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觀運回數萬石糧食豆類的消息,還是無法控制地傳了出去,不過,金陵城裡流傳兩天後慢慢遺忘,似乎區區幾萬擔糧食不值得見多識廣寬闊大氣的金陵人關注。
倒是城裡城外的大小糧商着急了,連續派出十幾撥人詳加打探,終於在第三天證實幾萬石糧食的消息是真的,更令人意外的是,經水路運到廢棄的上元門碼頭的糧食不是幾萬石穀子,而是九萬石精米,其中竟然還有部分黃豆和白麪。
四大糧商連忙聚集一起商議對策,不得不衡量得罪實力強大法力無邊的紫陽觀是否值得?
家底不厚的中小糧商開始背離四大糧商爲首的攻守同盟,不動聲色地取消糧食限購,降低了售糧價格。
值得紫陽觀慶幸的是,最先搬回溪邊後排磚瓦房裡的200噸粗鹽目標沒有數千噸糧食顯眼,零星傳出去的消息也含含糊糊,沒人當成一回事,否則真讓有心人證實2,800石優等海鹽存在紫陽觀,恐怕金陵城裡的各級官府都無法坐視,揚州和寧紹一帶的鹽商們也會將紫陽觀當成規則破壞者對待。
朱道臨知道自己如今名聲挺大,所以連續幾天沒公開露面,更不會乘坐他那輛引人注目的豪華四輪馬車去金陵城遊蕩,他默默呆在自己的小屋裡,面對大明建築設計師趙訓庭粗略畫出的‘莊園建築規劃圖’細細琢磨,不時讓如影隨形的玉虎師弟去把一個個精通營造的工匠頭目叫來,虛心向這些地位低下卻經驗豐富的專家請教,圍着趙訓庭的‘莊園建築規劃圖’反覆商討,及時糾正碼頭前期工程的施工錯誤,並將原先設計的碼頭泊位由兩大一小,更改爲三大兩小,碼頭的整體規模也因此擴大一倍。
朱道臨連續數日天沒亮在溪邊練拳,跟隨深藏不露的二師伯學習刀法,白天看圖紙、聽彙報,與幹勁沖天的師父師伯們喝點小酒,晚上於師傅算算賬做計劃,臨近子時便開始一個時辰的吐納術練習,生活極爲規律,沒有半點兒急着出去販賣貨物賺銀子的意思。
可朱道臨不着急,並不代表別人不急,至少應大掌櫃比誰都急。
第五天上午,身披華貴翻毛大氅的應昌培風風火火乘車而至,在小道士引領下來到朱道臨的小屋,看到朱道臨衝他嘿嘿直笑他並不生氣,而是頗爲疑惑地低聲詢問:“賢弟真的經水路運回了九萬石精米和黃豆白麪?”
朱道臨上前拉他坐下,提起小炭爐上滋滋冒氣的精緻銅壺,爲他泡製一杯香茶:“是真的,不過白麪很少,沒外面傳言的那麼多。”
“如此說來,你還運來上千石優等海鹽的傳言,是否空穴來風?”應昌培繼續詢問。
“哪有這事?荒唐!絕對沒有,半道上順手買十幾袋粗糙海鹽,哪有上千石?造謠者絕對是居心叵測之徒,哪天讓老子碰到非掐死他不可。”朱道臨正氣凜然地否認,像是蒙受巨大冤屈似的。
應昌培終於放下心來,擦擦額頭的汗珠,優雅地端起茶杯:“回來這麼多天也不打聲招呼,可知道半個月來,我們聯合錢莊幹出了多少轟動全城的大事?可知道多少人等着你這位商業天才去大展宏圖?你卻呆在這破屋子裡就是不露面,到底是怎麼想的?哪怕這回只是運回糧食,也沒人覺得不應該,你老躲着幹什麼?”
看到應昌培語重心長地施展如此低劣的試探手段,朱道臨忍住笑意給他個白眼:“想問什麼直接問吧,用得着怎麼辛苦嗎?”
應昌培一點愧疚也沒有:“君子不會強人所難,賢弟若是不說,自然有不說的難處,愚兄這點雅量還是有的,嘿嘿!”
朱道臨氣得笑了,笑完連連搖頭:“狗日的我服你了!好吧,如你所願,這次太過匆忙,運載的糧食有點多,只帶回不到120,000斤精煉黃銅,下次吧,下次多……”
“咣噹——”
應昌培手中茶杯應聲而落,熱乎乎的茶水和泡開的茶葉灑滿衣袍都不知道,漂亮的鬍子隨着嘴脣的頻頻顫動一跳一跳的,似乎連心跳都沒了,樣子非常嚇人。
“你別嚇我好不好?”
朱道臨看到應昌培反應如此突然,如此強烈,真有點害怕了,要是突發心臟病腦血栓什麼的,可真沒藥醫的。
應昌培終於呼出口大氣,厚實的胸膛起起伏伏:“賢弟,能不能再說一遍,真有十二萬斤黃銅嗎?”
朱道臨所說的精煉黃銅,其實是高純度的H90單相黃銅,如同金子般的光澤連朱道臨初見時也爲之心跳,所以他非常清楚帶來的精煉黃銅對應昌培和大明朝的錢莊意味着什麼。
爲了不把應昌培再嚇着,朱道臨耐心地給他解釋:“天樞閣的計量單位和我們大明這邊不一樣,他們的1斤是500克,每斤分爲10兩,而大明的1斤稍重些,爲595克左右,每斤分爲16兩,此次從天樞閣買回來140,000斤,換成大明的算法,約爲117,647斤,這117,647斤高純度的黃銅,如今就在我們這排屋子後面那座剛建成三天的單獨房子裡,兄長若是想看,喝完杯茶小弟陪你過去。”
“還喝什麼茶?快走!”應昌培經迫不及待站起來,絲毫不顧身上沾滿溼漉漉的茶葉片子。
早有準備的朱道臨把應昌培帶進沒幹透的寬闊磚瓦房,尚未來得及介紹,應昌培已經撲上去,端起碼放在最上層的一塊25公斤銅板歡喜不已:
“太漂亮了!太規整了!方方正正,金光閃閃,簡直和金子一樣精純,嘖嘖!這回所有人都能放心了……怪不得你寧願把聯合大商場的四成股份減少到兩成,也要持有錢莊的四成股份,原來是早有預謀的……也確實該你持有四成股份,該由你來做這個前所未有的大錢莊的大股東,別的不說,只要國公爺和張侯爺看一眼這金子般的銅板,絕對比我還要失態,哪怕你有再多要求,他們都會滿足你……”
“說完沒有?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個婆婆嘴啊?”朱道臨實在受不了男人的嘮叨。
應昌培哈哈大笑,很自然地把銅板抱在懷裡:“這塊銅板我先帶回去,剩下你看好了,這麼貴重的東西,都是錢啊!你竟然放在這茅草蓋頂的破屋子裡,實在太……太不謹慎了,看來我回去之後得立馬轉回來,統統用馬車運回錢莊新擴建的地庫裡才能放心。”
朱道臨知道這個時候再也沒有道理可講,乾脆從牆腳那來個麻袋在他面前打開:“放進去再帶上馬車吧,要是你抱着出去,拐兩個彎再走幾十步過了小橋,最後送到馬車上,我敢打賭這一路至少有三千人眼睜睜看着你。”
“對對!還是你想得周到。”
應昌培爽快地把懷中銅板放入麻袋,反反覆覆收緊袋口然後站開兩步:“你力氣大,你提着隨我送上馬車,我這手有點兒不對勁了。”
朱道臨徹底無語了,只好提着麻袋拉着他一起出去,鎖上門後嚴肅地詢問道:“錢莊所有股東的本錢都到位沒有?”
應昌培自豪地回答:“放心吧,我應家的100萬兩,魏國公家的100萬兩、張侯爺家的50萬兩、南京銅元局吳太監吳公公的50萬兩早就聚攏了,你的200萬兩不用着急,等這十幾萬斤銅板運回去再算也不遲。”
“不過,有件事得告訴你,國公爺和張侯爺都覺得‘聯合錢莊’這名字太過土氣,前幾天他倆一起到寒舍與家父舉杯閒談,非要請家父爲錢莊改個名字,家父反覆推辭不得,只好寫出‘博孚’二字,國公爺和張侯爺連聲喝彩,當即讓人捧着這兩個字趕往大中橋東面的銅元局,吳公公看過之後也連聲說好,於是就這麼定下來了。”
“你可千萬不要有別的想法,‘博孚’這個字號祥和雅緻,契合五行,乃博大興旺蒸蒸日上之意,確實比你那聯合兩字強多了。”
朱道臨哪懂得這麼多彎彎道,問明應昌培博孚兩個字怎麼寫之後大度地同意了:“博孚就博孚吧,我沒意見,錢莊總號和各分號弄得怎麼樣了?”
應昌培樂哈哈回答:“進展比你要求的還要快,總號就設在淮清橋北的文殊院,與我家‘寶悅軒’隔橋相望,半月前把圍牆拆了,門臉前方寬闊平坦能停十輛大馬車,三層高主樓和兩邊廂房改建的鋪面業已完工,後院兩排耳房修葺之後,能住上百名夥計和護院家丁,連同圍牆都加厚加高了,非常氣派!”
“其他分佈在城裡城外的八家分號都是各家原有的錢莊,換個‘博孚’分號的牌匾就能經營,倒是你要求的蘇、杭、寧、紹、松江、上海和京城的分號還在籌備,不過你回來就快了,最遲三個月,金陵之外的十家分號就能陸續開張。”
“敢情是等我運回的這批銅板啊!”朱道臨笑道。
應昌培毫不臉紅:“誰讓你是大股東?要是沒有你每年弄回來300,000萬斤銅板,誰敢投入這麼大的本錢?僅僅是金陵總號和八個分號就投入500萬兩銀子啊!”
“等到金陵之外的十家分號全辦起來,總資本就是千萬兩銀子之巨,整個大明沒有哪家擁有如此雄厚資本,這不,金陵總號尚未開張,就已轟動八方了!”
朱道臨非常滿意:“幹得不錯,辛苦了!我會盡快滿足大家的要求,爭取下次帶回500,000斤同樣質地的銅板,讓大家把心放到肚子裡!對了,這些銅板是不是最後都要送進吳公公的銅元局?”
應昌培靠上來,壓低聲音細細通報:“讓銅元局代爲鑄造‘崇禎通寶’,是家父和國公爺、張侯爺、吳公公再三商議反覆權衡的穩妥決斷,事關皇家體面,不得不給當今聖上分點好處,但也至多送去一半,另一半我們自己來。”
“吳公公早已挑好幾十個技藝高超的老工匠,送到了魏國公的方山莊園鑄造作坊,如今銅料到了,不出十天,你就能看到遠勝市面上任何銅錢的‘崇禎通寶’流通於世!”
“奶奶個熊,這也行?”這下輪到朱道臨瞠目結舌了。
送走了應大掌櫃,朱道臨不再擔心糧食海鹽的後遺症,興致盎然地開始在紫陽觀和莊園、碼頭建設工地四處走動,連續數日都在成百上千的工匠和以工代賑的流民感激尊崇的目光中這裡聽聽,那裡看看,着實過了一把高層領導視察的癮。
途中遇到在家長着急的喊聲中躲避自己的孩子,朱道臨立刻露出外人難得一見的親切笑容,也不在乎孩子身上多髒,嘴脣下巴上鼻涕有多長,上前憐愛地抱起慌張怯弱的孩子,在孩子即將咧嘴大哭前的兩秒鐘,令人驚歎地變出顆大白兔奶糖。
最後的結果無疑比數百年後的新聞聯播更動人,更真實:
孩子流着口水盯着包裝漂亮香味誘人的奶糖,重重圍觀的廣大工匠赤貧流民老老少少或是滿臉緊張、或是瞠目結舌、或是開心歡笑、或是深深感動熱淚盈眶,而我們的小朱道長很自然就把奶糖塞進孩子髒兮兮的手裡,爽朗一笑放下孩子,臨走前還沒忘記無比慈祥地摸摸孩子亂哄哄的小腦袋。
這種萬衆矚目衷心愛戴的動人場面,令朱道臨感覺非常的心曠神怡,唯一的遺憾是回來洗澡的時候,被循着美酒香味趕來的師傅清玄道長破口大罵:
“你這敗家子啊!竟然用老子過節都捨不得多喝一口的雙溝大麴殺蝨子,早在昨天就提醒過你,別去抱那些渾身長滿蝨子跳蚤的孩子,你偏偏不聽一意孤行,身上惹了蝨子也就算了,你竟然敢拿十兩銀子都買不到一瓶的美酒來糟蹋……”
朱道臨爲了封住師傅的嘴,不讓其他師伯師叔和師兄弟們知道自己的敗家行徑,洗完滅蝨澡渾身散發香醇酒味的朱道臨只好溜回自己的小窩,忍痛從藏在金剛圈裡的100箱青瓷裝雙溝大麴中拿出兩箱,滿懷悔恨的悄悄塞到師傅的睡榻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