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曉婭就開始跑起貸款手續來。原以爲路鷗和王大民談妥了，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沒想到該要的程序和文件是一個也不能少。驗資報告、評估報告、財務報表、抵押登記、還款計劃等等，搞得曉婭是暈頭轉向。加上天熱，又沒休息好，這一趟下來竟瘦了一圈。
這天她辦完最後一道手續來向路鷗交差，路鷗竟一下子沒敢認。瞧着又黑又瘦的曉婭他打趣說，你應該感謝我，在幫你減肥呢，嗯，效果還不錯。
曉婭跺了跺腳叫道，路總……
路鷗趕緊說，好了，既然你不想哭訴你的過去，那跟我去展望一下我的未來，走吧。
二虎站在車旁打開車後門等着，看見曉婭出來高興地叫道，嘿，小丫子，你……
曉婭白了他一眼，打斷道，叫我喬秘書。
二虎隨即也一本正經說聲喬秘書好，說完還偷偷地笑着。路鷗目睹這一幕也笑了，看來今天他的心情不錯。
車子駛上的陽河沿路。曉婭問二虎，怎麼樣，還習慣吧。
嗯，還好，只是第一次給路總開車時，太過緊張了，一連熄了兩次火。
路鷗接口道，二虎立馬把他的駕照拿給我看，就怕我懷疑他是新手。不過適應了一下就好了。
二虎簡單回答了曉婭的詢問後就不再說話了。老司機都知道開車時聊天會分心，看來二虎深諳此道。
十幾分鍾後車子來到了平江紙業原址，只不過現在的平江紙業已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再過幾個月，這些歷史的最後印跡也將被徹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現代化的商業住宅中心——濱江新城。
曉婭感慨道，真是世事難料啊，在十年前誰能預見到平江紙業消亡的命運？
平江紙業的命運有其歷史的必然性，不是某個人左右得了的，路鷗平淡地說。誰也無法預見十年之後的事，我也不知道十年後的宏遠集團會是什麼樣……
隨着開工奠基日期的臨近，整個宏遠集團開始忙碌起來。爲了保證濱江新城的順利開工，路鷗下令下屬的六個建築工程公司除宏遠第二建築工程公司在盆湖度假村施工外，其餘的一建、三建、四建、五建和六建在現有工程完工後都不得再接收新項目。
路鷗拒絕外公司染指濱江新城的施工任務，除了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外，更重要的是爲了保證新城建設的工期和質量。在他的眼裡，這不僅僅是建造一個工程，更是培育宏遠集團新的招牌新的標杆，宏遠集團將憑藉這個招牌和標杆立足於平江立足於省內甚至立足於全國。他覺得他應該是屬於全國的路鷗，宏遠集團應當獲得與全國地產巨頭談經論道平起平坐的資格，這纔是路鷗最初決定拿下平江紙業的根本用意。他知道這麼繁重的施工任務只靠他的五個建築公司的確是勉爲其難，但他一向是個創造奇蹟的人，宏遠目前的經濟實力就是憑着他不斷地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蹟積累起來的。他一向具備這樣的自信。
就在奠基前一天，宏遠集團行政部經理羅素素回來了。是提前回來了，原定的假期還有兩天。
這麼巧！曉婭心想。難道僅僅是巧合？如果她沒回來，那跟隨路鷗參加明天的剪彩儀式的就是自己。濱江新城是平江建市以來最大的地產開發項目，市長親自參加奠基儀式，市裡的各部門，各行業也都派人蔘加。平江日報、平江電視臺、廣播電臺等新聞媒體早就聞風而動早早地與宏遠集團的行政部取得聯繫以便掌握第一手資料，而接待他們的工作本來就由曉婭負責。這下可好，羅素素一回來就沒她什麼事了，活像是球場上的比賽正打得對方無力防守眼看就要進球的時候卻被教練換下場，剛替換上場的球員一下子就攻破對方的大門。曉婭此刻的心情正如被換下場的球員，除了坐在椅子上爲己方喝彩外，心中還遊蕩着一絲無法排解的遺憾和失落。
就這樣過了兩天，曉婭渾身不自在，做什麼事都不得勁。她發覺這幾天過得挺無聊的，老是提不起精神來，心想是不是病了，又不像。她想可能是這一段時間累的，是過度疲勞。也是，當初在陳百春手下當秘書時也沒這麼累。她想回趟家，看看父母，於是她就去找路鷗，想跟他請個假。路鷗覺得奇怪，說要請假應該找羅經理，曉婭這才醒悟過來。是啊，自己的頂頭上司是羅素素，前幾天自己只不過是臨時行使羅素素的職權，還只是部分職權。怎麼就給忘了，怎麼……唉，這兩天真是心不在焉啊。不過，事後她沒有去找羅素素，也沒再提請假的事。
奠基儀式過後，宏遠集團這個龐大的機器終於發動起來。路鷗幾乎是天天往濱江新城跑，在集團總部基本上看不到他，偶爾看到的也是匆匆而去的身影。當然，還有一個人也是這樣，那就是跟在路鷗身邊的羅素素。
時間也許是付療傷的良藥，如果曉婭算是被傷害的話。曉婭漸漸地平復下來，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每天下班後就會回家，那是一間原先平江紙業分配給她的小宿舍。在沿江路的一片六層的居民樓當中，有幾幢外觀統一居民樓，曉婭就住在其中的單身宿舍樓的六樓。宿舍樓是屬於平江紙業的資產，現在當然屬於宏遠集團了，依然作爲職工宿舍予以保留，這也是宏遠當時併購平江紙業的條款之一。路鷗在接手平江紙業後曾經來過一次，那是宏遠集團在清理覈算公司的不動產時來的。
曉婭又開始了每天即單調而又有節奏的生活。偶爾下班後也會去市場買些蔬菜魚肉瓜果，然後一股腦兒全塞進冰箱內，這樣她一人也能吃上三五天。週末也不出去，一個人就呆在屋內看看電視翻翻書，當然有時也會和幾個朋友相約去逛街或遊玩。平江本來就不是大城市，也不是個旅遊勝地，該玩的地方曉婭也都去過了。要是去外地玩，那週末的時間也不夠，除非是休年假。不過曉婭也早適應這種單調的生活方式，以前她在平江紙業上班時就是這麼過來的。
隨着濱江新城的開工建設，宏遠集團和路鷗再次走入平江市民的視野。電視上報紙上每天都在報道濱江新城建設的最新進展，市民的茶餘飯後談論最多的也是濱江新城。濱江新城是個商住兩用的建築項目，整個新城由十八幢高二十層的主體大樓組成，每幢樓的下三層是商場，上十五層是住宅，每幢樓的商場之間都有天橋連接，從空中俯瞰很像是一座城堡。
這晚，曉婭正在屋內看着電視上對濱江新城的介紹，看着那製作精美的濱江新城建築模型她不由得無限神往。心想什麼時候能在濱江新城擁有屬於自己的住房，什麼時候能把爹孃接來，讓他們也過一過城裡人的生活……
這時電視畫面一轉，從沙盤模型切換到工地現場，工人們個個都在熱火朝天地忙活着，畫面從建築工地的背景駱駝嶺上掠過。曉婭看到這兒，腦袋裡突然靈光一閃，閃得自己有些心跳。她呆呆地盯着電視，卻不是在看電視，這不過是先前動作的慣性延續。此時她的大腦里正在假設着判斷着一件事，這件事雖與自己無關，但可能和宏遠集團和路鷗有着極大的關係。如果這件事可行——起碼曉婭自己覺得可行——那將對整個宏遠集團產生積極的影響，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提高宏遠集團在整個建築行業中的品味。
第二天一上班，她就徑直來到路鷗辦公室。不知怎的她有點緊張，就像是第一次來這裡似的。那時的緊張是因爲對路鷗的陌生，還包含着下級對上級的敬畏。而此時的緊張卻是因爲她心裡在醞釀着那件事。自從羅素素回來後她再也沒有來到這兒，不是不能來，而是沒有藉口。以前來這裡是談工作，現在要談工作應該是和羅素素談，除非是對羅素素的投訴方可越過她，曉婭是深知這個規矩的。但這次她想越過羅素素直接面對路鷗，是她不願意讓羅素素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爲其他原因，曉婭自己也說不清。反正自從羅素素提前返回後曉婭始終對她懷有某種情緒，再說這件事又是關係重大。
輕輕敲門，聽到一聲請進的迴應，曉婭深吸了一口氣，壓慢過速的心跳，推門進入。
怎麼是你？喬秘書，有事嗎？路鷗有點奇怪，難道又是來請假的。
路總，是這麼的，我有一個想法不知可不可行？曉婭說。是關於濱江新城的，我有個設想，看到路鷗不解的目光又馬上補充說。
哦，是工作上的事，羅經理知道嗎？
還沒說，我……我想……，曉婭吞吞吐吐，正要解釋，羅素素進來了，見到曉婭在裡面也是一愣。接着她提醒路鷗說，路總，半小時後您要參加市裡的私營企業工作會議。您要在會上發言，這是發言稿，請過目。
我沒事了，你們談，我先出去了。曉婭趕緊退了出來。片刻後羅素素也出來了，她看了看曉婭，曉婭裝作沒事似的自顧自地伏案工作。
這天下班後，曉婭像往常一樣回家。在離家不遠的一個路口處，在一棵枝葉茂密的榕樹下，一個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來，擋住了曉婭。這人就是路鷗。
曉婭不曾想路鷗會在這裡以這種方式與她會面，她環顧一週，沒有發現路鷗的那輛專車。路鷗說你別看了，你連羅經理都要回避，我自然也不會帶上二虎了。你覺得在哪兒談合適？說完路鷗自然地攤開雙手等待曉婭的回答。
在哪兒呢？曉婭琢磨着。就在這兒？那不行，這來來往往的都是人，許多宏遠集團的員工也住在這裡，這進進出出的要是看見曉婭與集團的老總在一起也不知會怎麼想，也許第二天一早就成了街頭巷尾的爆炸性緋聞。在街上？也不行，誰都可能不認識曉婭，但不會不認識路鷗啊。在公園？更不行，談工作居然談到公園裡，名不正言不順。在公司？已經不可能了，瞧那羅素素的神態，像是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再說這事也不想讓她知道。既然是談工作，那就不妨大大方方一點。最後曉婭一咬牙，說，路總，要不到我家去，反正時間還早。
於是曉婭就帶着路鷗往家走，到了門口，曉婭又一下子慌亂起來，紅着臉說，路總，您稍等，屋內亂，我整理一下。
路鷗會意地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曉婭將路鷗請進她的小屋內。屋內的擺設也簡單，就是一個單身職工的房間常見的佈置：一張牀，一張椅，一張書桌，書桌上放着一臺小電視，牆角落擺着一個冰箱。在屋子後面開着一扇小門，小門虛掩着，路鷗知道後面是廚房和衛生間。與一般的單身漢房間不同的是，這間屋小是小，但很乾淨。還有那牀上擺放着一個憨態可掬的玩具熊也在向訪客表明這間屋子的主人是位女性。
曉婭讓路鷗在椅子上入坐，自己則坐在牀上將玩具熊抱在懷裡。倆人對視了一下，一時無話，房間裡漸漸瀰漫着一種曖昧的氣氛。最後還是路鷗先打破沉默。
你說對公司有一個方案，具體談談吧。
好，曉婭也開始進入狀態，開口說道。是關於濱江新城的，我看了模型，確實很漂亮。可以預見到隨着新城的崛起，平江的城市重心必將東移，由於城市重心的東移也直接使得西區的住房交通等一系列城市頑症得到有效的緩解。平江的部分市民也將體驗到類似省城市民的生活方式，購物娛樂休閒融於一體，新城的居民就可以在家門口享受到這一切。這就是你路鷗對平江的貢獻。
曉婭對路鷗直呼其名，似在表明此時他們之間進行的是一場平等的對話，而不僅是下級對上級或員工對公司提出的意見或建議。
路鷗眼皮一擡，聚光的眼睛緊盯着曉婭，等待曉婭進入正題。
但在我看來，濱江新城並不完美。說到這，曉婭停頓一下，迎着路鷗逼視的目光，毫不畏懼。
路鷗不吭聲，在他眼裡，濱江新城是花費了最多的人力財力精心打造出來的一個成功樣板。宏遠集團本身就有設計部門，在省內外也是頗有名氣的，可他卻請京城的一家知名的設計公司來設計。在設計方面他對自己沒信心，這是宏遠集團的軟肋。平江市也缺少這方面的人才，平江的所有設計公司從來沒接手過像濱江新城如此龐大的項目。在幾個備選方案中，路鷗看中的是北京的一家設計公司的方案。對於這個方案，他不敢說是十全十美，但該想的都想到了。沒想到一句並不完美從曉婭口中吐出，而她還是一個對建築設計來說一竅不通的門外漢。
譁衆取寵！路鷗心裡想，但他沒有表達出來，只是不以爲然地冷笑道，能否具體點？
曉婭也感覺到路鷗的不快。起初她還是猶猶豫豫，心想如果有什麼不妥就中斷談話，本來也不關她的事，但現在卻被路鷗的冷笑激起了她爭強好勝之心。好，既然如此，我就豁出去了，大不了不在宏遠集團幹了。
她說，中國人的生活習慣不像西方人，西方人經常在假期帶着妻兒出國旅遊，他們將旅遊視爲一個重要的休閒方式。其次他們的居所大都附帶有自己的小花園，對居所周邊的公共休閒場所反倒要求不高。中國人就不同了，中國人無力居住帶有小花園的別墅，也沒有遠足旅遊的生活習慣，他們的休閒方式主要還是在居所附近與兒孫一起爬爬山踩踩水，所以他們對大型的公共休閒場所要求就比較高了。
曉婭又停住了，這回她是想喘口氣理清思路。她如此看重這次談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她想通過這個方案反擊路鷗，爲自己扳回一局，挽回自己在路鷗面前的弱勢。這弱勢並非是經濟上的實力，是一種對閱歷、經驗、學識、氣質的綜合評價。
曉婭接着說，我說濱江新城並不完美是從客戶的需求角度看的，因爲它滿足不了人們的需求，這個需求就是休閒功能。您想想看，濱江新城除了住宅就是商場，除了商場就是購物街，整座新城沒有一個大型公園供人們休憩。
所以我要說的是濱江新城的休閒功能缺失。曉婭最後用一字一頓的方式作了總結。
曉婭的這番話把路鷗震住了。路鷗感到震驚的並不是濱江新城休閒功能缺失的結論，而是沒想到曉婭居然能看透這一層。曉婭說得不無道理，這個問題一直以來也是路鷗的一塊心病。
路鷗笑了笑。說，你說的有道理，目前的這個方案是我權衡許久後的最終定奪。不瞞你說，在備選方案中有的還設計了中央公園，效果也絕對比現在確定的方案要漂亮得多，但我還是放棄了。說實話這也是無奈的選擇，是因爲……因爲……
因爲這會影響你的投資效益，曉婭替他說出來。是啊，在這塊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得到的黃金地段裡若要建造一個大型的中央公園，那對你而言絕對稱得上是撿了芝麻而丟了西瓜。
路鷗點點頭，他從心裡感激曉婭對他的理解。
曉婭接着說，如果具備這樣的休閒功能，不但有利於濱江新城的銷售，還可以提高整個新城的文化品味。你如果想在省內外打出濱江新城的品牌，文化品味是不可或缺的，而且是佔據非常重要的地位。國內許多著名的地產開發項目概莫能外。
這也是我最爲遺憾的地方，可是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但不管怎樣，還是得謝謝你。說完，路鷗就站起來準備告辭了。
曉婭依然坐在牀上，也沒有送客之意，只是頗有自信地說道，難道你沒想過要解決這個問題嗎？
路鷗覺得曉婭的話中有話，不覺收住腳步，轉身問道，難道你有什麼辦法嗎？像孫悟空七十二變給新城變出一個空中花園？語氣中滿是嘲諷。
曉婭並不理會這些，繼續說，我不能變出空中花園，但我有個方案，如果你認爲我的方案不會存在任何價值，那麼請便。她擡手指了指門口。如果你認爲我的方案也許還有利用的價值，那就……，她指了指椅子，示意路鷗坐下。
路鷗見曉婭那煞有介事的樣子，將信將疑地坐下了。他回憶着今晚與曉婭的談話，自從他進門後到現在爲止曉婭一句也沒說過自己的方案。對，她不是有什麼方案嗎？不妨聽聽。
此刻的畫面一直定格在曉婭的腦海內，許多年也無法抹除。路鷗像一個木偶隨着曉婭的手勢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半張着嘴，閃着疑惑的眼睛，大氣也沒敢出，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在等待母親的責罰，但又不知錯在哪兒。
曉婭心裡一陣得意，路鷗啊路鷗，你瞧瞧你的樣子哪像個宏遠集團的總裁，哪像個久經風浪的億萬富豪，你的驕傲你的自負到哪兒去呢？
曉婭咳了兩聲，又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說，遇到困難不要沮喪嘛，要想辦法克服嘛。啊，不要受固有思維的侷限嘛，要學會打開思路，跳出這個圈子嘛……。曉婭以一種長輩對晚輩的語氣嘮叨着，說得路鷗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
看着路鷗的窘態，曉婭心裡一陣得意，隨之正色道，路總，你現在的處境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是抱着金疙瘩在喊窮。我想問你，濱江新城後面的駱駝嶺現在在誰的手裡？
原來是屬於市裡的，先前的平江紙業因要使用山上的竹林做造紙原料，每年向市裡繳納一筆林木資源稅。平江紙業被併購後，市裡就收回竹林的使用權了。
那我的方案還有可行性，曉婭道。路總，爲什麼你不在在駱駝嶺上作文章？
路鷗眼皮一擡，急切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曉婭像是在指點迷津，說，駱駝嶺若在其他人的手中也許不會有什麼價值，但對於你絕對是個金疙瘩。駱駝嶺其實是個天然的休閒場所，山上長着密密麻麻的竹林，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造成了駱駝嶺冬暖夏涼的特性。那兩個山包也不高，地勢平坦，特別是在兩個山包之間還有一處平底湖，水質是清澈見底。最大的亮點是這個湖水深不到三十公分，湖底全是鵝卵石。
你怎麼知道這些？路鷗詫異地問。
我出生於農村，對山山水水有着特殊的情感，我在平江紙業時經常到駱駝嶺玩，有時我會邀上幾個朋友去湖裡玩，撿鵝卵石。對了，你看我窗臺上的一堆石子就是從那裡撿的。曉婭站起來從窗臺上抓了一把小鵝卵石放到路鷗手裡。
看，晶瑩、圓潤、剔透，我覺得不亞於南京的雨花石。只有優質的湖水才能涵養出如此漂亮的石子。
奇怪，大家怎麼都不知道還有這個好地方？路鷗問。
那是因爲駱駝嶺的竹林由平江紙業經營，平江紙業擔心竹林遭到盜伐就採取了封山措施，平江的市民也就沒法上山了。我是平江紙業的員工，當然享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便利了。
我明白了，路鷗說。你的意思是讓我開發駱駝嶺，挖掘其休閒功能以彌補濱江新城的不足。
對。
路鷗想了想，又說，但如果是僅僅爲了彌補新城的不足去開發駱駝嶺，代價也太大了。
曉婭又是一笑，有句話真沒說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你爲什麼不換個角度，你不妨看作是開發一個新的旅遊項目，附帶解決濱江新城的不足。曉婭終於把心裡的盤算全兜出來了。
這下路鷗是徹底明白了。他開始坐不住了，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手裡還握着曉婭給他的鵝卵石。石子在他手裡擠壓着摩擦着，摩擦聲一下接一下地穿過路鷗的指縫射向曉婭心裡。
聲音停住，路鷗轉過身來，目光深邃而凝重。曉婭知道他在做一項重大的決定。
如果做爲一個項目開發，那將面向平江全體市民，濱江新城的未來業主無法從駱駝嶺項目中獲得獨佔的實惠。如果設計爲濱江新城的專用園林，代價又太高了。路鷗徵詢的目光又轉向曉婭。
路鷗考慮問題確實周到，曉婭心裡不禁一嘆。確實如路鷗所想，誰都願意在購置物業時附帶有專屬的私家園林，如果休閒場所是面向公衆的，確實會降低購房者的購買慾望。但若作爲私家園林開發，分攤到每戶人家的成本會呈直線上升，他們是否有能力承受呢？
有個辦法可以解決兩者的矛盾，曉婭從容地說道。駱駝嶺的項目只能面向公衆，否則濱江新城的業主無法承擔高昂的獨佔成本。但爲了使濱江新城的業主與其他的市民在駱駝嶺項目上區別對待，可以在門票上做文章。
怎麼操作？
就是濱江新城的業主可自由出入駱駝嶺，而其他市民來休閒遊玩則要購買門票。這樣一來，第一，新城的業主能夠享受到類似私家園林帶來的專屬滿足感；第二，駱駝嶺的開發費用其實是由遊客來承擔的，新城業主不必爲此支付額外的費用。
嗯，有創意。路鷗的聲音幾乎提高了八度。但還有個問題，駱駝嶺上是否有足夠的旅遊資源待開發？
是啊，旅遊資源纔是問題的根本，否則前面所談的規劃再完美也只不過是空中樓閣了。曉婭深知這一點，她胸有成竹，說，平江紙業封山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駱駝嶺生態沒有遭到破壞，駱駝嶺上的竹林其實有兩類，一是天然竹林，二是人工竹林，而且大部分是天然林。這倒不是平江紙業保護的結果，它沒有這麼強烈的環保意識，這也算是個無意的巧合，一個自然的發展結果。平江紙來最初也是靠砍伐天然竹林來造紙，山腳一帶的竹林砍完後再砍山上的竹子時發現運輸確實不便，成本又高。後來乾脆在山腳附近種植人工竹林，種植的都是適合造紙的雜竹。廠裡經過一覈算，發現使用人工竹比使用天然竹更合算，這樣就不斷加大人工竹的種植面積，減少天然竹的砍伐了。
就這樣，駱駝嶺的天然竹林得以保存下來，曉婭慶幸地說，否則也不會有今晚我們之間的談話了。若要說到駱駝嶺開發自然離不開竹林了，而且應該成爲開發主題。現在不是倡導生態旅遊嗎？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態旅遊……
路鷗沒有打斷曉婭的侃侃而談，他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着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他眼中既率真又練達的曉婭變得陌生了，變成一個從未認識過的人，這人有着敏銳的商業頭腦，出衆的創新意識，清醒的全局觀念……
真不簡單，路鷗心裡嘆道。如果說曉婭與路鷗的第一次交鋒是靠膚淺的口才表演引得路鷗的注目，那這次曉婭是憑着自己真實的氣質徹底征服了路鷗。
曉婭又失眠了。
真是奇怪，爲什麼每次失眠都與路鷗有關？曉婭在心裡問自己。還有他那個動作是什麼意思……他想幹什麼？
一個接一個的疑惑使曉婭在凌晨兩點時還在黑暗中睜着兩眼。窗外的路燈透過佈滿花紋的綿軟布簾在對面的牆上投射出朦朧而又紊亂的圖案。窗簾被微風輕輕地掀起，又柔柔地放下，再掀起，再放下，不停地重複着。似有無數的精靈不斷地躍入窗內，闖進曉婭的心裡。
今晚的一幕幕不停地在曉婭眼前掠過……
你是想以竹子爲主題，開發駱駝嶺的旅遊資源？路鷗問。
是，駱駝嶺的竹子種類繁多，光是能說出名字的著名觀賞竹就不下數十種，還有道不出名字的竹子更是枚不勝舉。其實平江四周的山上都有竹子，只是由於過度開採，竹林資源受到破壞，都只剩下零星的一小片，沒有形成大規模的竹林。唯獨駱駝嶺上的竹子面積最大密度最高種類最多，而且保存最爲完整……
有什麼具體的設想嗎？
在開發的時候要側重挖掘竹子的文化內涵。
路鷗又是一驚，他原以爲曉婭會說在駱駝嶺上建些類似度假村之類的設想，想不到她卻從文化入手進行開發。
竹子也能開發出文化來？路鷗試探地問道。
你說平江市的市花是什麼？曉婭並不直接回答，而是反問路鷗。
路鷗想了一會兒，說，沒聽說平江有什麼市花。
曉婭說，平江之所以沒有市花就是因爲竹子。平江盛產竹子，是竹子的故鄉。其實竹子也開花的，只不過竹子一旦開花就會枯死。所以平江人寧願不設市花，他們其實把竹子當成市花。可能就是太愛竹子才造成今天這樣資源枯竭的局面。
曉婭不無遺憾，接着說，我之所以想以竹文化爲核心開發駱駝嶺，主要是想喚起平江市民對竹子的保護意識，重拾對竹子的熱愛。平江人愛竹子，平江人的生活離不開竹子，你瞧街上大大小小的竹製品加工店有多少家？那些擺在門口的生活用具和手工藝品哪個不是竹子做出來的？竹子其實已滲透到平江市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各個方面。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平江市心虛節堅、堅忍不拔的城市性格其實就是對竹子的真實寫照。平江市這種深厚的竹文化底蘊是開發駱駝嶺竹林的前提和支撐。所以我建議你不要以傳統的商業模式開發竹林，而以文化模式開發。
文化模式？路鷗脫口重複着。
這也只是我的一個設想，可能還不成熟，曉婭猶豫着。
沒關係，你說。路鷗有點迫不急待了。
我個人認爲文化模式的開發主要有兩點，一是尊重自然生態，二是尊重歷史文化。所以我想在駱駝嶺建一個竹林博物館。這種博物館非傳統意義上的，它不需要建造樓房館舍，整個駱駝嶺就是一個博物館。最多就是修建一些必要的瀏覽路徑和一些休憩用的亭臺樓閣，就像有些地方的石林博物館那樣。爲了不對原生態的竹林構成破壞，也爲了和竹林的大背景相協調，這些路徑和亭臺樓閣的修建儘量使用山上的竹子，這樣還帶來另一個好處是開發成本大幅下降……
曉婭說完，徵詢的目光望着路鷗。路鷗一陣苦笑，突然說，有什麼東西可以填飽肚子？
什麼？曉婭沒反應過來。
難道你不餓？我晚飯還沒吃呢。
曉婭一看時間，都到凌晨一點了。她連忙站起身來，但又不知下一步怎麼辦，就這麼盯着路鷗，手足無措。
路鷗看來是真的頂不住了，也不管什麼夜深人靜，什麼孤男寡女，見到桌上擱着兩包香辣方便麪抓起來就問，能不能幫我煮一下？我不習慣幹吃。
曉婭一把接過來衝進廚房。十分鐘後她端出兩碗湯麪，湯麪上各臥有一個荷苞蛋。路鷗伸出兩隻手想把兩碗麪都接過來，曉婭白了他一眼，說，我也沒吃呢。
倆人就圍在那張小桌上呼嚕呼嚕地吃起來，哪管什麼吃相坐姿風度禮儀。路鷗不太會吃辣，因爲肚子餓也就狼吞虎嚥起來，沒想到辣勁一上來是整得他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煞是狼狽。曉婭在一旁咯咯地笑個不停……
吃完了，路鷗也該告辭了，路鷗請曉婭留步。其實曉婭也沒想送，這麼晚了倆人一塊再出去，動靜太大，曉婭也怕落人口實，就留步了。
路鷗臨走時，曉婭突然說道，路總，有件事你可要抓緊了，要不今晚所有的一切都是紙上談兵。
路鷗一驚，什麼？
我得到消息，有家竹業公司在打駱駝嶺的主意，他們想把竹子砍去做建築用的棚架，要是這樣駱駝嶺就全毀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搶到駱駝嶺的經營權。
路鷗的心裡涌上一股暖流，他定了定神，說，我向你保證，就算我不開發駱駝嶺，也不會讓別人把竹子砍去當棚架。
說着，他擡起右手，就在手指快要觸摸到曉婭的腦袋時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突然停住了，又立即縮回。
鬼精靈，小丫子。路鷗說完就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