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月初開始,已經完善模具的趙營火器坊開始全力量產火炮及相應炮車。有知府範巨安配合,襄陽府內所有舊有的火器監造司、火藥制局等都成爲了趙營可以直接調用的資源。
前往川中的陸其清已經傳信回來,至遲十月中旬,趙營所需的銅、鐵、硫磺、硝石等等原材料將正式通過沿口鎮的集散轉運至襄陽府。而在此之前,造炮急需的各項材料先由內務使司派專人前往武昌府採購。武昌府本身就置有銅課、鐵課,回、革賊覆滅後商路暢通,其餘原材料亦有流通,只要不是特別巨量都能做到足數供應。
在趙當世的指示下,火器坊的生產重心先朝野戰炮傾斜。畢竟野戰不比守城,守城操炮趙營兵士都有經驗上手很快,但以新的野戰炮配給部隊,還需要去訓練戰術、協調行伍,更費精力和時間。所以一號紅夷炮優先級往後排,野戰主力二號紅夷炮急需、輔助火力大佛郎機炮次之。陸樸一代表火器坊立下軍令狀,十月底必能交付二號紅夷炮十門、大佛郎機炮十五門。
不過,這條軍令狀隨着九月間官軍與闖軍在河南的大戰結果而緊急修改了。
九月初一,總督保定、山東、河北軍務楊文嶽與保定副將張德昌率軍進入汝寧府新蔡縣,與駐防於此的保定總兵虎大威相合。不久之後,陝西三邊總督傅宗龍亦統標下左勇營副將李國奇、延綏總兵賀人龍二營會之,雙方合有近四萬兵馬,聲勢極盛。
闖軍那邊也不遑多讓。八月底,在鄖陽、南陽二府接連碰壁的張獻忠復回信陽州,恰好與蹲守在那裡的左良玉部遭遇。左良玉奮起迎戰,大敗張獻忠,將張獻忠這段時期好不容易糾合起來的兵馬打了個七零八落。李自成趁機派人網羅張獻忠殘部,撿了很大的便宜。
張獻忠勢力大衰,李自成甚至還派人去招降張獻忠,但被張獻忠拒絕了。在羅汝才“宜留以攏漢東,分官軍之力”的勸說下,李自成打消了殺死張獻忠的想法,張獻忠得以逃脫。但楚豫各部賊寇自此完完全全“舍獻奉闖”,結束了在闖營與西營間的搖擺,紛紛歸順李自成,李自成的兵力由此進一步膨脹。
得知傅、楊二督密謀圖己後,李自成隨即進行佈置。他先將分佈各地的劉宗敏、劉芳亮、袁宗第、谷可成與李過五營野戰主力召集起來,全部屯駐於開封府南端與汝寧府毗鄰的項城縣,作出要先發制人、全力進攻汝寧府官軍的姿態,此時已是九月八日。
傅、楊二督見勢,怕失了後手,決定提前發兵項城縣,圍殲闖軍主力。李自成旋即引軍向北退卻,官軍以爲闖軍膽怯,緊追不捨。李自成利用官軍急於求戰的心理,收攏軍隊搶先越過潁水,分出李過一支部隊單獨向東行動,似乎要迂迴到官軍背後截斷退路。
傅宗龍認爲李自成必是畏懼與官軍決戰,分兵只爲了虛張聲勢,下令繼續前進,直抵潁水。因爲認定闖軍怯戰,官軍並不擔心闖軍會主動進攻,於是遵傅、楊二督的軍令,在渡水前暫駐孟家莊休整補充,爲渡水後追擊決戰養精蓄銳。官軍大多散入村莊民居蒐羅糧食,結果闖營埋伏在孟家莊不遠松樹林內的伏兵盡出,早前以爲是疑兵的李過也前來背襲夾擊。
“獻賊擅奔、闖賊擅伏”,這句官軍耳熟能詳的諺語真到了節骨眼上依舊毫無警示作用。
官軍敗如山崩,楊文嶽在張德昌的保護下逃往陳州,虎大威見楊文嶽已經走了,無心戀戰,同樣退去。傅宗龍本待與麾下將士浴血奮戰,結果賀人龍與李國奇完全不受他節制,跟着虎大威一溜煙兒全跑了。
傅宗龍無可奈何,只能靠着標下親兵死守莊內,掘壕待援。李自成將其團團圍住,每日攻堅,傅宗龍漸抵不住,寫信派人帶着殺出重圍,向賀人龍與李國奇求助。但這二人百般推脫,藉口書從賊圍中來難辨真僞,置之不理。
到了十八日,傅宗龍見所部彈盡糧絕,咬牙衝破圍困,直奔項城縣。誰知在城外八里被闖軍追上,成爲俘虜。闖軍詭稱傅宗龍家丁,裹挾着他到城下叫門,可傅宗龍縱聲高呼“此賊也,身是傅督師,不幸落賊手,城上速以炮擊之”等語。闖軍惱羞成怒,以利刃插其肋骨、摳其雙目並削其鼻,傅宗龍誓死不屈,最終叫罵而亡。官軍本道一戰定乾坤,最後卻以如此結局收場,楊文嶽、賀人龍等諸部官軍都只能退避三舍避闖軍鋒芒。
消息迅速傳到豫南楚北,趙當世同時接到了南陽知府顏曰愉的親筆信。他在信中直言,闖軍既擊破二督之兵,下一步不用說定是要借勢繼續向豫東、南發展。南陽府作爲豫南核心重鎮,受到闖軍的進攻爲期不遠,眼下雖有猛如虎軍坐鎮南陽協防,可四萬官兵都對付不了的闖軍,僅憑猛鎮萬人如何又是對手。所以他希望趙當世即刻派遣一支軍隊進駐南陽府作爲後援。此外,他還提到,除了趙營,他也給駐兵固始縣的勇衛營監軍太監劉元斌寫了信。劉元斌手裡現在有六七千人,只要趙當世和劉元斌都願意來南陽府,加上猛如虎及府縣兵,四方聯手,挫敗闖軍並非不可能。
即便與李自成有着老君鐵頂的約定,可闖軍勢大至此,咫尺距離的鄖襄鎮若依舊隔岸觀火,必然難逃朝野輿論的口誅筆伐。九月下旬,官軍兵敗、傅宗龍殞命後數日,趙當世親率兵馬北進南陽府,在顏曰愉的安排下暫時駐紮兩府交接的新野縣。
目前趙營兵馬主要分爲三大股,一股徐琿統帶的效節營、昌洪左營及昌洪後營共六千人駐防鄖陽府,一股侯大貴統帶的無儔營、屯田後營共五千人駐防隨州,還有一股則是趙當世統帶坐鎮襄陽府的主力,包括襄陽府城的起渾營、飛捷營左營、飛捷右營、昌洪前營、國安營、五牙營與範河城的練兵營、屯田左營、屯田右營總計近二萬人。
局勢動盪,鄖陽府、隨州、範河城都需繼續嚴防,趙當世此次出動主力主要從襄陽府城軍隊中抽調。國安營、五牙營新立不久,訓練尚不到位,昌洪前營稍微好些,但戰力比起趙營老本精銳諸營仍然遜色,於是趙當世將此三營留守襄陽府城,
三營之中,昌洪前營爲核心,主事之人名義上是陳威甫,實際上乃中軍官蒲國義。蒲國義本就是官軍出身,對官場上的事體也很清楚,有他居中協調,趙營方面陳威甫諸將以及襄陽府範巨安等官吏配合可做到遊刃有餘。
起渾營、飛捷左營與飛捷右營出戰。開拔之前,趙當世對火器坊的軍令狀做了調整,原本計劃十月底驗收的二號紅夷炮十門、大佛郎機炮十五門臨時改爲九月下旬折中提前交付。火器坊不負所托,五門二號紅夷炮與七門大佛郎機炮經試射無礙,按時交撥。
趙營軍中炮手訓練日短,趙當世決定此番先讓佛郎機炮師們隨軍負責操炮。畢竟火炮的實戰威力同樣乃是重要考察項目,由熟練的佛郎機炮師運用,方可發揮自如。幾門炮全部歸置進起渾營。一向不愛火器的起渾營統制郭如克看着沉重千斤的炮管可以由馬拉着進退如飛,愣是忍不住咧嘴笑開了花。
九月十九霜降日,氣溫轉低,涼意陣陣。趙營數千將士在襄陽府城關迎着颯颯秋風肅穆誓師。襄陽府知府範巨安、昌平總兵陳洪範等當地文武出城十里送師踐行。與李自成的密約,就連陳洪範也不知道,他這幾個月深居簡出,把自己養得滿臉油光更多了幾分富態,饒是如此,軍旗之下與趙當世對立,依然難掩憂色。
“闖賊詭計百出,士氣如虹,賢弟這一去,可得萬萬當心。”
趙當世爽朗笑道:“哥哥勿慮,不還有猛帥在?劉公公日前也派人過來,說已經在趕赴南陽府的途中了。我三軍攜手,何愁闖賊不破!”
勇衛營監軍太監劉元斌派人來試探了趙當世的態度,並稱自己已經調遣勇衛營龍驤左總兵孫應元與勇衛營龍驤左遊擊周遇吉兩部爲先鋒先行。孫、周與黃得功一樣,都是勇衛營最有名的將領。孫應元用兵穩、周遇吉帶兵猛,各有所長,爲賊所懼,劉元斌派他倆出馬,可見對闖軍亦不敢絲毫掉以輕心。
陳洪範嘆口氣道:“賢弟英武過人,有這份雄心壯志自是令人折服。可流賊之勢,今日不同往昔,闖賊力敗二督之兇悍從所未見,多擔份心總沒壞處。”這時見道上兵士正推着炮車碌碌而過,勉強笑了笑,“期盼這些個鐵疙瘩此番能建奇功。”
趙當世肅然道:“承哥哥吉言。”轉而道,“小弟去南陽,前事未卜,此間雖有威甫、蒲中軍,終究比不上哥哥鎮得住場面。屆時前線真要吃緊,後續發兵支援,還望哥哥出面把控一下。”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鄖陽府、範河城、隨州三地的兵力目前看來都不能輕易調動,趙當世的後繼部隊最直接的來源只有襄陽府城。縱然蒲國義有能力,可他在趙營中畢竟地位不算太高,關鍵時候是否能撐住臺場尚未可知。而以陳洪範的身份及影響力,適時而出,完全掌握住後方局面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陳洪範固然很遲才加入趙營,但兩人相交這麼多年、一起配合打過不少組合拳,真到了節骨眼上,趙當世腦海中能想到靠得住的人,他赫然在列。
陳洪範拍拍胸脯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你老哥我可還當不得‘老’字,即便愚鈍,還是能幫賢弟分憂的。賢弟放心,你主外、我主內,有老哥在襄陽府一日,賢弟就一日放心在外拼搏!”
蜿蜒如龍、塵土飛揚的道旁,二人相對抱拳。
劉元斌信中所言派爲先驅的孫應元與周遇吉直到趙當世軍隊入駐新野縣十餘日後才姍姍來遲。他倆駐紮在南陽府東北面、百重山與方城山南麓的裕州。這裡位於豫南、豫中通道當中是羣山環抱的南陽盆地的北大門,闖軍要從北南下南陽府,必經此地。
孫應元給趙當世寫了封信,解釋了遲來的理由。原來張獻忠自信陽州慘敗,轉而流竄進安慶府的英、霍山區,接替了回、革二營昔日的地位,整合四方賊寇,再次迅速擴大了兵力。繼而引兵就近攻打桐城縣,此前監軍於六安州的勇衛營監軍太監盧九德急調黃得功、林報國驅逐。這二人剿滅了回、革,又見西營新敗,大意輕敵,被張獻忠詐敗勾誘至埋伏圈中,林報國在突圍時被射死,黃得功身中三箭僥倖撿回條命。
盧九德生怕張獻忠與淮潁賊會合,向劉元斌求救,劉元斌便收軍歸德府觀察形勢。直到幾日前,兩部合作,黃得功、周遇吉在鳳陽府合力擊敗了張獻忠,暫時解除了安慶、鳳陽等地的危局,孫應元與周遇吉才重新啓程,馬不停蹄趕到南陽府。
“沒卵子的人說的話,就是不能信!”郭如克罵罵咧咧道,“他怎不再拖幾日,拖到過年,我老郭拍拍屁股回家,這樣纔好!”
趙當世說道:“情非得已。好在孫、周果勇無畏,一來就去堵裕州了。”
郭如克想了想道:“孫應元和周遇吉一共馬步二千五百,光守城倒也夠了,但要將闖賊野戰擊退,怕是沒那麼容易。”
趙當世皺起了眉道:“孫應元信上說,劉公公所監勇衛營其餘張琮、馬文豸、刁明忠各部,還得陸續進到南陽府。”
“陸續進到?”郭如克敏銳,一下子感覺到事有不妙。
趙當世長吐口氣道:“而且孫應元還要我換防,提到南陽府城以北、裕州之南......”話說到這裡,點到爲止。
“啊?”郭如克大嘴登時驚得合不上。先說勇衛營後續部隊來得慢,又讓趙營兵馬往北轉移,白紙黑字重新寫一遍意思昭然若揭——那沒卵子的閹人這下竟是要當縮頭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