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背叛
六翼天使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作爲由神創造出來的工藝品，他是美觀的，也是精緻的，但同時也是脆弱的。
信徒對神的信仰需要一個過程，可能來自於家庭、來自於傳教亦或者來自於自己的思考與認知；
但天使，他們自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個成品，對神的敬畏，是與生俱來。
原本卡倫以爲會有一場在自己靈魂空間展開的對決，自己需要花費不少的精力來鎮壓消磨他，可現在看來，似乎沒這個必要了。
“對待外教的神也會如此恐懼麼？”
秩序之神的法身正在緩緩落下，那頭天使則立在那裡繼續惶恐，口中呢喃着：
“我主，請賜予我方向……”
“我主，請賜予我方向……”
他，在向深淵之神禱告？
除非深淵之神的意志傳遞下來，否則，在面對神祇的氣息時，他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卡倫心裡明悟了過來，這就是天使真正的地位啊。
《秩序之光》神話敘述中，清晰記載着秩序騎士團奉秩序之神法旨捕殺邪神的一次次經歷；類似的記載，在其他教會的神話敘述中也出現過，可能沒秩序神教這麼頻密，比如某一位神“作惡”，或者因爲其他的什麼事情，比如“家庭倫理”這方面的，最終被某個人類英雄給斬殺了；其他正統神教歷史上也是有對敵對神祇的戰爭。
但從來沒有過某一家神教的天使，去斬殺了某一尊神祇，甚至是連交手的記錄都沒有，可按理說，天使其實是強大的，作爲神最忠誠的奴僕，他們是願意爲神的意志去奉獻一切的。
但因爲製造他們出來的就是神，所以神不可能讓他們去弒神，否則他們就不純潔了，也不神聖，更不忠誠了。
當他們的手上沾染神祇的鮮血後，可能回過頭，看向自家的神時，眼神……也會發生變化吧。
秩序之神的法身開始碾壓，六翼天使的身軀開始扭曲。
深淵之神並未對他的禱告進行迴應，所以他正在等待被徹底消融。
“還好……”
卡倫心裡升騰起了一些慶幸，這般平靜的結束，對自己來說應該是最好的一個結果，自己這次應該能繼續鎮壓住這股餓癮。
在卡倫的視角里，餓癮就像是一條瘋狗，自己雙手牽着狗鏈子，最怕的就是這條瘋狗因打架而陷入暴動。
然而，事情的發展又一次脫離了卡倫的預判，不是發生了意外，也不是出現了什麼轉折，而是太過平順了。
已經被秩序之神法身碾壓得形成了一團黑色光圈的六翼天使，不僅沒有抵抗，反而開始了自我消融，他甚至在主動地配合神對自己的鎮壓。
而這種主動，如同果皮被剝開，將果肉主動送到了你的嘴裡，貼心地服侍你吞下。
剎那間，卡倫心裡生出一股悸動。
秩序之神的法身停住了身形，不再繼續實施碾壓，下方的六翼天使不斷分解成一片片類似星輝的存在，開始滲入法身。
吞噬，已經開始！
而這一次，正因爲那尊天使的主動，甚至都沒有給卡倫像以往那樣去進行否決的機會！
這條瘋狗，你要麼不讓它吃，可一旦伱要讓它吃了幾口後再去端走狗盆，那它的憤怒和反撲，必然會更加激烈！
卡倫雙手攥緊，擡起頭，看向上方的秩序之神法身，艱難地開口道：
“不準吃！”
秩序之神的法身竟然在此時，低下頭，看向下方的卡倫。
第一次，秩序之神的法身和卡倫不再同步。
“嗡！…………”
卡倫感知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碾壓，秩序之神的法身在看自己，但實際上，並不是他，而是一股不知道來自何處，卻又真實存在的冰冷，在自己頭上，在自己腳下，在自己身前，緩緩地流淌。
它沒有去裹挾你，但你卻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跟進，去匯入。
哪怕你站在河邊一遍遍地謾罵、詛咒，它都不會給予你真正的迴應，而這種無視，纔是真正的鄙夷。
卡倫的雙眸失去了光澤，一瞬間，自己的意識裡涌入了太多的負面情緒：
你以爲你是誰？
你以爲你能阻止？
你以爲你真的能夠做到？
強烈的否定，正一層層擊垮卡倫的內心。
其實卡倫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所對抗的，並不是純粹的餓癮，而是一種秩序規則的顯化，當你選擇走上這條路時，路邊的風景可以任由你去欣賞，同時，你的身上也必不可免地會沾上它的塵土。
“額……”
卡倫跪伏下來，張開嘴，他現在的神情，和先前六翼天使分崩前，極爲相似，區別在於，他沒有那麼誇張，也沒有那麼多的藝術表達。
可實際上，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在嘲笑天使被神完全奴役的地位時，自己，又何嘗不是來自於規則的奴隸？
漩渦，在卡倫身邊出現，如同張開的巨口，正準備將他吞噬。
卡倫開始被拉扯，開始被吸卷，開始墮落；
一道道裂紋出現在他的皮膚上，耳畔邊聽到密密麻麻的蜻蜓翅膀折裂的脆響。
很可能就在下一刻，卡倫就會分崩。
真像是那一幅經典壁畫的場面，只不過主角從安卡拉，換成了自己。
卡倫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些什麼，可什麼都抓不到。
他開始在心裡呼喊：
“光明……”
光明沒有出現。
“暗月……”
暗月沒有出現。
“戰爭之鐮……”
鐮刀沒有出現。
“爺爺……”
狄斯也沒有出現。
只有一隻千魅，膽小地探出腦袋，看了看下方的漩渦，又看了看上方那尊偉岸的秩序之神法身，一時間，它不知道到底哪個纔是真正的卡倫。
沒有迴應，沉淪還在繼續，希望的光火，正逐漸渺茫。
對於卡倫來說，一切的感知，彷彿又回到了自己剛剛在這個世界甦醒，進入了莫莉女士的“夢境”，莫莉女士張開大口，想要將自己吞噬。
但那是一場夢，夢終究是能夠醒來的，可現在……
卡倫原本空洞的眼眶重新凝聚出了色彩，爲什麼不能也當作是一場夢。
這是我的靈魂，
這是我的地盤，
這是我的生命！
墮落中的身形逐漸放緩，卡倫的身體站了起來。
“身上多了些東西，又忘記了一些東西，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卡倫一邊說着一邊緩緩地擡起頭，看向上方距離很遠的那尊法身：
“我可以不奢望被拯救，但我至少，能夠做到毀滅！”
“轟！”
漩渦開始上浮，已經沉淪下去的卡倫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他站在地上，看着那尊巨大的法身，法身也同樣以平靜的目光看着他。
“比如……放棄秩序的道路，我可以改信其他的信仰。”
當這句話說出來時，整個靈魂空間忽然一顫。
兩個體量差距無比懸殊的存在，則繼續着這種對視。
卡倫將手指放在了自己的眉心：
“比如，我可以改信光明……”
淨化的氣息開始出現，現實中的卡倫站在那裡，身上閃爍出一股微不可查的光澤，因爲卡倫的身體實在是太“乾淨”了，所以淨化的過程可以省去，而接下來，就是成爲神僕的階段了。
“嗡！”
光明之神的法身終於出現，降臨在了卡倫身後，似乎是在迎接着一個嶄新光明神僕的誕生。
“我可以改信暗月……”
“嗡！”
暗月女神的法身也顯現出來，降臨在了卡倫左側，暗月島雖然信仰着暗月，但實際上暗月的傳承已經中斷，暗月女神的形象更是不被人所知，如果卡倫願意，他可以成爲最完整的暗月女神信徒，重新建立起暗月神教。
“我也可以，走回家族信仰體系……”
狄斯的身影出現，站立在了卡倫的右側。
爲了守護自己這個孫子，狄斯使用血祭儀式，將信仰途徑從神教體系中剝離，這其實是卡倫的另一條退路。
不管到什麼時候，回家的大門，永遠都會向他敞開。
角落裡的千魅扭過頭，看向平靜地站在那裡的始祖艾倫。
好吧，沒你什麼事。
千魅忽然有些高興，但很快又陷入了悲傷，似乎，也沒自己什麼事。
“我能感知到你的不在意，我就是那隻草扎的狗，可是我可以選擇閉上眼睛，那樣，哪怕天空和大地依舊存在，但至少在我這裡，已經不見！
這道題，
由你來告訴我，該如何去選！”
秩序之神的法身依舊矗立在那裡，他還是低着頭，和卡倫對視。
卡倫在等他做出選擇，其實也是在等自己做選擇。
過去這一段時間以來，約克城大區發生了很多事，卡倫也一次次地驚險過關，可真正的危機，卻存在於自己的靈魂深處。
在外人眼裡，在外婆和德隆眼裡，自己是一個優秀到不能再優秀的年輕人，擁有令人難以想象的天賦，可這些天賦中剔除狄斯的因素和自己的因素外，有極大一部分……來自於自己自甦醒以來就不得不永遠面對的危機。
尼奧曾有十年，不知道“自己”是誰，這是常人無法體會的高度精神折磨；
卡倫這裡，每一次餓癮的浮現，都是一種對自我存在的抹殺。
它賜予了自己神奇的秩序鎖鏈，可以讓自己在成爲神官前就擁有“甦醒”屍體的能力，它讓自己，可以一次次地被認爲是“秩序之神”的重新降臨，就連安卡拉的精神烙印，也會錯把自己認作是她的父親。
這是幸運麼？
但這種幸運之下，需要的不是名叫“卡倫”的自己。
“拉涅達爾，你當初不是沒搶過我，是沒搶過它。其實，就連我，也是它要擠出去的對象。”
卡倫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尊秩序王座，在王座上，坐着的是秩序之神的身影。
秩序之神，我知道你曾經也想過了很多種方法去剔除餓癮對自己的影響；
我原本以爲，我和你都是在爲自己的人格獨立而抗爭；
原來，
我們都只是爲了讓自己可以繼續存在……
“咔嚓！”
一聲炸響傳來，先前一直陷入着詭異沉寂的【戰爭之鐮】飛出，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向着卡倫劈砍下來。
卡倫本能地伸出手，但他的“手”太小了，小到和那一把巨大的【戰爭之鐮】比起來，完全不成比例。
但【戰爭之鐮】還是被攥住了，被一隻巨大的手給攥住了，那尊秩序之神的法身再一次做出了和卡倫一樣的動作。
鐮刀開始掙扎，它在不滿，它渴望去進行破壞和割裂。
卡倫扭過頭，看向它，
秩序之神的法身也扭過頭，看向它。
兩隻手，越攥越緊，很是默契地，在一起發泄着某種不甘和憤怒。
鐮刀只能被動地承受這一切，且伴隨着一根根秩序鎖鏈的出現對其進行包裹，它似乎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正在被“秩序化”。
卡倫再次擡起頭，看向秩序之神法身，法身不再和卡倫對視，也做出了擡頭的動作。
你，
讓步了麼？
卡倫露出了笑容，但這並不是屬於優勝者的笑容，他是又一次成功地從瘋狗嘴裡將食盆搶了過來，但那是通過威脅燒了整個家的方式。
所以，這把鐮刀不能秩序化，一旦讓它完全秩序化，那麼下一次餓癮再發作時，它就會直接站在對立面，等於自己給對方送了一把武器。
卡倫鬆開了手，秩序之神法身也鬆開了手，鐮刀“嗖”的一聲，又飛入了靈魂空間的某個角落。
這場危機，終於暫時結束了。
卡倫深吸一口氣，自己還在擔心尼奧哪天會想不開去自殺，其實一直有着“被自殺”風險的，是自己。
法身開始脫離，迴歸了位置。
那尊六翼天使的靈魂殘留，被吸食了一些，但仍留下了很多，那是卡倫拼命搶奪下來的“狗糧”。
“千魅。”
伴隨着卡倫的呼喊，千魅以最快的速度竄出，像是先前的它並不是在隔岸看戲，而是時刻準備着爲了保護自己的主人犧牲一切。
“吞了它。”
千魅無比震驚地看向卡倫，似乎是在確認自己到底有沒有聽錯。
等到確定不是自己聽錯後，它馬上衝過去，張開嘴，原本形狀如同一盤蚊香的它，剎那間變成了一條蟒蛇，張開嘴，像是蟒蛇吞象一樣，將那一團六翼天使的“饋贈”一口氣包了下去。
這速度，這動作，像是生怕卡倫會反悔一樣。
但吞下去容易，消化卻需要很長時間，此時的它中間高高堆起，只剩下頭尾還是細的，顯得無比臃腫和滑稽。
……
靈魂意識的交鋒，不出意外的以卡倫的勝利而結束，但就在卡倫在打“內戰”的期間，陷入“腦死亡”的天使身體，開始發生起了變化。
它原本就是殘破的，只保留着那一點生機，被深淵細心進行着呵護，像是保護着一根蠟燭的微弱火焰。
現在，火焰忽然間熄滅。
天使的身軀，開始逐漸迴歸死寂。
“發生什麼事了？”
“天使的身體好像發生了變化？”
“要不要去檢查一下，這個情況不對！”
“誰能躲避開拉克斯銅幣的影響去檢查？那枚銅幣是加持天使身體活性的關鍵，但也因此，它的效果已經被完全激發出來了，靠近它就等着迷失吧！”
……
現實中，卡倫睜開了眼。
一場靈魂層面的頂尖交鋒結束，但現實裡依舊沒什麼變化，那名深淵女神官已經拿起毛巾正在擦拭前面的“空白”，然後又開始擦拭自己的手。
卡倫則擡頭看向上方依舊在懸浮着的木盒。
現在還不是收網的時候，要動這裡，必須要先調動駐軍；這裡的下方還隱藏着這麼多的高階深淵神官，一旦他們發現了異變，莊園內的人肯定會經歷大清查，自己和理查說不定也沒辦法逃離出這裡。
最重要的是，如果現在就把這裡捅開，不管發生再大的亂子，秩序神教肯定能將它平息，可只要這一進程不是在自己掌握中，那麼那枚拉克斯銅幣，就無法悄悄落入自己手裡。
所以，那尊天使，現在還不能“死”。
卡倫攤開手，千魅浮現，現在的它像是一隻排球，圓滾滾得厲害。
“吞噬掉它靈魂的你，現在應該可以進入它的身體，順着這條線下去吧，代替他，做幾天的天使。”
千魅很是委屈又極爲不捨地看着卡倫，似乎並不願意接受這一命令，它片刻都不想離開卡倫。
卡倫看着它的表演，
說道：
“我知道你心裡已經無比激動了，雖然它狀態很差，但再虛弱的靈魂也是天使的靈魂，再破碎的身體也是天使的身體。
我甚至可以篤定，等你進入到它身體後，你就會選擇背叛我。”
千魅開始瘋狂搖頭，表示卡倫說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發生的，它對卡倫的忠誠，是這世上最堅固的存在！
“我允許你內心的背叛，另外，你還有三天的時間，來考慮是否要對我進行行爲上的背叛。”
卡倫將千魅丟向木盒，千魅融入木盒之中後，開始向下順延，此時它肚子裡那一團還未來得及消化的靈魂力量就是它最好的指引，它們只是本能地回到自己該回的地方。
終於，
千魅沒入了天使的身體，原本熄滅的微弱火焰，再度燃起。
天使的身體內，發出了無聲的精神歡呼，不，是咆哮！
它在歡呼自己的自由，它在吶喊自己的新生！
從輪迴之門內再到門外，再到眼下，它終於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
在拉克斯銅幣的作用加持下，
這股狂喜逐漸演變爲真正的宣泄，如果不是受到上方的層層封印壓制，現在的它可能就會駕馭起這具殘破的身體，忍不住去翱翔藍天或者去大海里翻滾！
然後……
狂喜，正逐漸演變爲憤怒：
誰敢再奴役我，我就吞了誰！
…
“天使又恢復了，而且似乎比先前更具備了活性！”
“是的，我也感覺到了。”
“所以剛剛是我們擔心過多了，天使的情況正在好轉，照着這個方向發展下去，過不了多久，天使就能具備轉運條件了。”
“是啊，這裡還是太危險了，只要天使身體狀況允許，我們必須立刻將天使帶回聖地。”
“讚美偉大的深淵之神！”
……
卡倫在按摩椅上坐了下來，然後打了個響指。
女神官打了個呵欠，往前挪動了兩步：“理查先生，已經幫您洗好澡了，現在是按摩時間。”
卡倫點了點頭，閉上眼，再次代入到了幻境視角，那位美麗的女精靈飛到他身後，雙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位置開始鬆肩按摩。
因爲真的是累了，所以卡倫打算好好享受一下這次按摩舒緩。
至於被自己放出進入天使體內的千魅，它現在應該在爲自由而歡呼吧。
呵呵，繼續高興吧；
或許你忘了，你身上的那枚拉克斯銅幣，到底是聽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