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了馬車,才忽的想起,那批物資,從豐寧開拔,都是在下午了,縱是疾行,卻也非快馬加鞭,如此,到了真定,只怕都要是暮色時分。
等蕭煜親自監督將物資調換完畢,再從真定趕回來,最快也要戌時。
現在尚不到正午,她就提了食盒過去,等到蕭煜回來……嘴角一顫,顧玉青苦笑,真是關心則亂,等他回來,鴿子湯倒是可以熱一熱,可這菜就根本就沒法吃了。
吸了一口,凝着手邊緊緊挨着她而放的食盒,顧玉青心頭微動,明裡暗裡,蕭煜爲她做了那麼多,她爲他挽袖淨手,親做湯羹,又如何!
心思打定,方纔的那份苦笑便當然無存,腦中開始盤算着,第一次在蕭煜面前展露廚藝,到底要做些什麼好……
馬車遙遙,不知不覺已是行到鼓樓大街。
中秋剛過,依着京都風俗,今日八月十六的夜裡,鼓樓大街是要舉辦賞燈大會的。
雖距離晚間的賞燈時辰還早,可預備下花燈的人家,早早的就將懸掛花燈的架子擺放至指定位置。
街坊小童,繞着那些燈架,歡呼雀躍嬉戲玩鬧。
清風拂起車簾,透着縫隙,一眼望到外面豔陽下的繁華熱鬧,顧玉青斂了心頭思緒,微微轉頭,探了身子,貪婪一般,朝外看去。
賞燈大會……前世今生,自母親過世,她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賞燈大會了。
母親在的時候,每年八月十六的夜裡,父親都會在八珍閣定下包間,一家人吃酒看燈,不及人潮滾動時,父親會牽着她和顧玉禾,到鼓樓大街挑選花燈。
燦燦靡靡的花燈,她看都看不過來,樣樣都喜歡,樣樣都想要,父親卻是秉承臨行前母親的囑咐,挑選一套十二生肖。
母親說,每年選一套十二生肖,等到她成親嫁人的時候,就把這十幾套的十二生肖當作嫁妝送給她,讓她燃在新家,想孃親的時候,就看一看那燦燦花燈,全做孃親在陪她。
往昔的記憶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瞧着外面匆匆而過的燈架,顧玉青眼底微溼。
十幾套的十二生肖,如今府裡庫房中,卻是隻有八套……那八套再也不會變的花燈,永遠都在提醒着她,在她八歲那年母親究竟是如何離世!
而她的八套花燈旁,還放着顧玉禾的五套……因着時間久遠,她都忘了將其清理。
長吁一口氣,顧玉青吩咐道:“我記得,庫房裡放着些生肖花燈。”
聽到顧玉青提起這個,吉祥忙道:“小姐的八套花燈,奴婢和如意時常命人擦拭,都裝在箱籠裡,擱置起來了。至於顧玉禾的那五套,顧玉禾事出之後,奴婢和如意怕小姐睹物傷懷,便自做主,扔了。”
畢竟是擅自做主的事情,回稟時,吉祥帶着幾分惴惴不安的小心翼翼。
顧玉青聞言,一怔。
原來是早就扔了……
沉默良久,久到吉祥不安的眼神開始顫動,顧玉青才緩出一口氣,“扔了好,我正要吩咐你,把那些燈扔掉,雖是父親買的,可她的東西,到底是玷污了赤南侯府的地界。”
更玷污了父親母親對她一番用心。
當日,父親母親明知顧玉禾並非親生,明知弟弟被人換走,因着顧及宮裡的蕭恪,深怕他們一絲異動就給蕭恪引來殺生之災,到底忍下。
並且在之後的那些年,母親對顧玉禾,是付出真心的疼愛,雖非親生勝似親生,顧玉青看在眼裡,瞧得真真的。
卻是不成想,母親的真心,換來的竟是她那般的狼心狗肺!
蕭鐸的恨,顧玉青放得下,可對顧玉禾的恨,顧玉青卻是每每想起,都要咬牙切齒,渾身血液,猶如有小蟲啃噬。
她放不下,終其一生,她都不能釋懷。
前一陣子,京中傳來消息,說是押解端王府女眷的押解官遭到暗算,一衆端王府女眷烏泱泱趁機私下逃散。
當地官府雖是竭力配合圍捕,可卻還是漏掉三人。
一個端王妃,一個成側妃,一個顧玉禾。
端王府,最最緊要的三個人,全數漏網。
端王妃與成側妃如何,顧玉青無暇顧及,可縱是之後身邊事情紛紛,每每想到顧玉禾逃過一劫,流落不知蹤影,顧玉青心頭都猶如被鋒利的銀針刺破。
對顧玉禾的恨意,猶如化膿的黑血,從那刺破的口中,汩汩而出,流淌至她的全身。
神思滾滾,實則不過轉瞬的功夫。
隨着顧玉青話落,吉祥大鬆一口氣。“小姐莫要再傷神了,四殿下府邸眼看到了。”
隔着被風打起的車簾縫隙,朝外看去,外面的繁華熱鬧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寬闊卻清淨無人的整齊大道,青色高牆圍起的,正是蕭煜的府邸。
因着皇上的偏寵,蕭煜的府邸,要比蕭鐸蕭禕的大上兩倍不止。
前世今生,她都未曾在這府中認真瞧過,眼下,她卻要成爲這府邸的女主人,別樣的漣漪在胸口泛起,顧玉青吸了一口夾雜着清冽馥郁花香的深秋空氣,幽幽吐出心中那道濁氣。
她的人生,不該只有仇恨。
若是被顧玉禾的那份仇恨瀰漫了心智,豈非辜負這一世重生,靜好歲月。
就是母親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
馬車駛進二門,緩緩挺穩。
早就得了信兒的如意和蕭煜府中管家立在一旁候着,眼見馬車停住,如意幾步疾走迎上去,同吉祥一起,扶了顧玉青下車。
管家格外恭敬的引了顧玉青,朝內院而走。“殿下大約戌時左右才得回來,小姐要不先到殿下書房坐坐,看會書,也好消磨時間。”
自陛下聖旨賜婚那日,因着蕭煜的態度,雖尚未行婚禮,可府中上下,早就把顧玉青當做這府裡的女主人。
顧玉青搖頭含笑,“不去書房了,殿下在府中,可是有小廚房?”
蕭煜的書房,不知放了多少機密在其中,縱是蕭煜對她百般信任毫無防備,可她斷不能在他不在的時候,獨身過去。
這麼大的府邸,除卻書房,她能去的地方那麼多呢!
更何況,她還有正經事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