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幾天後,省電視臺,省辦報刊上開始陸陸續續地出現關於平江竹林博物館的消息。電視臺還專門製作一期專題片,說什麼平江竹林博物館是我省現今唯一的一個面積最大品種最多竹齡最長保存最爲完整竹林。拍攝的畫面經過後期處理,原本平平常常的竹林一下子卻變了模樣,這哪是平江的竹林,簡直是花果山水簾洞外的景觀。這種奪人眼球的美感再加上幾句煽動人心的字眼,確實對觀衆形成視覺和聽覺的雙重衝擊。不論結果如何,曉婭覺得就宣傳片的製作水平來講已經達到預期要求。剩下的就是一個字——等。

等其實是最考驗人的。曉婭經歷過無數等待,等人,等車,等成績,等通知……卻沒有一次像這回如此折磨人的。她是三天兩頭地詢問門票的銷售情況,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一天三次,如一天三餐一樣準時。弄得售票員一聽到電話鈴響就一陣緊張,她向曉婭抱怨說再這麼下去非整出心髒病不可。

一週過去了,兩週過去了……遊客依然沒有增加的跡象。焦躁不安的曉婭也終於平靜下來,這種平靜意味着她對失敗的屈服和對命運的妥協。

這天是五一勞動節,曉婭已連續兩個晚上沒睡覺了。這時的她並非在考慮客流量的問題了,她對此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她在想自己的退路了。是時候離開了,離開駱駝嶺,離開宏遠。自己本不屬這裡,當初來到宏遠也是情非得已。自己對經商真是水土不服了,沒有金鋼鑽怎攬瓷器活?

一早,曉婭就坐在桌子旁,拿起筆準備人生的第一封辭職書。剛寫了幾個字,電話鈴響了,是售票處打來的。說是來了一大幫遊客,大概有四五百人。曉婭扔掉手中的筆就往山下衝,遠遠的就看見山下的停車場內齊唰唰地停着清一色的旅遊大巴,總共有十來部。售票處前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曉婭一打聽才知道都是省城一家大型鋼鐵公司職工,公司體恤退休職工,就組織他們在五一節期間出去遊玩。這些老頭老太革命了一輩子,有大半輩子都是在中國近代驚濤駭浪的歷史中度過的,上山下鄉走南闖北,現在年紀大了,就想靜一靜。聽說公司要安排他們去旅遊,又看到電視上平江竹林博物館的廣告,就都吵嚷着要來看一看,公司就包下十幾部大巴把他們拉到這裡來了。

曉婭業已平復的心又激盪起來,她爲自己的決策感到慶幸,看來省級媒體上的廣告開始起作用了。這一幕雖來晚了些,總算還是來了。這遲來的轉折越發使曉婭體會到創業的魅力,就像越飢餓的人越發感覺食物的香甜。

曉婭現在總算可以喘口氣了。如此看來,對竹林博物館未來是否盈利雖說還不明朗,至少現在保本還是沒有問題。只要能保本,就能贏得時間,只要能給曉婭足夠的時間,她就能想出更多更好的辦法。

放鬆下來的曉婭聽到肚子咕咕地叫聲,已好幾天沒怎麼吃飯的曉婭終於感覺到餓了。餓的感覺真好,她想。

這批遊客在山上玩了一天,看他們的心情還是挺滿意的。只是末了,他們發現了那座竹苑齋,眼裡滿是新奇,沒想到在這平江還有一座像模像樣的竹樓。他們希望曉婭能讓他們進去參觀一下,曉婭不願拂逆衆意也就答應了。

參觀後,他們對竹樓的結構佈局嘖嘖稱道,並且不無遺憾地說如果能在竹樓住上一晚,那真是錦上添花了。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曉婭從衆人的言談中突然意識到這竹樓中蘊含着巨大的市場價值。

送走那批遊客後,曉婭就開始琢磨起竹樓的事。既然市場有這需求,那就應該滿足,做生意的過程本質上就是一個不斷滿足市場需求的過程。

一個念頭開始在她的腦中斷斷續續閃現着,漸漸地形成一個完整的構思。對,建竹樓當旅館,大家對鋼筋水泥的房子住慣了,也住膩了。平江的市民對竹林不會感興趣,對從來沒有住過的竹樓絕不會無動於衷的。

要建竹樓就需要竹材,就需要砍筏駱駝嶺上的竹子。經常與竹子打交道的曉婭清楚其中的奧秘,竹子的生長髮育與樹木不同,爲了保持竹林旺盛的生命力,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砍掉一些竹子。竹林撫育,哪些要留,哪些要砍都大有講究。適當砍些竹子不但有利竹林的生長髮育,而且砍下的竹子可以做爲營造竹樓的材料,一舉兩得。

竹樓的原料解決了,那在哪兒搭竹樓呢?建在山上自然不行,會影響竹園的整體佈局,況且一旦有大量的人入住還會對竹園的管理造成衝擊。最好在靠近山腳處找個空曠的地方搭建,同時爲了方便管理,還要力求集中搭建。曉婭又想起了那個平底湖,對,乾脆在湖邊繞着平底湖搭建,這樣客人在傍晚時可以坐在竹臺上喝茶聊天,欣賞夕陽湖景了。

剩下最後一個問題就是建樓的資金。公司賬面上的資金所剩無幾,要麼要求集團追加投資,要麼找銀行貸款,要麼就要等門票收入,但前二者都要得到路鷗的同意,第三種辦法卻可以避開路鷗。曉婭經過仔細考量後選擇了後者。她不想讓路鷗再爲她操心了,確切地說是她更希望在路鷗眼裡看到對她的認可甚至是欣賞。

慶幸的是五一過後,來竹林博物館參觀的遊客日漸增多。山道上,竹林間時不時傳來衆多遊客的嘻笑聲,打鬧聲,曉婭從未感受到這聲音是如此悅耳動聽。她現在已經獲得翻本的機會,她得抓緊這個機會。

一個月後,公司的門票收入達到十二萬,曉婭只留下日常管理公司必要的資金,其餘的全部用於竹樓搭建。爲了方便旅客,也爲了便於管理和節約成本,這些竹樓比曉婭自己的竹苑齋要小,上面一層被分隔爲兩間,每間住倆人。半個月後,首批二十座竹樓就佇立在平底湖邊,曉婭爲其命名爲“竹林客棧”。在招聘了多名服務員,辦妥相關的手續後,竹林客棧正式營業。

駱駝嶺上有竹林客棧的消息一夜間傳遍了平江的大街小巷,從沒住過竹樓的平江人對竹樓內的生活充滿無限的熱情和想象力。客棧營業不到兩天就全住滿了,預約的電話還是響個不停,甚至都預約到一個月後。

竹林客棧如此火爆的場面是曉婭料想不到的,她原以爲客棧只是作爲竹林博物館的補充,沒曾想客棧的收入大有超過博物館的勢頭。既然如此那不妨再做大客棧,現階段的目標就是盈利,其他的都是空談。

於是曉婭將門票收入和客棧營運收入再次投入到擴建竹樓中,平底湖邊一下子又冒出近百座的竹林。這回的竹樓並非單一的規格,有小竹樓,中竹樓,大竹樓;每個竹樓的設計也不盡相同,有帶竹臺的,有帶竹廊的;有二層的,有三層的;有賓館樓,有餐飲樓,有觀景樓。這些都是曉婭參考了各地的竹樓風格自行設計的。不管是傣族的還是彝族的還是其他少數民族的竹樓,在這裡都能找到它的身影。遠遠看去儼然是個少數民族村落。

曉婭又去了一趟省城,這回的廣告裡多一句:賞竹園,宿竹樓。

現在來竹林的遊客已不光是平江和周邊地區了,遊客口中說出的也多是曉婭聽不懂的土話。但越多越雜越不懂曉婭是越高興,這說明駱駝嶺已經聲名遠播了。

這天曉婭正在各竹樓檢查服務員的工作,看見一個竹樓內走出幾個人,看樣子不像是本地的。其中領頭的是一個年過五旬的老者,其他的都是些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這夥人肩上都背了個統一的挎包,看那挎包的份量都是沉甸甸的。這些人出了竹樓沒往山上的竹園去,卻走向了湖邊。

真奇怪,現在是中午,不是賞湖景的時段,他們去湖邊幹什麼了?曉婭有些好奇,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這些人到了湖邊,就從挎包裡拿出榔頭,放大鏡,羅盤等東西。在湖邊的石頭上敲敲打打,用放大鏡對着敲下來的石頭看個不停,還不停地拿着羅盤比劃着。

哦,是搞地質的,曉婭明白了。她在大學裡接觸過一些些地質方面的知識,知道地質從業者要經常到野外實習考察,這些人看起來像是大學裡的地質專業的師生。

正當曉婭想離去之時,一個年青人的一句話卻引起了曉婭的注意:是溫泉,沒想到這個地方會有溫泉,不可思議,他說。

溫泉,駱駝嶺會有溫泉?止不住的好奇使曉婭向那老先生走去。

請問,您說的溫泉在哪兒啊?曉婭問

老先生看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女子,愣了一下,反問道,你是?

哦,是這樣,我就住在山下,從小就在這山上玩,可從來沒見過你說的什麼溫泉,所以就覺得奇怪。曉婭刻意隱藏了身份。

老先生莞爾一笑,說,這不就是?他指了指平底湖。

怎麼可能?這水一點也不燙。曉婭驚訝道。

這不奇怪,大家對溫泉有誤解,老先生說。常見的溫泉當然是那些冒着熱氣的,但也有不冒氣的溫泉,就像這個,這叫低溫溫泉。現在是夏天感覺不明顯,如果是在冬天你探一探水溫就知道了。再說,你沒注意這湖裡怎麼一隻魚也沒有,我還沒聽說溫泉裡能養魚呢。

是啊,我說呢,其他地方的地表水都快結冰了,這裡還是往常如初,難怪。曉婭又問,您是怎麼知道的?

哈,小姑娘,我都來了好幾次了,只是以前來的時候還不見這些竹樓。他們是第一次來。老先生指了指和他一起的年青人。

可惜了,要是水溫再高點就好了,老先生不無遺憾地道。

曉婭心中一動,問,那這個平底湖有沒有開發的價值?

老先生奇怪的目光掠了過來,說,小姑娘,你沒說實話吧。

曉婭臉一紅,說,被您識破了,我就是這家公司的。又說,如果您有時間,我想請您到我那裡,我想具體瞭解一下這個平底湖。

老先生想了想,說,也好,不過以我對這裡的瞭解可能會讓你失望的。

不礙事,就當是給我上一堂課吧。

於是倆來就來到曉婭的那座竹苑齋,老先生一看見竹苑齋三個字又轉過來重新打量着曉婭,你就是竹苑齋的主人?

是,怎麼……您認識我?曉婭驚問。

老先生搖了搖頭,不,是聽說過。這段時間都在傳:平江有個駱駝嶺,嶺上有個竹苑齋。沒想到今天碰上了,更沒想到還是個小姑娘,了不起,了不起。老先生又點起了頭。

倆人進了竹苑齋,曉婭將老先生請上了竹臺就座,爲他沏了壺茶。

老先生貴姓?

顧,顧萬山,東江大學地質學院教師,即將退休。他們是我的最後一屆學生。

他指的是那些年青人。顧萬山倒是真誠,三言兩語便將自己的來歷和盤托出。

東江大學曉婭知道,因爲就在省城她上的大學的附近。

我姓喬,叫曉婭,駱駝嶺開發有限公司經理。

顧老師,您覺得駱駝嶺就只有一處溫泉嗎?寒暄過後,曉婭真奔主題。

只要有一處地表溫泉,那說明地下就存在產生溫泉的地質條件。只是駱駝嶺還沒發現有其他的地表溫泉。

如果地表的溫泉是低溫的,那地下的溫泉源頭是不是也是低溫的?

也未必,地下的情況很複雜,任何一種因素都會影響到水溫。

那能不能這麼理解,平底湖下有可能存在中高溫的溫泉呢?

有這可能,不過這要通過鑽探後才能知曉,現在都只是推論。

你是不是想打這個平底湖的主意?顧萬山問。

曉婭含蓄地點點頭。

如果水溫不高,那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也許夏天可以泡泡,但到了冬天就肯定不行了。不過你可以試試,說不定底下的水溫較高。他說。

對,鑽兩個孔試試,實在不行就算了。哎,顧老師,省城的地質勘探隊您熟嗎?

哈哈,小姑娘,你算問對人了。老伯別的本事沒有,但在地質勘探方面也算是桃李滿天下了,毫不誇張地說全省的地質勘探隊都有我的學生。我可以幫你找家有資質的勘探隊,當然還要價格低廉,對不對?

那謝謝您,顧老師。以後您和您的學生來,我免費招待。曉婭立馬投桃報李。

哈……小姑娘,你當我是爲了這個才幫你聯繫的?顧萬山笑道。我是將退休的人啦,以後也沒機會帶學生來這兒。不過要是我真來了,只要你請我在這竹苑齋喝口茶就行了。

行,那就一言爲定,我這竹苑齋永遠爲您敞開。

顧萬山走後幾天,由他聯繫的一家省城的勘探隊找上門來了。勘探隊先是跑遍了整個駱駝嶺,最後在離平底湖不遠的一處小山谷裡鑽探取水。在鑽到一百多米時,一股熱水噴涌出來,水溫比平底湖高出許多。

曉婭將此溫泉由地下管道接至平底湖,平底湖面上終於出現了霧氣蒸騰的場景。

隨之省城的傳媒上又出現了新的廣告語:賞竹園,泡溫泉,宿竹樓。

之後來駱駝嶺的遊客井噴似的涌來,天南地北****,讓曉婭是措手不及。爲了滿足遊客需求,曉婭第三次擴建竹樓,圍着平底湖是裡三層外三層。駱駝嶺不知不覺中成了平江市旅遊的龍頭品牌,無可爭議地坐上了平江旅遊業的頭把交椅。來平江的遊客必到駱駝嶺住上一晚,否則就不算來過平江。

在第三次擴建竹樓時,曉婭在竹苑齋附近再搭建一個竹樓。這竹樓比竹苑齋更大氣,離竹苑齋也不遠。曉婭同樣給它掛了個扁額,也寫了三個字:品竹居。

許久沒有露面的路鷗這天造訪竹苑齋。自從上次夜談後曉婭有幾個月沒見到路鷗了,這回突然的見面使曉婭的心臟不規則地跳了兩下。

你好大膽,竟然敢搶我的生意。路鷗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讓曉婭莫名其妙。

遊客都跑到竹林客棧來了,我的酒店客房的空置率一下子上升了,酒店經理都跑到集團打報告呢。

路鷗板着臉,口氣很嚴肅。不過曉婭還是從他的眼中看見了她期待已久的東西,是認可,也是讚賞。曉婭一陣激動,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如此在意路鷗對她的感覺,對她的評價。這種評價不需要任何言語,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已足夠,曉婭能讀懂這種眼神。她開始心跳不已,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啦,這似乎已不能用簡單的工作關係來衡量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開始喜歡這個感覺,這種對她來說是微妙的也是難以捉摸的感覺。

路鷗嚴肅的面孔瞬間起了變化,他笑了,笑得很開心。曉婭從沒見過他這麼開心過。她說,路總,我帶你去個地方。

路鷗問是去哪兒,曉婭神秘地說,你先別問,到了你就知道。倆人一起往竹林的一條小徑走去,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另一座竹樓前。

品竹居,路鷗念着匾額上的字。

路總,以後要是晚了也不用着急回去,這兒就是你的行宮。

路鷗驚喜道,真不錯,我喜歡。又回頭看了看,說,就是遠了點,你怎麼不搭在竹苑齋的隔壁?

曉婭遲疑一下,說,那不行,我還想要自己的私人空間呢。你要不樂意,那你還是回去吧。

樂意,樂意,非常樂意,今晚我就正式入住。你……那就……晚安。

曉婭也道了聲晚安,揹着手輕快地走了。

第二天清晨,路鷗起了個大早。太陽還沒出來,竹林中的薄霧還未散去,影影綽綽的。路鷗在竹林間信步走着,見個小亭子裡有幾張躺椅,就躺了上去。

朦朧間見有人向他走來,他睜眼一看,是三個人,一對夫婦牽着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路鷗舉手示意,他們似乎沒看見,徑自走過亭子沒有留步。路鷗心想,亭子往後就沒路了,再往後走會迷路的,一着急就站起來直追。可是路鷗怎麼追也追不上,三個人就在前面離他不遠不近的走着。路鷗撒開腿加速追趕,眼看快追上了,卻見從竹林的幽暗處竄出一個蒙面人攔住了去路。蒙面人拿着一把刀二話不說向他砍來,路鷗手無寸鐵,節節後退。情急之下,順手摺斷一節竹枝,以竹代劍,用來抵擋。路鷗見蒙面人的動作身形非常熟悉,肯定是在哪兒見過,就是一下想不起來。更奇怪的是蒙面人也學着路鷗的招勢,路鷗左砍一下,他也左砍一下。路鷗右刺一劍,他也右刺一劍。倆人打得難分難解。路鷗心裡着急,再這麼打下去不知打到何年何月。他突然想起猴子丟草帽的故事,靈機一動,迴轉竹尖,朝自己胸口猛刺進去。那蒙面人也學他的樣子掉轉刀口往胸口扎入,蒙面人自然血濺當場。可路鷗由於用力過猛,力道沒收住,竹尖真的一下子扎入他的胸口。他感到胸口一陣劇痛,低頭一看胸口正慢慢滲出血來。他正不知所措,有一隻手在按在他肩上不停地晃動,一陣晃動後竟把竹枝給震出來了,血也慢慢止了……

路總……路總……

路鷗猛地睜開了眼,看見曉婭的手正搭在他的肩上搖晃着。

路總,一大早的你怎麼躺在這兒?曉婭奇怪道。

昨晚睡得香,今天起得早。剛纔我在竹林裡逛了一下,見你還沒起來,就在這裡躺了下,沒想到又睡着了。駱駝嶺真不錯,又安靜,空氣又好,一覺醒來神清氣爽。以後老了乾脆就在這兒安家。路鷗說。

曉婭笑道,一大早說什麼胡話呢,等你老了駱駝嶺還不定變成啥樣了。路總,我做了早餐,你洗漱完就過來。

路鷗噢了一聲,就在曉婭轉身離去時他又說,嘿,你知道嗎,就剛纔你救了我一命。

曉婭滿臉疑惑。

是在夢裡。路鷗補充道。

早餐曉婭吃得是心不在焉,全被路鷗那句話攪亂了。在夢裡,在夢裡,他夢見我了,一個上司當着異性下屬的面說在夢裡相見了,那是什麼意思?路鷗不是個輕浮之人,說這話時顯得一本正經,絕無玩笑之意。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真在夢裡相會了,那他還夢見什麼?

路鷗吃着飯,說,我就給你提個醒。記得你說過開發駱駝嶺側重於文化方面,但現在看來是娛樂有餘而品位不足。你看你又是客棧又是溫泉的,我猜這兩者的收入應該佔公司的大頭吧。

哦,你說的是事實,這件事我也考慮過。這種情況是公司成立之初的必經階段,無法超越。現在公司的首要任務是盈利,也說是先解決最基本的生存問題,如果公司本身的生存都無法解決,那您說的什麼發展文化品味豈不是空中樓閣海市蜃樓。

我並沒說你現階段的策略有什麼錯,公司能盈利我自然高興。跟你明說了吧,當時我之所以要成立駱駝嶺開發有限公司,就要想探一探與其他公司不同的路子,我想看看以文化經營模式爲主的公司到底能走多遠,在市場競爭中是否那麼不堪一擊。

那如果事實證明這種模式在市場中有它生存的空間和價值,那你有什麼打算?曉婭問。

現在還不好說,可能整個集團的經營戰略會有所調整。但這種全局性調整風險很大,我不會輕易做出決定。

明白了,那你是把我當成小白鼠嘍。

路鷗是一臉無辜,說,我更願意把你看成是先行者。不管成功與否你都功不可沒。

曉婭神聖地說,路總您放心,不管成功與否我都將付出十二分努力。

那天交談後,曉婭開始準備駱駝嶺開發有限公司的經營策略調整。她覺得公司已渡過了最困難的時期,現在有條件也有時間去考慮當時自己信誓旦旦許下的經營方針。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曉婭又一次體會到這句話的深刻內涵。此時的曉婭真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竄。這回並不比公司成立之初,當時公司也面臨着困難,曉婭卻知道解決辦法的唯一途徑就是賺錢。目標明確,一旦找到解決之道就有立竿見影的效果。而這回卻大不同之前,只知道公司要往文化經營模式方向發展,不要說這是個曉婭從未涉及的領域,對於整個宏遠集團而言未嘗不是如此。

哼,小白鼠,曉婭在心裡說。那就當一回小白鼠,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價值。

這天中午,曉婭從竹林客棧佈置完工作後回到竹苑齋,剛一推門就愣住了,只見一個男人背對着門口坐在竹椅上。曉婭見那背景有點眼熟,一下子想不起來是誰,可以肯定的是決不是路鷗,那背景比路鷗顯得要青春些。

聽到響動,那人就站了起來,轉過身來。那人中等身材,淨白,只是略顯清瘦,炯炯的眼睛泛着笑意,透着一縷親切的氣息。

來者是曉婭的弟弟喬家園。正值暑假,家園回家呆了幾天,聽說他姐住在駱駝嶺的竹苑齋裡,捺不住好奇就來看看。曉婭有兩年沒見到家園,如今見家園比兩年前更成熟帥氣了,心裡不由地一陣高興,拉着家園問長問短問這問那。

曉婭說,你先在這玩兩天,回去後告訴爹孃過些日子我再回家看看,叫娘別擔心。

好,我也想好好看看平江,哎,姐,我看山下那濱江新城規劃得不錯,氣勢恢宏,頗有大城市高檔住宅小區的風範。姐,等咱們家有錢也搬到濱江新城去。

曉婭苦笑,說,看來姐是沒這個能力了,咱們家全靠你了,到時把爹孃都接來,姐也跟着沾光。

姐,放心,會有的。家園語氣堅定。

好了,這兩天你就住在樓上。姐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魚頭豆腐。

太好了,我有兩年沒吃過這菜了。也不是沒吃過,但就不是那個味,沒有咱們家盆湖鰱魚的濃香。

曉婭得意地笑笑,拍拍家園的肩說,我還新學了一道菜叫涼拌筍絲,你給評評。你先上樓休息吧。

不,姐,我想出去逛逛,看看竹園。以前也來過幾次,不過那時還是平江紙業管理時期,比不得現在風光。

那好,可別忘了到點就回來,嗯,這樣吧,給你一個小時,夠吧?

知道了。家園朝姐姐揮了揮手就出門了。

等曉婭把幾道菜端上來,門外也響起了敲門聲。

曉婭一看錶正好到點,心裡嘀咕,哼,現在倒學會正經了,剛纔我不在不也自行闖進來了。

別敲了,進來就是了。曉婭提高嗓門喊着。

門開了,卻不是家園,是路鷗。

路鷗見桌上豐盛的菜餚就兩眼放亮,說,我還以爲你只會做蛋湯麪呢!你未卜先知啊,知道我會來,特意做了幾樣。其實不用這麼客氣。

曉婭白了一眼說,自作多情!既然來了那就一起吃吧。

路鷗猶豫地問,你請的是誰啊?我在這方便不方便?

曉婭怔了一下,隨即又狡黠一笑,說,正好你也幫我參謀參謀。旁觀者清嘛。

什麼?路鷗似乎不明白。

恰時家園從外邊進來了,見屋裡多了一個男人也是一驚,再一看就指着路鷗說,哎,是你啊,這麼巧。

路鷗見到家園也呆愣片刻,說道,我說呢,怎麼老在這四周轉圈,看來你纔是今天的貴客了。

曉婭見倆人似乎認識,奇怪地問道,怎麼,你們認識?

哦,不,剛纔他向我問路來着。路鷗解釋說。

家園正待說什麼,曉婭卻上前一把挽住家園的手臂說,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家園,這位是我們的老總,路總。路總,這位是我的……我的男朋友,他叫家園。曉婭似乎有點羞澀。

路鷗和家園聽過介紹後倆人全都呆住了。家園的表情更誇張,半張着嘴合也合不上。看看路鷗又看看姐姐不知該說些什麼。正待有所舉動,左臂又被曉婭死死挽住,動彈不得。

路鷗的表情難堪之極,似在笑又非笑,苦着半張臉。曉婭從沒見過路鷗如此生動的臉部動作,想作笑又拼命忍住,不想卻脹紅了臉脖。

路鷗見曉婭的羞態,臉上又潮起了動人的羞郝,自是深信不疑。心裡是一陣失落,礙於客人在些,不得不勉強笑笑。往日的瀟灑勁頭頃刻間消失殆盡,臉上的笑容明顯地僵硬起來。

家園聽說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男士就是宏遠集團的總裁自然是驚異不已,自己莫名其妙竟成了姐姐的男朋友,更是不得要領。不過瞧着姐姐和路鷗的表情,腦筋一轉也悟出其中的意思了。於是他很大方地伸出右手,說,路總,很高興見到您,久聞您的大名,不勝榮幸。

路鷗遲疑地接住家園的手,說,很高興你能來這兒,有時間多走走,多看看。那……那好吧,我……我不打擾了。路鷗說着就告辭離去。

路鷗一走,家園就說,姐,他就是宏遠集團的總裁啊,看起來很普通嘛。

怎麼,有點意外是吧。別說是你了,我第一次見他時感覺和你一樣。

他真有你說的那麼神嗎?

誰說他神了?曉婭更正道,他也會犯錯誤,也會生氣,也會害羞,也會不知所措。他跟你我沒什麼不一樣。

那應該有和我們不一樣的地方,否則宏遠集團總裁爲什麼不會是別人而是他。

也是,曉婭若有所思地說,總覺得他有非同尋常的地方,但一下子又說不上來,只是一種感覺。

姐,我不懂,爲何要戲弄他?

曉婭頓了頓說,沒什麼,你放心,他不會那麼小心眼的。

家園見姐姐並沒正面回答問題,也沒再問,只是拿眼會意地乜了一下。

曉婭拍了一下家園的腦袋說,就你懂,吃你的飯。

兩天來,曉婭就陪弟弟遊玩,逛竹園,泡溫泉,還在竹林客棧上睡了一晚。末了,倆人又一同登上了駱駝嶺最高峰。

姐,你說這平江市會有我的位置嗎?

會,一定會有的。噢,家園,你畢業後有什麼打算?有沒想過回來發展。

還沒想好,但我想先在大城市中找機會。

當然,大城市裡機會多,但也別忘了由此帶來的競爭也激烈了。

我知道,姐,但我總得試一試。要不我要遺憾的。

姐明白,實在不行就行平江來。其實這幾年城市建設正趕上黃金時期,隨着城鎮化的發展,中小城市迎來了發展的轉型期,城市建設日新月異,你選的專業又正好爲你提供無限發展的空間。你看看腳下的那一片濱江新城,去年這裡還是個瀕臨破產的造紙廠,你再看看現在的這一切,你能想像到嗎?爹孃希望你回來,姐也希望你回來。

我會考慮的,我會尊重我內心的選擇的。哎姐,我感覺你怎麼突然有了一種企業家的氣質了。看,腳底下就是你經營的竹園,你站在這裡指點江山,縱橫捭闔,挪移乾坤。姐,在以前我也不敢想啊!

曉婭聽過一笑,說,貧嘴,好,咱們下山吧。明天我再陪你到街上逛逛,我想給爹孃買些東西讓你帶回去。哦,爹的關節怎麼樣,還疼嗎?

還是老樣子,碰到陰雨天就發作。

明天去買些藥給爹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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