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屍體
最後一個服務是頭部按摩，精靈美女讓客人將頭枕靠在自己大腿上，雙手緩緩按壓着頭部。
綠茵地上的風聲如同柔和的樂章，周圍芬芳的花香則像是美酒，各種“暗示”，讓你的靈魂得以獲得鬆弛。
爲了增強休息效果，卡倫還特意自己催眠了一下自己，讓這場幻境欺騙來得儘可能更真實一些。
可最終還是有些遺憾，還是因爲這幻術版本太過低級，所以過於刻意地表達，弄得有點像是自己給自己做眼保健操。
甚至，都不如受傷的自己躺在牀上由布蘭奇爲自己細心治療時的體驗。
至少那時的自己，是身心都處於絕對放鬆狀態下的；拿着特殊鑷子將自己身上一塊塊燒焦的皮膚夾取出去的布蘭奇，像是在給自己進行着採耳服務。
嗯？
卡倫輕輕搖頭，自己爲什麼會聯想到這個，彷彿受傷也是一件享受的事情。
指尖輕輕抵着自己的額頭，精神層面因爲經歷了太多已經磨出了老繭，現實裡再想繼續維持鮮嫩的感知就有些過於困難了。
卡倫的另一隻手則下意識地做了幾下撫摸動作，他開始想念普洱跳到這個位置後自己輕撫它後背的觸感。
當精神和現實發生脫離時，總得需要一個鉤子，將二者重新拉回縫合。
這大概也是前陣子普洱它們不在家時，自己也懶得回家的原因吧。
卡倫的這些細微動作，讓這名深淵女神官有些疑惑，她“服務”過很多客人了，就算是“舒緩按摩”項目，在結束後幾乎所有客人都會陷入幻境的美好迷醉之中久久無法自拔，可眼前這位的反應，有些特別。
女神官回憶了一下這位客人的職業，一個作家，她笑了笑，可能這些作家習慣了精神幻想導致幻境的效果被打了個折扣？
“理查先生，請您喝下這杯茶。”
女神官將一杯紅茶送到卡倫面前。
紅茶裡飄散出一股特殊的香味，伴隨着幻境結束的迷暈，普通人根本就無法拒絕。
卡倫知道，這就是“補品”，喝下它，將刺激出體內的生命潛力，不至於人死在公館裡引起懷疑。
接過茶杯，卡倫全部喝了下去。
原本能起到刺激作用的茶水，在卡倫這裡完全沒起到什麼作用，其效果，甚至比不上雷霆神教的一根香菸。
但卡倫還是說道：“一下子就覺得精神起來了。”
“理查先生，服務已經結束了，您可以繼續在這裡休息。”
“好的，謝謝。”
女神官離開了，她的心情還不錯，雖然都是通過幻境，但看見這些低賤的普通人呈現出原始本能反應時，也會十分噁心。
這個客人不錯，只是點了個按摩，不要求釋放。
但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女神官心裡忽然微微一黯，不知道爲什麼，她竟然有一種遺憾的感覺。
好像……自己錯過了什麼。
應該是最近這種噁心的場面見多了，稍微見到一個不噁心的，竟然有些不習慣了。
女神官走向前臺，她要去簽單確認等待下一單的到來，一想到自己這個月還有這麼多指標沒有完成，她就感到很痛苦。
唉，也不知道自己偷偷外包下去的收集氣血任務，下面的那些傢伙到底完成了沒有。
……
卡倫沒有在房間裡多休息，穿戴好衣服後走出房間，來到電梯前，看見理查正靠在那邊的牆壁上，嘴裡叼着一根菸，吸一口，再緩緩吐出；
他低下頭，甩了甩劉海，夾着煙的手順勢颳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撫摸了一下那並不存在的胡茬。
目光裡，透着空洞和靡廢，像是在這一刻已經洞悉了真理，又對生活失去了具體方向感。
類似的神情和動作，常出現於點心鋪的門口。
看見卡倫後，理查馬上將煙掐了，站好。
卡倫說道：“看起來，你很享受。”
理查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回答道：“像是一場痛苦的夢遺。”
到底是古曼家的孩子，包廂陣法制造出來的幻境並沒有讓他迷失，但他時刻謹記這次是帶着任務出來的，且理查也沒有像卡倫那種直接修改陣法效果的能力。
因此，他就被動地承受了這一切，在神官技師毫無職業素養的“服務”下，做了一場幻境裡的春夢。
尤其是他幻境效果結束得很快，看見女神官技師像是處理殺豬場流水線上的血水一樣，用骯髒的拖把直接掃去一切痕跡。
唉，這真是……糟糕透了。
一直以快速釋放著稱的點心鋪阿姨們，和這裡的神官技師比起來，職業素養都高到了天際去。
扭頭，看了一眼卡倫，發現卡倫的神情依舊正常，理查心裡不禁佩服起來，自己這位“大哥”，真的是在任何事情上都比自己強上太多，連這樣的遭遇體驗上，也不例外。
看看人家，人家就能以對待任務的平常心去應對，自己還在這裡噁心個什麼勁。
理查舉起雙手，輕拍自己的臉，讓自己快速恢復狀態。
卡倫看了一下理查，什麼都沒說。
走出電梯時，馬上就有侍者拿着回訪單走上來要求填寫評價以及需要改進的地方。
理查伸手將兩份都接了過來，反正都是按照最好的地方打勾。
等到快速解決好自己那一份，拿起卡倫的那一份時，理查的眼睛瞪了一下：
幹，舒緩按摩！
所以，你只是去做了個按摩，只有我完整地體驗了？
理查心裡一陣翻騰，本以爲是難兄難弟，他心裡還好受一些，誰知道竟然是他一個人承受了所有。
在理查忙着打分的時候卡倫走到一個圓茶几前，喊過來一個服務生，要了兩份簡餐。
該調查的事情已經調查好了，現在要做的就是以最自然的姿態“玩完”後回去。
理查跑過來坐下，不解地問道：“所以，並不是一定要做那個服務？”
卡倫故意反問道：“什麼，伱做了？”
“拜託，不做那個服務你就不怕引起懷疑，被別人認爲我們是來摸底的？”
“大部分人都會覺得來摸底的人肯定不會只做按摩服務，怕引起懷疑。”
“唉……”
理查嘆了口氣，頹然地將雙臂自由擺放在座椅兩側。
很快，簡餐被端送了過來，食物很精緻，尤其是維恩大醬是單獨放在一個醬杯裡，沒有直接灑在食物上，這讓卡倫很是滿意。
用餐時，理查開口道：“我不喜歡這裡的氛圍。”
卡倫很想提醒理查，他們是來做摸底任務的，不是來探店的。
但理查接下來的話卻讓卡倫停頓了一下：
“我覺得人和人之間的任何矛盾，都是可以理解的，委屈的技師，高興的技師，被迫的技師，麻木的技師；內向的客人，暴躁的客人，怪癖的客人，有素質的客人……這些，都是人和人交往接觸中的一種常態。
但這些神官技師，他們看客人的目光……完全像是在看另一種動物，這種感覺簡直糟糕透頂，他們可以鄙夷，但不應該這樣。
他們沒資格這樣，不過是有了個信仰，獲得了些普通人不具備的力量，但他們依舊是人。”
卡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原本還擔心理查這種一直混跡於點心鋪的行爲會導致他信仰扭曲向米爾斯女神。
結果這傢伙也是夠奇特的，竟然在點心鋪裡感悟到秩序教義的真諦。
這算什麼，彎道超車？
卡倫開口道：“這就是《秩序條例》存在的意義，讓那些不是人的傢伙，和不把自己當做人的傢伙，與真正的人，隔絕開來。
秩序神教不會干預人類社會的演變進程，在這一進程中所發生的各種問題，都是人類內部矛盾。
秩序神教不參與人類內部矛盾，只負責去斬斷那些企圖伸進來的外部的手。”
“聽起來好高端，你確定這是我先前說的話的另一種翻譯？”
卡倫點了點頭。
“哦，好的。”理查也跟着點頭，隨即，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調查出什麼了麼？”
“先說說你調查出的結果吧。”
理查：“……”
卡倫不再逗他了，說道：“一條大魚，等出去後再安排。”
用餐結束，卡倫打算再逛一逛，等到午後兩點左右再自然離開，就在這時，卡倫看見遠處正在向樓上走去的三個人影，走在最前面的，是包麗法夫人，那位進來時路上見過的女作家；
走在她後面的兩個男人則一人夾着一個畫板，這背影，實在是太熟悉了。
自己在羅佳時就認識的有錢好朋友皮亞傑以及自己的準岳父貝德先生。
他們的流浪行程已經結束了？
可問題是既然回來了又爲什麼不回艾倫莊園，反而先出現在了這裡？
自己的好朋友和準岳父來公館消費……這本來是一件可以當做沒看見的事情。
但卡倫還真擔心他們會在這裡消費個一星期不走，這在這裡可是很常見。
可問題是三天後，秩序的駐軍就會攻入這裡，那時裡面的所有人員都會置於危險境地。
卡倫站起身向那邊走去，理查一邊走一邊問道：“去哪裡？”
“看見了兩個熟人。”
二樓是一個功能廳，裡面分爲一個個獨立的場所，客人們以及這裡的員工都可以在這裡展示才藝，當然，必不可免地會加入一些花活，比如自己身邊的這位“肉色鋼琴演奏家艾森”。
小畫室內，包麗法夫人坐在模特臺上，脫去外衣的她穿着很清涼，平時的她應該疏於鍛鍊，長期的伏案寫作以及對丈夫的思念更是讓她步入早衰，再加上年紀本就不小了，因此姿勢一擺，那鬆弛的皮肉就這麼耷拉了下來，像是一顆脫水起了皺皮的柿子。
皮亞傑和貝德先生分別架起畫板，爲包麗法夫人作畫。
門沒有關，卡倫走到門口，就正好能看見兩位的畫作。
皮亞傑的畫藝進展神速，畫出來的包麗法夫人有一種獨屬於油畫的朦朧美，完全是自帶了美顏效果；
旁邊的貝德先生就寫實多了，他把包麗法夫人的“老態”細節也給畫了進去。
卡倫一眼就瞧出來，自己丈人這是故意的，雖然畫得很像，但看過畫後包麗法夫人肯定不會很喜歡“如此真實”的自己，到時候她會更傾心於把自己畫得美美的皮亞傑。
“我沒叫飲品。”包麗法夫人看見了走進來的卡倫。
皮亞傑和貝德先生也都轉過頭看向卡倫，但因爲卡倫改變了容貌，所以他們沒認出來。
嗯，皮亞傑是沒認出來，但貝德先生回過頭後，用一隻手託着自己的下巴繼續作畫，畫筆沒觸碰畫紙前還特意擺了擺。
“夫人，我是您的書迷，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向您預約一下今晚晚餐時的一張合影。”
“當然可以。”包麗法夫人笑着點頭答應。
“那就不打擾您了，夫人。”
卡倫走出了畫室，在門口站着。
理查攤了攤手，問道：“要等？”
“嗯。”
“唔，天知道要等到多久，你是要見那兩個畫師麼，簡單得很。”
理查推開門走進了畫室，張開雙臂，喊道：“哦，這不是我最親愛的包麗法夫人麼，每次見到您我的十指都抑制不住地顫抖，想要爲您單獨彈奏一曲。”
“真的麼，艾森先生？”
“當然，我可是有太多的話想對您說了呢。”理查扭頭看向兩位畫師，“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想和我的包麗法夫人多待一會兒。”
皮亞傑和貝德先生起身離開了畫室，貝德先生看見了站在樓道里的卡倫，指了指隔壁：“你可以以客人的身份再開一間畫室，我們去那裡說話。”
皮亞傑當即露出震驚的神色，驚訝道：“男的也可以？”
貝德先生笑了笑，在卡倫走進隔壁畫室後，他對皮亞傑招了招手，走了進去。
“那個，先生，有件事我需要向您提前說一下，我的服務項目裡不包括……”
“咔嚓……”
皮亞傑話還沒說完，貝德先生就關上了門，說道：“卡倫，很意外，居然能在這裡見到你。”
“什麼，他是卡倫？”皮亞傑面露驚愕，“你有沒有搞錯？”
“看來你們的友誼沒有你想象中這麼堅固，我怎麼可能會認錯呢，做父親的，和搶奪走自己女兒的男人，本來就是天敵。”
“卡倫？你真的是卡倫？”皮亞傑問道。
卡倫點了點頭，道：“是我。”
“哦，天吶，真是沒想到能夠在這裡見到你。”
卡倫看向貝德先生，問道：“既然您回來了，爲什麼不先回莊園呢，尤妮絲和夫人，都很想念您。”
貝德先生搖了搖頭，道：“我們的旅行還沒結束，我們只是來到了約克城，而不是回家。”
“所以，是連回去看看都懶得去麼？”
貝德先生笑道：“你願意我回家麼，卡倫，我曾說過，等我回去時，就是參加我女兒婚禮的時候。”
卡倫看向皮亞傑，問道：“你們是在這裡做侍者？”
皮亞傑點了點頭，道：“是招待師，我們的薪資水平比服務生要高不少。”
“在這裡做……”
皮亞傑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道：“啊，卡倫，你現在是大人物了，對吧？”
“嗯？”
“很大很大的人物，和上一次在輪迴谷見到你時，完全不一樣了，對麼？”
“你怎麼知道的？”
“報紙啊，我經常能在教會圈報紙裡看到你，尤其是在前一段時間，好像每一家教會圈報紙上都能看見關於你的報道。”
貝德先生很不滿道：“他擅自偷走我存的點券用來買報紙，導致我們連傳送法陣都坐不起，不得不在火車硬座上坐了足足半個月。”
卡倫不由得說道：“你們真像是在修行。”
貝德先生聳了聳肩，看了一眼皮亞傑，說道：“本來就是。”
聽到這個回答，卡倫忽然回憶起和阿爾弗雷德剛見面時，阿爾弗雷德總是喜歡說：在神話故事裡，每一個偉大存在的重新降臨，在他身邊都會有一個保護他陪伴他的忠誠扈從。
所以，貝德先生，是皮亞傑的扈從麼？
卡倫問道：“那你們來這裡做什麼，在這裡打工可賺不到點券。”
雖然這裡暗地裡是深淵的產業，但明面上的服務人員只能拿雷爾做薪水。
“因爲皮亞傑他在一個月前畫了一幅畫，看了畫後，我思索了很久才認出來居然畫的是約克城裡的這處地方。這幅畫有些迷人，所以我們就來了，等待欣賞一出奇觀。”
“畫在哪裡？”
“在這裡。”貝德先生從自己口袋裡取出一支鋼筆，拔出筆帽後，抽出類似於絲巾一樣的東西，絲巾很薄，也完全是透明的，打開後面積很大，超過了一般的畫紙。
卡倫開口道：“材料很貴。”
“當然，點券不好掙，但我和皮亞傑約定好，除非忽然手癢得實在不行，否則絕對不用這個材料作畫。馬爾奈斯畫卷，輕薄堅韌易攜帶，雖然在上面作畫難度很高，但保存效果會非常好。”
皮亞傑有些不好意思道：“到目前爲止，就我用了一次，貝德先生一直都沒用過。”
貝德將絲質畫卷攤開擺在了地上，不一會兒，原本透明的畫卷開始呈現出作品。
卡倫彎下腰，開始觀看。
畫中，是一尊六翼天使，他的身形停在空中，上方是一輪血月，四周則遍佈着黑暗。
卡倫擡起頭，看向皮亞傑，這幅畫是皮亞傑畫出來的啊，他預言到了六翼天使的出現。
“等一下，這幅畫我拆分成了兩半，下一半在這裡。”貝德先生將第二個絲質畫卷攤開在地，續接了上去。
下方，是一個建築羣，最中央的建築，就是這座公館。
此時，公館和四周建築物上面，都燃燒火焰，街面上也全是岩漿，到處都是屍首，如同人間地獄。
貝德先生感慨道：“很難想像，這樣的慘景，會出現在約克城。”
卡倫則回答道：“這樣的慘景，不會發生的，因爲……”
原本卡倫想說，因爲自己已經在這裡了，已經提前發現了這尊天使的存在，不久後，秩序神教的駐軍和秩序之鞭就會攻入這裡，解決一切問題。
但他停住了話語，因爲當他將視線壓得更低湊得更近，去仔細觀察畫面裡地面上的那些屍體時，竟然發現這些屍體身上穿着的，
是，
黑色的鎧甲與黑色的神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