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顧玉青的話,帶着不滿的寒涼。
苗大眼皮一顫,面上有殺氣漸起,“不要同我東拉西扯,你若真是她的人,我肝腦塗地,你若不是,我必讓你肝腦塗地!用苗語回答我!”
他的聲音不高,可每一個字,都帶着說到做到的分量,尖銳如同冰錐,能直鑿人心。
不等苗大語落,苗二立刻擡步立在苗大身側,一臉同仇敵愾的模樣瞪着顧玉青,手上拳頭捏的咯咯作響,仿似一種對武力的炫耀與恐嚇。
面對如是苗大苗二,顧玉青身側的吉祥,更是一觸即發,渾身的汗毛都站立起來。
顧玉青眼瞼微垂,掃過苗二的拳頭,擡眸直視苗大,紅脣微啓,一串吉祥聽不懂的苗語就從顧玉青嘴裡流利說出。
吉祥登時滿心震驚。
不過跟在顧玉青身邊久了,什麼怪事沒見過,縱是震驚的血液都在沸騰,她的面色,依舊一成不變,眼底波瀾不驚連個水泡都沒有。
斂了情緒,吉祥不由心頭猜測,小姐到底說的什麼,怎麼她這聲音,倒像是要哭了似得。
然而,吉祥斂的住心緒,苗大卻是在顧玉青此言一出的同時,心中如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瞳仁緊縮又渙散,渙散又緊縮,盯着顧玉青的眼底,頓時就有欣喜與哀慟並進,驀地席捲而來,將他滿眼滿面佔據。
在顧玉青語落的一瞬,他渾身的力氣如同被一瞬間抽乾。
怔怔望着顧玉青,扯動嘴皮,喃喃道:“你怎麼知道?這句話,你怎知道?你怎麼知道?”不住地重複。
眼中痛苦的眸光流轉着某種熾熱。
見他如此,顧玉青驀地長舒一口氣,縱然知道,此語必定能讓苗大信服,可還是不禁冷汗冒上額頭。
“現在,我能走了嗎?”沒有回答苗大的問題,顧玉青冷聲說道,“耽誤了我回宮的時辰,只怕公主遺願,此生無望。”
顧玉青看向苗大的同時,苗二亦看向苗大,他那氣勢,只要苗大一個搖頭,他當即就要出拳揮打一番似得。
可惜,苗大沒有給苗二出拳的機會,悲慟洋溢於面,重重點頭。
顧玉青當即轉身,身後卻傳來苗二一聲震耳欲聾的吼聲,“大哥,她的身份,到底有疑,她管我們叫什麼,她叫我們苗森苗林,卻不叫我們真正的名字,難道就讓她這麼走了!”
苗二的語氣,顯然不甘。
聽他如是說,扶着顧玉青的吉祥,登時手上力道一僵。
叫錯了名字?
這一次,顧玉青卻是不及苗大開口便再次轉身,回腳逼直苗大跟前,仰頭凝上他的雙眸,道:“你若實在閒得慌,想要驗證我的身份,我可以配合你,但是,有一點我事先說清。”
“如果公主殿下的小手爐都不能讓你信服我,我無言以對,只能說,公主殿下認錯了人!她這一生惦記的,都付之東流。我可以說出你們的真實名字,只是,一旦我說出,那你也不必再替公主效力,你不配。”
顧玉青的氣勢,拿捏得極其到位。這樣攻心爲上的威脅,在上一世幫助蕭鐸奪嫡的路上,她早就磨礪的熟稔至極,此刻不過信手拈來。
說罷,顧玉青直直盯着苗大,本就與他近在咫尺,卻不惜男女有別,又向前一步緊逼,“你要我說嗎?”
苗大早被她之前一番話震得心神劇痛,縱然有九十九分的懷疑,可憑着那最後一分的僥倖,他也不敢打賭。
他心頭的那個人,已經亡故。
活着的時候,不能讓她展顏,在她死後,他寧願復出萬劫不復的代價,也不願拿她的心做賭注。
這賭局若是贏了,眼前的女子利用了他們的感情而欲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樣的結局,除了讓他心痛之外,不會讓他更高興。
可若輸了……若是輸了,他連最後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活着的力氣沒有,死了的膽量就更沒有,他拿什麼去地下見她!
幾乎是在顧玉青語落的一瞬間,苗大渾身猶如電擊一般震顫,連連幾步後退,大口喘着氣,如同臨死的錦鯉,撫胸搖頭,“我會去找宮門口的魏七的。”
此言,算是認下顧玉青的身份。
“大哥……”苗二當即奔到苗大身側,滿面焦急。
苗大卻是在顧玉青轉身之際,一把扶住苗二的手,感受到苗大手指的冰涼沁骨,苗二心頭焦灼的急火瞬間被這冰冷的溫度澆滅,惶然道:“大哥,你怎麼了?”
周秉德將馬車不偏不倚正好對準打開的木門,顧玉青幾乎是從屋中出來便直接鑽進馬車。
周秉德揚鞭,馬車登時飛馳離開。
望着外面捲起的黃塵,苗大氣若游絲倒在苗二懷中,“噗”的一聲,一口冒着熱氣的鮮血從口中噴出。
苗二急的哇哇直叫大哥,一面扶了他到一側迎窗大炕上去,一面用衣袖替他擦嘴角下巴的殷紅血跡,心急如焚。
上一次見大哥吐血,還是公主殿下被逼和親之時。
時隔這麼些年,他怎麼也沒想到,大哥心頭,對公主的那份情,竟還是這樣深。
苗大到底冷靜,縱然急火攻心,可猶不忘吩咐道:“快,快去讓我們的人跟蹤那輛馬車,看看她們到底去哪!”
苗二聞言,當即一怔,盯着苗大蒼白的面上那抹刺目的血跡,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才後知後覺回過味來,登時跳下大炕,拔腳朝外奔去。
原來大哥並不信她!
這廂苗二安排妥帖,看着探子出了牛場,他轉頭回屋照顧苗大,那廂,周秉德駕着馬車已經離開牛場一里地。
一出了牛場的時候,顧玉青便吩咐周秉德駕車直奔皇宮。
憑她的身份,憑太后娘娘的寵愛,憑着蕭煜在宮裡特殊的地位,她若執意要求這馬車進入宮門,並非難事。
不過是平白惹些是非話罷了。
馬車遙遙,飛速而行,顛顛簸簸的車廂裡,吉祥滿目仰視,看向顧玉青,“小姐什麼時候會說苗疆話了?奴婢竟都不知道。”
顧玉青抿嘴一笑,“我就會那一句!”
吉祥頓時……嘴角一顫,忍不住唏噓:“就會一句,您就敢說!”
“十拿九穩,爲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