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我,對你,也瞞着一個秘密,一個秘密。不過,如果你不知道我對你有這個秘密,我不會告訴你。那麼,現在的你,聽得到嗎?”
肖予敬笑笑,“蟲子他們,阿肆,蚊子,全都會去參加昀哥的追悼會,送他最後一程。你難道,也想要他們這樣送你?昀哥用命換來的你的安好,你要在天上看着你的將近三十個弟弟,哭着喊你‘諾姐爲什麼離開我們’?”
“我認識的顧謹諾,頑強如小草,我認識的諾姐,堅強無敵。小諾,昀哥說,你要好好的。你知道的,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你從來對你哥哥的百依百順,換他的平安健康,那麼,他用他的平安健康,換你的一生安然,你能不要嗎?
“你捨得丟棄?”肖予敬也哽咽了。
將軍的悲鳴,一直沒有停下,在肖予敬說了這句話之後,又流下了它的眼淚。它輕輕的點舔着顧謹諾的臉,嗚咽着,一邊點舔着一邊嗚咽,嗚咽。
死很容易,活着卻難,用顧謹昀用生命換來的生命,用一輩子對顧謹昀的思念,咬着牙活下去,更是艱難。所以,顧謹諾,你怕了嗎?
肖予敬忍不住淚,也走去了陽臺,在外面捂着嘴巴,壓抑着哭聲的言霽寧,狼狽的擡頭看了看他。
肖予敬坐在地上,摟着言霽寧的肩膀,沙啞着喉嚨:“阿寧,我們要相信她。”
言霽寧帶着哭腔:“她會嗎?會願意留下陪我們嗎?會嗎?”
肖予敬沉默片刻,清晰回答:“會,會的。”
而這時,一大羣人闖進了病房,進來之後,看着躺着的顧謹諾,一下子,全都哭了!
全是肖予敬隊裡的隊員們!
“姐,怎麼可以這樣?昀哥沒了,我們要再沒有你我們怎麼辦?”
“姐,昀哥怎麼願意你跟着他走?”
“姐,你不要我們不管我們了嗎?”
“姐,姐夫哭得好傷心啊!”
“是啊,姐,我們都聽到了,他哭得好慘。昀哥是他的親哥哥!”
“姐,姐夫沒了爸媽沒了爺爺還沒了哥哥,要是,再沒了你……”
“姐……”
他們聽到了顧謹昀去世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又聽到了顧謹諾“放棄生命”的消息。他們不懂到底該去見顧謹昀最後一面,還是該去病房喊顧謹諾回來。
自以爲是的,他們一羣人先跟着肖予崇跑去了殯儀館,聽到唐峻衍撕心裂肺的痛哭,才突然反應過來,如果,再沒有了顧謹諾,他們根本無法接受!
肖予崇哭得稀里嘩啦的,吼着:“諾姐,姐,你要是也走了,姐夫鐵定也會沒了的!姐,不可以,不可以!”
監護儀突然長長的“滴——”!
尖銳的聲音,讓滿屋子哭着的大男孩們同時停下了聲音,也讓陽臺上的兩個男人趕緊進來!
蜂鳴聲,停了。一屋子人圍着顧謹諾,安靜的,目不轉睛的,緊張的看着顧謹諾。
顧謹諾的閉着的眼睛,緩緩流下了兩行淚,順着鬢角,很快的沒入枕頭。那淚水,竟然沒有停歇,一直在流。
顧謹諾緩緩睜開了眼睛,卻慢慢的哭了起來……
她哭了,屋子裡的人,卻笑了……
言霽寧小心的把顧謹諾抱起來,抱入懷裡,吻了吻她的額,哽咽着:“謝謝你,小諾。”
“言霽寧,我夢見哥哥了。他像以前一樣對我笑,像以前一樣疼我,寵我,像以前那麼溫柔,像以前一樣的溫和。可是,我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樣子。哥哥忘了我的樣子嗎?還是我,忘了哥哥的樣子?”
顧謹諾淚眼婆娑,睜大了眼睛看着言霽寧,想要他給自己一個答案,一個自己願意接受願意相信的答案。
“他纔剛剛離開我,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他的樣子?怎麼可能?我記得他呀,不管什麼時候想起他,我都記得他的樣子記得他的笑。爲什麼在夢裡,我就看不清他的樣子呢?”
言霽寧溫柔着眼眸,清晰的告訴她:“因爲你永遠都不可能忘記他的樣子,所以,你在夢裡纔不會看得清他的樣子。如果你在夢裡才能看得清他的樣子,纔是因爲你已經忘了他的樣子。”
言霽寧的話,有些繞,可顧謹諾聽懂了。她把自己埋入言霽寧懷裡,久久。
肖予敬擦了把臉,打給唐峻衍:“峻衍,小諾不走了。”
唐峻衍掛了電話,擦乾了淚水,對着顧謹昀,發誓:“我用我的生命起誓,這輩子,我都會愛她,對她好,盡我全部的能力和生命去愛她。哥,你放心吧!”
顧謹昀靜靜的躺着,安詳寧靜,彷彿,能夠明白一切,放心一切。
唐峻衍突然笑了笑:“哥,好好的陪陪爸媽和老爺子吧!”
第二天,顧謹諾去了殯儀館。
顧謹昀從冰櫃裡出來,到了顧謹諾的面前。
虛扶着她來到這裡的唐峻衍,放開了她的手臂。
昨晚,他見到了安全了的顧謹諾,說明天我們一起給哥做最後的安排。
顧謹諾乞求的看着他:“我自己來,行嗎?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行嗎?”
唐峻衍星眸柔和,心卻疼得無以復加:“當然可以,我在等你,哥也在等你。”
在冰櫃裡的顧謹昀,依然是從醫院出來之後的樣子。
顧謹諾打來了水,沾溼了柔軟的毛巾,給他擦拭。傷口處凝結了的血跡,乾透了的血痂,一點一點的擦乾淨。複用乾毛巾擦乾了水漬,給他戴上了帽子。新買的帽子,顧謹昀喜歡的米白色的帽子,柔軟的,帥氣的帽子。
然後,給顧謹昀擦身,顧謹昀身體早已僵硬,沉重,顧謹諾的汗很快的溼透了衣服,可她還是認認真真的,仔仔細細的,擦身。換上的衣服,是顧謹諾特地選的,顧謹昀愛穿的柔軟的棉質白色條紋襯衣,和灰白色休閒長褲,再穿上顧謹昀平日最愛穿的休閒鞋。
這個過程,足足用了兩個多小時。
完成之後,顧謹諾笑了笑:“哥,好在他們告訴我,你的鞋碼會大了一兩碼,要不,還真的會買小了。”
唐峻衍難過的別過頭,需要怎樣的勇氣,和怎樣的努力,才能讓自己,對着親愛的哥哥的冰冷軀體,做完這些身後事,還能忍着,不哭。
顧謹昀現在的樣子,雖然還是一樣的安詳,可是,那青灰的膚色,僵硬了的表情,要怎麼樣,才能把眼淚忍得住?
全部完成之後,顧謹諾笑着對顧謹昀說:“哥,明天,明天讓所有的愛你的人,再見你一面。現在,還得辛苦你在這個寒冷的黑暗的地方再過一個晚上。我們……我們……我們明天見。”
追悼會。
進水晶棺前,顧謹諾對顧謹昀說:“哥,最後和你說說話,你要記得我的話。”
哥,你在這個世間,走過了三十二個年頭,在最美好的歲月,離我而去。我仍在離你的三十二歲六年多之遠的年紀,我會用我的眼睛和心,走到你離開的三十二歲。再用我和你一起的眼睛和心,懷念着你再走到百歲白頭。
肖予敬說得對,你用你的平安健康,換了我的命,我怎麼能夠捨棄?言霽寧說得對,如果沒了我,你該怎麼辦。
所以,請原諒我,不能隨你而去,只能幫你一起生活在這個人世間。爲了你,爲了我對你的思念。
哥,最後一天陪着你,最後一天看着你的臉,從此,天各一方,滄海桑田。天上人間,請你看着我,怎麼樣好好的活。
顧謹諾使勁的擦乾了淚,俯下身,顧謹昀的額上,輕柔一吻。冰冷,僵硬的觸覺,陌生之極,可是,哥,我的哥哥,在我心裡永遠有個你,溫暖的你。
此生別過,來世再見。
“在這人間,你的降臨,上天送給你與生同來的,是那灰黑的病魔。幼小的你,極盡頑強,與它鬥爭着長大。我的降臨,上天送我一個哥哥,如海溫和,如陽溫煦。你忍受着病痛的煎熬,瘦弱的身體還要揹負着哥哥的責任,疼我、愛我、寵我,給我全世界的溫暖,和陽光。你的隱忍和寬和,終於讓老天收回折磨你的病痛,還你健康。最終他還是後悔了,所以,他決定帶走你。我無法和他爭鬥,可是,我可以向他說一句:來世,請讓你,再做我親愛的哥哥。佛說,人的一生都是遠行,那麼,我相信,你只是累了,想要歇息。那麼,哥哥,好好的歇息。”
追悼會上,沒有播放哀樂,靜靜的告別廳裡,是來人們的抽泣,和,顧謹諾嘆息般的,忍着悲傷,帶着寬慰的聲音讀着的悼詞。
寬慰。寬慰的,是顧謹昀的靈魂,讓他相信,讓他放心。
焚化房。
顧謹諾終是沒能看着顧謹昀被推進去,唐峻衍顫着手,一點一點的,送顧謹昀。從告別廳裡就一直安靜的將軍,突然的撲過去,咬住了唐峻衍的推動着的手。
顧謹諾把將軍拉到自己身邊,抱着它:“乖,讓哥走,你這樣,他會難過的。”
終於,所有的所有,變成了那個小小的盒子裡的灰。顧謹諾抱着盒子,在陽臺上坐了一夜。而唐峻衍,在她身邊,坐着,一夜。將軍,在唐峻衍身邊,坐着,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