒。人也不多,就玉林和他的爹孃,還有玉樹他們三口子。

玉林爹樂呵呵的,他說要不是下雨,定在村裡擺上幾桌請鄉親都來吃一頓,讓大夥也高興高興。其實他爹的心思誰都清楚,吃飯是虛,宣佈玉林從此吃上了國家飯纔是實的。他們家從此與村裡的其他人不同了,不同在哪裡,不用他爹說大家都心知肚明瞭。

玉林娘跟着說,是啊,以後不用擔心玉林找不着媳婦……話沒說完就被他爹用腳在桌子下給制止了,玉林娘才反應過來。她偷瞄了一下玉樹媳婦,沒見她有什麼異樣才鬆了一口氣。大家都明白,玉樹就是因爲尋不下對象不得已才找了個寡婦,不得已尋下的人意味着那人有着某種缺陷。這話很淺顯,就是不能說出口。玉林娘說的那話無疑是給玉樹媳婦難堪了。不知玉樹媳婦是聽不懂還是裝作聽不懂,場面上都給足了婆婆面子。

玉樹端起酒杯說,兄弟,真心爲你高興。你這一下就是可就是麻雀變鳳凰了,哥哥羨慕你。玉林聽他哥這麼一說,心裡翻起了五味瓶,說,早知道叫哥和我一同去淘玉,說不定你也會被選上的。玉樹一口酒喝下,說,兄弟不要爲哥難過,哥是什麼命哥明白。不要說兄弟倆都去了家裡撇不下,退一步說,就算讓我去我也選不上。做農活我在行,要我去做什麼……你說的什麼……鑑定,那就不行了,我從小就沒你聰明,我知道我是什麼人……

玉樹媳婦也端起酒杯說,玉林兄弟,嫂子祝賀你,你爲家裡爭光了,你是我們田家的頂樑柱啊!……其實玉樹媳婦後面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是的,是爲家裡爭光了,同時也應該會減輕家裡的負擔了。誰都知道家裡有一個吃國家飯的,一家子就不用擔心吃飯的問題。從這一點上看,玉樹媳婦是當真爲他高興,也爲自己高興,儘管在剛得知消息時她心裡還有一點酸溜溜的感覺。

玉林明白嫂子的言外之意,他接着話說,爹孃,哥哥嫂嫂,你們放心,我不會給你們丟臉的。哥哥和嫂嫂,你們日子過得也不如意,這我知道。爹孃年紀也大了,我不在身邊,少不得你們伺候,還要照顧小鈕鈕……。他摸了摸坐在身邊的侄女鈕鈕的腦袋,眼圈泛紅,說,不過你們放心,以後我會每月按時寄錢回來補貼家用的……

玉林爹孃點點頭,兒子的秉性他們知道,兒子說的話也一定會兌現的。

一家子的人在激動與興奮中越喝越多。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沒有停下的意思……

噗……睡夢中的玉林聽到一聲響,迷迷糊糊中又睡過去了。沒過多久又是噗的一聲,玉林睜開眼,半欠起身子,過了一會兒才適應了黑暗。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他見躺在自己房間的牀上,也不知什麼時候喝醉了,定是爹和哥哥扶他進來的。他動了下身子,正待重新躺下,又聽到響動。一聽是窗子在響動,想是風雨把窗子刮開了。他起身想把窗子關嚴實了,不想卻見到一團黑影站在窗口。他嚇得“啊”的一聲尖叫起來,可他的嗓子裡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是精神高度緊張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半張着嘴,舉着又臂,兩眼圓睜,全身毛孔豎立,手腳已不聽使喚了……

玉林哥……別怕,是我……我是靈靈,那團黑影說話了,聲音有點顫抖。

靈靈?許久田玉林才緩過神來,發現身上已溼透了,差點攤倒在地。

玉林哥,你能出來一下嗎?我有事和你說。

田玉林一下就緊張起來,三更半夜冒着大雨來找他商量絕不是一件小事。玉林說你快進來,我去開門。靈靈馬上拒絕,說,還是你出來一下……對了,不要驚動你家人……也不要開燈。

玉林心裡又是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傳遍全身。他並沒有從大門出來,在牆角抄起一把雨傘就直接從窗戶跳了出來。

靈靈抓起玉林的手快步往村外走,黑暗中玉林踩着滑濘的小路幾次差點摔倒。靈靈和他一樣也是趔趄着身子,卻不管不顧只是往前疾行,那情形像是身後有猛獸在追趕。

出了村子,只見靈靈手中一晃,一束光亮猛地照在地上,玉林纔看清靈靈手裡拿着一支手電筒。倆人來到一處避雨處,玉林喘着氣藉着光亮打量着靈靈,靈靈披着一件雨衣,渾身上下卻沒有一處是乾的,看來是着急趕路才被雨打溼的。

玉林急不可待說道,昨天我等你一下午了,也沒見你出來過,你去哪兒了?哦,對了,我被選上了,你知道嗎?……

靈靈打斷玉林的問話,她說,玉林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玉林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說,什麼……什麼大事?

靈靈卻不吭氣,臉部肌肉扭動着,接着就哭起來。沒有哭聲,聲音被靈靈壓在嗓子下,換來的是雙肩不停的抽動和胸腔無規律的起伏。

玉林急了,差點吼出來,你快說啊!

靈靈哽咽着說,是潘老師……潘老師出事了。玉林一聽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靈靈就行。

玉林問潘老師出了什麼事?靈靈說是因爲一枚玉佩,就是你撿的那枚玉佩。玉林不解,說那枚玉佩不是交上去了嗎?靈靈從口袋裡一掏,展開手指,掌心上正是那枚環形玉佩。

玉林一驚,拿起玉佩,疑惑地看了看靈靈,靈靈才道出事情的由來。

那時玉林將玉佩交與顧萬山,顧萬山又交給潘志平。潘志平想法和顧萬山他們一樣,定是什麼人不小心給弄丟了。他就翻起那些檔案查找,如果查找的結果確證是庫存裡的,那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潘志平只要將玉佩重新入庫就行。問題就在於他查了大半天,庫存的玉佩一枚也沒丟。這下可太奇怪了,他又拿起放大鏡和小電筒仔細端詳着,發現那紅色不是連成一片的,而是棉絮狀地均勻分佈在玉石體內,絲絲縷縷的像絲瓜饢,又像是人體的血管。潘志平有種奇怪的感覺,感覺這玉石是被血液浸泡過又沁入其中的。他翻起案頭上那些厚厚的工具書對照,突然兩眼一亮,一道精光直射出來,口裡喃喃着,是雞血石,是天然形成的環形雞血石。太不可思議,這種事竟然叫我給碰上的。

他有點激動,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不停地走着,兩手摩挲着。他想起史書上曾經記載過唐玄宗李隆基就收藏過類似的天然環形雞血石。他特別喜歡,將玉佩賜於楊貴妃,並賜字玉環。楊貴妃也是愛不釋手,天天掛在身上,從此大家都叫她楊玉環了。這個故事是真是假潘志平自然無法考證,潘志平關心的是這個故事中所透露出來的一個信息,那就是天然環形玉佩彌足珍貴,否則唐玄宗是不會把它賜於楊貴妃的。

潘志平的大腦裡突然閃現一個念頭,這個念頭也只在他的心裡停留片刻就消失了。他不禁在心裡笑了一下,怎麼會有這個荒唐的想法——竟然想佔爲己有,他爲自己會有這個念頭感到臉紅。自己是個大學講師,爲人師表並不是掛在嘴上的,更是要落實到日常的生活中,落實到言談舉止的每一個細節上。

看着手裡的玉佩,潘志平猶豫着。我又不是想侵吞,只是想過兩天再上交,他心裡想。他實在不願意讓這枚罕見的稀罕物立刻被鎖進冷冰冰的保險櫃中。接觸過它的人不止一個,只有他發現它的珍貴,它的價值。他覺得他與玉佩之間是有緣分的,對,是緣分。他甚至覺得這枚玉佩是有靈性的,在地上躺上幾千年甚至幾萬年,在等待他的主人去發現它掌握它撫摸它甚至擁有它……

這晚潘志平失眠了。他躺在牀上,握着玉佩。月光透過窗櫺淡淡地映在他手上,輕柔地撫摸着那枚玉佩,猶如情人的手,情無聲息卻飽含深情。月光下的玉佩閃着一層柔和的光,使人沉醉、迷戀……

直到東方微白,潘志平才手握着玉佩沉沉睡去。睡夢中他頭戴皇冠,身披黃袍,正牽着一個女子的手款款走來。雲煙中那女子鳳冠霞帔,嫋娜多姿,頸上掛着正是那環形玉佩。女子越走越近,面容越來越清晰,終於看清了,那女子正是靈靈……

靈靈……潘志平喊了一聲,隨即醒了過來。潘志平胸口怦怦直跳,幸好他住的是單人房間,沒有知道他的秘密。志平一看日頭已經三竿了,暗罵自己糊塗,趕忙起牀。

剛出門口,靈靈找上門來了。靈靈說,潘老師,一個上午大家都在找你,你卻躲在家裡。靈靈見潘志平不說話,只是呆呆着看見自己,眼神怪怪的,似乎藏着什麼秘密,心中狐疑,說,是不是房間裡有人,你不願意讓人見到。志平臉一紅,說,沒有……沒有什麼人。靈靈見志平吞吞吐吐,越發懷疑,趁志平不備一閃身跨進房間。

房間裡空無一人,靈靈就對跟進來的志平說沒人你緊張什麼?見志平的牀上被子還疊好就過來整理。志平忙說不用不用,靈靈自顧自地一邊整理一邊說這麼大的人還不會疊被子,還是老師呢!說着對着志平做了個鬼臉。

一樣東西從被子裡滾了出來,靈靈拿起一看,是枚玉佩。靈靈“咦”地一聲說,潘老師,這是你的玉佩?

潘志平見狀一驚,趕緊把門關上,順手又將窗簾拉上,房間裡頓時暗淡許多。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在房間內灑下縷縷銀絲,隨着風動的窗簾輕輕搖曳着,房間裡緩緩地漫上來一種曖昧的氣氛。

潘老師,你……靈靈的聲音有點顫抖。

哦,不……靈靈……別誤會……潘志平想解釋卻又開不了口。氣氛一下子凝固住了。

靈靈不自覺緊握住那枚玉佩,呼吸開始變得粗重了。伴隨着輕微的喘氣聲,靈靈的胸部起伏着,豐滿的曲線呈現出更大的弧度。

潘志平也緊張起來,平時流利的口語變得結巴了,靈靈……我……他見靈靈還握着玉佩,就上前一步想拿下玉佩。不想剛握住靈靈的手,靈靈“嚶”的一聲,身子晃了一下,似乎要倒了下去。潘志平順手扶住她的雙肩。

倆人靠得很近,臉對着臉,雙方都能聞到對方的氣息。靈靈眼神迷離,雙脣微啓,兩頰火似的滾燙,口中喃喃着,潘老師……潘老師……

潘志平不禁心蕩神移,夢中的情形又在眼前閃過,他扶着靈靈綿軟的身軀,靈靈胸前兩堆圓滾滾的東西一離一合地摩擦着他的胸膛,使他陣陣麻酥。他感到一陣燥熱,一股烈火從他的腳底升起,立時傳遍他的全身。他口喝難當,喉結上下滑動着,吞嚥着乾澀的口水。他看見靈靈嘴裡閃動着津液的舌尖,一股熱流衝上大腦,使他控制不住地湊上前去,並將它含進嘴裡。他的雙手也似有人引導,輕輕地滑進靈靈的衣服,緩緩地不受阻擋地滑向靈靈胸前的兩座高峰。

靈靈“嚶嚀”一聲,手裡的玉佩掉在牀上,同時落在牀上的還有她和潘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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