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卡倫來了,原本坐在二樓的唐麗夫人可能在眨眼間就換好了外出的衣服提着籃子假裝剛買菜回來在路上碰到了。
可既然眼下是自己親孫子回來了,唐麗夫人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隨手一甩,從窗口丟了下去。
“啪嗒!”
看着落在自己身前的鑰匙,理查忍不住擡頭看向自己奶奶,很嚴肅地喊道:
“奶奶,您是不是找到我媽當年出軌的證據了?”
菲洛米娜走到理查身側,問道:“家裡有人,爲什麼要鎖門。”
理查回答道:“奶奶一個老人家在家,門鎖了安全一點,防止小偷竊賊進來。”
說着,理查撿起鑰匙,輕輕一拍,鑰匙散開,形成一道符文,以玄關大門爲圓心所形成的防護陣法在此刻被暫時中止。
理查伸手輕輕一推,門開了。
菲洛米娜:“陣法開啓了?”
理查:“估計爺爺奶奶吵架了吧。”
走進去時,唐麗夫人正好從樓梯上走下來,問道:
“理查,你這些天死哪裡去了?”
菲洛米娜:“點心鋪。”
唐麗夫人伸手指向菲洛米娜:“你怎麼不管住他?”
菲洛米娜:“我帶他去的。”
唐麗夫人:“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菲洛米娜微微側頭,把左耳向下傾斜,像是在將腦子的水“倒出”。
這是一種帶有挑釁意味的行爲,也是師徒之間的默契。
唐麗夫人的教學方式向來簡單粗暴且直接,想學東西麼?
挑釁我,給我藉口,我揍了你,也教了你。
唐麗夫人動了,她的身形自原地消失,出現在了菲洛米娜面前。
菲洛米娜身形後退。
雙方的速度,都已經達到了某種程度上的極致。
但就在身形交錯的瞬間,兩隻鬼影出現在了唐麗夫人兩側,一隻鬼影攥着彎刀另一隻鬼影拿着匕首,同時,四周的空間也被完全封鎖,鮮紅的光澤,浸染了一切目光所及。
唐麗夫人破局的方式,只有提升現在的力量幅度,可震開束縛的同時,也會把古曼家的房子一同震塌。
最重要的是,只有她自己能提升力量幅度麼?
雖然有輕敵慣性的因素在,可這一次,以刺客交鋒的角度來看,是她這個做老師的,輸了。
唐麗夫人原地不動,兩隻鬼影消失,菲洛米娜回到了原位。
“誰教你的?”
“睡覺學會的。”
唐麗夫人微微一笑,隨即又變臉冷哼一聲:“呵,看來,我是沒資格再教你什麼了。”
雙神格傳承在手,這世上,還有哪位刺客有資格繼續教她?
菲洛米娜點了點頭:“是的,你說得對。”
唐麗夫人深吸一口氣。
理查趕緊問道:“今天是休沐日,爺爺呢?”
“早就取消休沐日了,你不知道麼?”
“戰爭資源準備又不涉及陣法部門,爺爺沒那麼忙的。”
“你爺爺去找首席主教辦事去了。”
這時,一隻黑烏鴉飛入窗戶,菲洛米娜伸手抓住,展開,念道:
“徵召申請通過的公文。”
理查看向唐麗夫人:“所以,這就是您和爺爺今天吵架的原因麼?”
“誰吵架了?”
“家裡的防禦陣法都壞了,一樓沒什麼變化,您是在二樓砸東西了吧?”理查走到唐麗夫人身後,伸手輕輕按在奶奶雙肩位置幫她按摩,“奶奶,我知道您很捨不得,但這是爺爺的必然選擇,是我們秩序神官的責任,這對您很殘忍,卻無法改變。”
菲洛米娜繼續念道:“申請人——唐麗.古曼。”
理查愣住了。
唐麗夫人:“你爺爺知道我也去申請的事,氣得砸了東西,把家裡的防禦陣法弄壞了。”
“奶奶,您又不是秩序信徒。”
“可秩序信徒是我生的。”
“是誰讓您通過的?”
第一輪徵召範圍,是年老的高級神官,這種身份,是幾乎不可能作假混進去的。
“伯恩首席,所以,你爺爺找他去了。”
理查皺眉。
菲洛米娜提醒道:“可以找卡倫。”
理查:“沒有卡倫的點頭,伯恩他敢把奶奶的名字加上去麼?”
“好了。”唐麗夫人伸手推開站在自己身前的孫子,“就準你們這些秩序信徒在我面前一邊讚美秩序一邊跑去送死,就不准我加入是麼?我就只能站在原地一邊傷心一邊爲你們鼓掌誇讚你們的偉大?”
理查在沙發上坐下,雙手交叉,問道:“奶奶,您知道這個徵召入的軍團,是怎樣的一種戰爭方式麼,它可不像是我們想象中的戰爭,踏上戰場的開始,它就基本沒有生還率。”
菲洛米娜很好奇地問道:“你擁有他的完整記憶?”
理查過去這麼長時間,都被永恆控制着身體,可現在,他卻同步了最新信息,只能是永恆在點心鋪娛樂的閒暇時,抽空看了看那處戰場。
“這不是重點。”理查安撫了一下菲洛米娜,再次看向自己奶奶,“奶奶……”
“我知道,伯恩給我看過記憶水晶裡的畫面。”
“所以,並不存在您在戰場中去救下身體孱弱的爺爺的可能。”
“我可以舉盾,我可以和你爺爺一起死。”
理查一時無言,他有些難以接受,卻又根本沒辦法阻止,他覺得,卡倫應該也是一樣的。
“我和你爺爺反正年紀大了,也活夠了,興許,有我們死在前面,你們這些年輕的,就能多活下來一些。
我是不信仰秩序,但我捨不得你爺爺,而且,我身爲長輩,也總得爲你們做些什麼。”
理查身子後仰,故意讓自己陷入沙發裡。
唐麗夫人看向菲洛米娜,問道:“他剛剛在車裡,對你表白了?”
理查猛地坐起,問道:“防禦陣法開着,您還能偷聽?”
菲洛米娜回答:“嗯。”
“你答應了麼?”
“嗯。”
唐麗夫人:“等晚上他媽媽下職回家,我得趕緊把這個好消息與她分享,讓她也高興高興。”
菲洛米娜:“她不會高興的,她不喜歡我。”
“你早就看出來了?”
“就像你偏心卡倫一樣。”
“那還好,證明她表現得也不算太明顯。”
這時,德隆從屋外走了進來,一身紅色的主教神袍顯得很是褶皺,站在門口的他,看着客廳,尤其是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妻子,胸口一陣起伏。
唐麗夫人笑道:“你看你,就是沒你孫子聰明,他一聽是伯恩安排的,就知道背後誰點了頭的,就你,還得特意白跑一趟。”
德隆:“唐麗,自結婚以來,家裡什麼事我都聽你的,但這件事……”
“你孫子和費爾舍家的姑娘確立關係了。”
“但這件事,我絕不會……啊,發生關係了?”
菲洛米娜:“還沒。”
德隆馬上收拾了情緒,手指着自己的妻子:“現在不是說孩子們的事,是說你的事,唐麗,這次你真的太過分了,你趕緊去找伯恩,撤銷這份徵召申請!”
唐麗夫人自沙發上站起身,德隆老爺子的手臂,馬上落了下去,目光不敢直視,挪開後本能閃躲。
“德隆,我給你臉了是吧?
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就兩條路,一條,我和你一起去上戰場,你燃燒你的我崩潰我的,追悼會還能湊到一起辦,給孩子們省點功夫。
另一條,你想一個人去是吧?可以,我先殺了你,然後我再自殺,讓你死得一點價值都沒有。”
德隆急得跺腳:“唉,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
唐麗夫人:“你早該意識到,你在申請書上簽字的時候,也等於把我的名字也簽上去了。”
德隆頹然地坐到了椅子上,伸手撫着自己的額頭,過了許久,他開口道:
“我餓了。”
“我去做飯。”唐麗走向廚房。
菲洛米娜站起身,走到廚房門口站定,看着裡面。
唐麗夫人:“你這是在監工麼?”
“不,我在做樣子。”
“誰教你的,理查?”
“偏心。”
你明明知道是誰教的,卻故意避開正確答案。
“你真同意了?我的意思是,不再考慮考慮?呵呵,你知道麼,最早時候,我原本以爲你會看上卡倫的。”
“你也沒和狄斯生三個孩子。”
“好看的,發光的,自然忍不住多看幾眼,但那不是愛情,也不適合生活,我崇拜狄斯,但我從來沒愛過他,我一直喜歡的,是理查他爺爺。”
菲洛米娜沒接話。
“你怎麼不說話了?”
“你在誘導我和你說出一樣的話,在不和卡倫對比時,你還是疼愛你孫子的。”
“咚!”
唐麗夫人將菜刀往砧板上一丟,雙手叉腰:
“還好我徵召入選了,不然和你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真的有些讓人難以接受,我甚至覺得凱曦都變得順眼可愛多了。”
“你是快要死了麼?”
“呸!”
“我就吃不到滷雞腿了。”
唐麗夫人嘆了口氣,用力眨了眨眼,眼眶溼潤了。
她伸手,輕輕摟住菲洛米娜,拍了拍她的後背,說道:“凱曦這輩子,也沒說出過這麼一句暖心的話。”
“感動麼?”
“嗯,是的。”
“這句話也是卡倫教的。”
……
辦公神殿,茶座。
卡倫和克雷德相對而坐,布達拉斯和弗登則坐在同一側。
另一側,阿爾弗雷德正在泡茶,他先將茶水遞給克雷德,然後是自家少爺,緊接着是弗登,弗登則將茶水端到布達拉斯面前,然後自己接了第四杯。
克雷德抿了一口茶,問道:“第二輪戰事要開始了吧?”
“嗯。”卡倫點了點頭,“快了。”
克雷德故作鎮定地笑了笑:“再豐厚的家底,這麼耗下去,也終究是有些讓人吃不消了,先人攢下這點底蘊不容易啊。”
卡倫知道克雷德是心疼了,當即安慰道:“底蘊是先人自己,他們倒是沒有什麼不滿。”
克雷德抿了抿嘴脣,看向布達拉斯,挺有禮貌地說道:“揀重要的說說。”
布達拉斯拿出一份文件,彙報道:“目前,正統神教的集體侵略吞併戰爭規模正越來越大,對抗也越來越激烈,不過,這也算是爲我秩序神教,創造出了一個相對安穩的大環境。”
畢竟,秩序神教最擔心的是,自己一邊在對抗着諸神歸來,一邊教會圈靜悄悄的。
克雷德問道:“會費繳納情況呢?”
布達拉斯:“繳納得很積極,尤其是我教宣佈,可以用其它戰爭資源來抵扣聯軍組建的方案後,它們變得更加積極。”
弗登疑惑道:“爲什麼不組建聯軍?上去消耗一下不也好麼?”
卡倫回答道:“沒有決然赴死的心態,面對神祇羣潮,他們會崩潰的,不僅可能無法阻擋神的歸來,還會成爲神祇的第一輪餐食。”
弗登聳了聳肩:“那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布達拉斯說道:“按照代理大祭祀的建議,對外教的志願者招募也已經正式開始。”
克雷德忙問道:“效果怎麼樣?”
布達拉斯:“效果很好,很多外教神官自願放棄外教身份,來參加志願者軍團,剔除掉必然存在的類似沉默者組織和姦細滲透,絕大部分人的熱情,還是很高漲的。”
弗登:“身份審查,就由秩序之鞭來負責。”
布達拉斯:“除此之外,按照戰爭院的要求,面向教內的第一輪徵召工作也已經開啓,有年齡和能力要求,報名者很多,雖然,也存在一些謊報身體狀況甚至逃避徵召選擇的情況。”
克雷德指了指弗登:“還是由秩序之鞭去進行清查,對這些故意逃避徵召的,必須要公開嚴懲!”
卡倫開口道:“我不建議這麼做,年邁神官的徵召是一個系統且複雜的工作,我們需要進行必要的篩選,畢竟,我們不是逼着所有年邁神官都馬上集合起來上戰場,有些特殊崗位的運轉離不開人,我們也需要維繫神教的正常運轉,一旦進行公開化的嚴打,會造成另一個極端,神教可能會因此發生癱瘓。”
克雷德:“逃避徵召的人裡,大部分也是高級神官,不說對秩序的信仰了,光是神教過去給予他們的津貼待遇,他們也不應該有臉做出這樣的事,這一小部分人不管,放任他們繼續存在,是對那些真正赴死者的不尊重,我都咽不下這口氣。”
卡倫:“不是不管,我建議秩序之鞭先進行秘密調查,登記在冊,等以後到合適的時候,再進行嚴厲清算。”
弗登:“謹遵法旨。”
克雷德接過阿爾弗雷德點好的雪茄,鼓起腮幫子蓄了一口,然後緩緩吐出;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眼角:
“我應該算是,神教歷史上最敗家的大祭祀了。”
他又抽了一口,藉着身前煙霧漫騰,說道:“卡倫啊,我會進入最後一批,到時候,你就正式接任大祭祀吧,難爲你了,也不曉得到那時我教還能剩下多少家底,你就辛苦維持一下吧。”
卡倫搖了搖頭:“您不要這麼不負責任,總該有人揹負着心理壓力,繼續堅強地活着,您得活着。”
克雷德:“沒得商量?”
卡倫堅定道:“就難爲你了。”
因爲,卡倫自己最後,也是要上戰場的。
別到時候,本就已經只剩下空殼搖搖欲墜的秩序神教,還要短時間內連續失去兩位大祭祀,那局面,可就真的壞到不能再壞了。
布達拉斯拿出另一份文件:“還有一件事,新復立起來的光明神教……光明教皇發出教會公函,希望對我教進行教事訪問。”
克雷德有雙手攥起,又緩緩放開,說道:
“回覆同意,我會負責接待的。”
卡倫說道:“還是我以代理大祭祀的身份來接待吧?”
克雷德:“我無所謂了,反正已經髒了,你保持乾淨就好。”
卡倫聞言,也就不再堅持。
散會後,卡倫和弗登並排走出辦公神殿。
弗登:“不去我那裡坐坐?”
卡倫:“我要回去一趟,處理一下家裡的事情。”
“嗯,好,那我就先回總部了,大祭祀。”
“好的,執鞭人。”
弗登走下臺階,目光在卡倫的那輛馬車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後,坐上了自己的馬車。
車門關閉後,弗登深吸一口氣,再緩緩舒出。
以前頭兒在時,面對頭兒他都沒這麼累,現在面對卡倫,要一邊克服本能的內心恐懼與敬畏還要一邊裝作和以前一樣的關係親暱,可真是煎熬。
卡倫走上自己的馬車,駕車的是穆裡,車內坐着的,則是尼奧。
“教皇大人來得這麼早?”
“還行,建教大典上弗登親自來了,算是幫我把場面壓下去了,其它正統神教雖然不理解,但看我們光明神教現在有秩序的庇護,也不敢現在對我們下手,連我們自己內部也變得安穩了許多。”
卡倫說道:“等第二階段神戰結束,我擔心秩序的虛弱,也不會被隱瞞太久的,到時候,你的新光明神教失去靠山後,也就變得危險了。”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大不了重新回去繼續當餘孽去。嘿嘿,倒是你秩序神教,一旦兇猛的老虎被發現沒了爪子和尖牙,下場肯定也會很悽慘吧?
所以啊,我覺得這場教事訪問還是很重要的,我的訪問團裡,帶了不少老光明神官,到時候可以舉辦幾場經驗交流會。”
“聽起來,你居然還帶着些許期待?”
“哈哈哈哈哈!可不是麼,一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也能用那個稱號來稱呼你,我心裡就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快樂。”
卡倫沒搭理尼奧,而是自顧自地拿起杯子放入冰塊。
尼奧則伸手推了一下卡倫的胳膊,調侃道:
“嘿,說話啊,我親愛的秩序餘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