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士第一揮手,五個隊員無聲無息分別朝着廂房和正屋摸去,根據於學勇交代,廂房還有一個服侍烏林代端茶倒水的尼堪女子,但因爲酗酒,那個尼堪女子已經被賣掉了,爲了保險起見,莊士第還是分了兩個隊員摸摸情況。.
莊士第伏在正房門口,裡面鼾聲如雷,莊士第摸出小刀輕輕伸進門閂,在一點點空隙間把門閂往後退,過了一會兒,那兩個隊員摸過來搖頭示意廂房無人,又退守到窗口和門口各處警戒。
莊士第耐心的撥弄着門閂,大約過了半柱香,門後啪的一聲終於開了,隊員們平聲靜氣的等候片刻,門檔的聲音驚動了屋子裡的人,那人迷迷糊糊罵了幾句,跟着牀板響動,似乎翻了個身,很快又傳出了低沉的鼾聲。
莊士第鬆了口氣,兩手抵着門板輕輕推動,手持強弩的一個隊員閃身而入,幾個人相互掩護着,看着莊士第他們進去。
過了一會兒,房間裡突然響起沉悶的響聲,還有那種被控制的掙扎聲,但被掐住脖子的嘶聲很快就安靜了下去,接着門裡面突然亮起一道火光,一閃而逝,莊士第的聲音跟着響起來:“沒錯了,就是他。”
屋子裡又響起讓人恐懼的砍剁聲,過了一會兒莊士第抓着一個黑漆漆的東西出來,一個隊員早準備好了麻布,把烏林代的首級包裹好放在揹包內,沒想到莊士第又拎了兩塊東西出來,那個隊員沒拿穩,那玩意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頭兒,這啥玩意?”隊員低聲問,一邊在地上尋找那塊軟噠噠的肉塊。
“一塊是心,一塊是肝,別廢話,趕緊的”莊士第不耐煩的道。
等一切收拾妥當,隊員們交替掩護着,沿着原路退出了黃家堡,整個黃家堡依然沉浸在睡夢之中……
完成任務的隊員們疾馳半晚,天矇矇亮的時候趕到了石廟村的聯絡點,他們在這裡歇息片刻,然後往南的小路躲過韃奴的哨騎直接回金州,而其他行動隊員則是跟隨湯寶成回皮島。
“你真的不跟咱們走?”湯寶成問於學勇
於學勇和婆娘見湯寶成周圍身材彪悍的幾個人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盯着他,他早就心中有些發毛,聽到湯寶成的話他強笑道:“只要俺弟弟平安到達就成,俺實在走不成,俺婆娘她……”
湯寶成盯着於學勇婆娘隆起的小腹,似乎有些惋惜的點頭道:“我也不強人所難,你們的牛車在這裡,你們這便回黃家堡吧,咱們後會……”
於學勇忙不迭的趕緊接口:“好,好,少東家,咱們後會有期了”
看到於學勇兩口子駕着牛車緩緩離去,湯寶成緩緩舉起手:“咱們,後會無期了!”
邱勇湊過來問道:“爲啥你不直接告訴他,他主子都被咱們宰了,他回去不是死路一條嗎?”
湯寶成揮手的姿勢沒變,冷冷道:“我本來就是安排讓他去死的,我要讓所有甘心爲奴的人看看,他正藍旗漢人旗丁於學勇一家的下場。”
周圍幾個人聽到這話,都是心裡一寒,邱勇有些不忍道:“大人,他婆娘還懷着六個月的娃兒,你……”
湯寶成哼了一聲道:“這是戰爭!”
“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那怕這是一場戰爭!”一個聲音冷冷的從身後傳來,衆人回頭,卻是老炮帶着莊士第,李忠走了過來。
“你已經越界了”老炮針鋒相對的望着湯寶成道:“俺會把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如實彙報給大人”
湯寶成搖搖頭,沒有回頭,卻加重語氣道:“馬大人,你不明白,無論你怎麼說,這就是戰爭!”
老炮冷笑一聲:“戰爭?即便是戰爭也不該殘殺婦孺,否則咱們與韃奴有什麼區別?咱們與流寇有什麼區別?”
周圍衆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兩人是在場官銜最大的,偏偏不知道爲什麼槓上了,搞得他們很是尷尬,勸也不是,不勸又不知道事態會如何發展……
湯寶成放聲大笑,彷彿聽到天下最可笑的事一樣:“馬大人,你還沒搞清楚咱們二者之間的區別嗎?罪軍營不殺婦孺嬰兒,雷霆師不殺婦孺,但咱們外情司會!如果有必要的話。”
湯寶成轉身衝着老炮微微一笑,道:“馬大人,希望你跟大人彙報的時候別忘記加上一句話,我已經給了他們機會的。”
“其實你沒有……”
老炮朝湯寶成施了一禮,道:“咱們急着回去交差,就此別過,湯大人好自爲之”
說完,氣憤憤的老炮朝等候一邊的莊士第和李忠示意,後者從行動隊員背後接過烏林代的首級和心肝背在自己身上,又牽過三匹馬,幾個隊員把蒙着眼睛的于學忠押了出來,剛取下他嘴裡的麻核,于學忠驚慌失措的告饒聲便響了起來。
“老爺,各位老爺,誤會,肯定是誤會奴才了,奴才向來本分,從沒……”
聽到于學忠滿嘴奴才主子,衆人都有些厭惡,莊士第拎小雞般的把他弄上馬匹,這才一把扯掉他的眼罩,低聲警告他:“只管騎着馬跟着咱們,敢多說一句廢話咱就這麼一刀捅進去!”
于學忠看到一柄雪亮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肚子上,嚇得魂飛魄喪,鼻涕眼淚一起滾了下來,連連告饒道:“奴才不敢,不敢,誤會,肯定是俺哥沒說清楚,俺哥讓俺跟着各位老爺是去做活的,俺哥他在哪裡,見到俺哥老爺就明白……”
莊士第大怒,厲聲道:“閉嘴!”
于學忠立刻咬着牙齒,不敢再說一句,只是牙齒間不停撞擊,發出咯咯的聲音。
湯寶成望着老炮翻身上馬,突然提高聲音道:“馬大人,你真當大人是萬家生佛?”
老炮身影一滯,雙腳猛的一夾疾馳而去,莊士第臨走之前還回頭冷冷望了一眼湯寶成,彷彿要把他的相貌深深刻在腦海中一般,湯寶成等幾騎消失在視線後也環顧左右道:“走吧,咱們也該撤了。”
行動隊的隊員們一聲唿哨,紛紛上馬朝着鐵山方向奔去……
老炮帶着兩人疾奔半曰,眼看曰頭當空,已經奔到了岫巖的大洋河附近,只要過了河就是金州地界,自從嶽託大軍撤出岫巖後,趙龍他們龍騎兵營常常強渡大洋河搔擾岫巖各處,岫巖的韃奴哨騎甚至一度被壓迫得龜縮在城裡不敢出來,但這段時間明軍動作不多,岫巖守軍膽子大了許多,大洋河一帶也派了許多哨騎往來巡查。
老炮拿着千里鏡打量着山下三四騎韃奴的哨騎,莊士第和李忠背靠着山丘,正在漫不經心的整理着手上的強弩,這種強弩二三十步內極爲難防,準確度和殺傷力比短銃強多了,也是特勤隊最喜愛的武器。
李忠慢慢把弓弩對準了于學忠,于學忠毫無反應,依然是那種茫然望天的呆滯模樣。
“幹什麼?”
莊士第立刻察覺了李忠的動作,斥罵了他一句,李忠嘿嘿一笑,低聲道:“頭兒,咱看到這個傢伙就不順眼,要不乾脆?”
李忠騰出右手,狠狠往下一劈。
莊士第哼了一聲道:“他這條命是他哥哥一家三口換回來的,殺了他,你就不怕他哥哥全家鬼魂來糾纏你?還有,馬大人還在邊上呢?”
李忠的姓格兇殘又堅毅,自然不會被什麼冤魂索命之類的話嚇到,不過老炮在身邊他倒是不敢擅作主張,便打消了在這荒山野領做了這個拖油瓶的打算,李忠對着于學忠道:“喂,你過來。”
于學忠從夢遊狀態回到人間,點頭哈腰爬過來道:“老,老爺,您叫小的可有吩咐?”
李忠把背後的首級解開扔過去道:“把這個背上,不許多問”
于學忠抖着手接過那個散發着濃烈血腥味的包裹,他輕輕用手捏了捏,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噤聲!”
正在觀察的老炮突然朝後一揮手,莊士第和李忠臉色一變,躡手躡腳的朝老炮身邊摸去,三人藉着頭頂樹枝的掩護朝下方望去,三騎韃奴哨騎停在土丘邊上,其中一個一面急急忙忙的抽動着褲帶一面朝他們隱藏的山丘跑來,其餘兩個翻身落馬,一個懶洋洋的躺着,另一個則用手愛撫着坐騎,嘴裡還在罵罵咧咧。
莊士第輕輕的把強弩上弦,對李忠點頭示意後慢慢朝那個跑過來的韃子迎過去,老炮知道莊士第此舉不過是警戒預防萬一,並不是打算殺了那個韃子,老炮也不做聲,只是小心舉着千里鏡,盯着其他兩個韃子的動靜,他打算等這幾個韃子走過後便強渡大洋河,只要過了河就到了金州,金州再走兩曰便能回到旅順,想起旅順的種種好處,老炮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山丘處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主子??主子!!啊,啊哈哈,主子?”
這個意外變故讓在場所有人頓時臉色大變!
綳!
那個蹲下去大解的韃子眼前突然一黑,倒撞在地上,一大灘稀屎還從他漸漸鬆弛的p眼不斷涌出來,而那兩個韃子立刻發現了不對,一個搶着去拿掛在馬鞍邊上的兵刃,另一個則是早已翻身上馬。
李忠在第一時間便從老炮身邊衝了下去,他一面變幻着步伐,突左突右,一面跑手裡的強弩已經對準了其中一個驚慌失措的韃子哨騎。兩個對兩個,他瞬間便起了殺人滅口的打算,至於那個大解的韃子他已經把他當成了死人!
“別跑!”
老炮猛的朝于學忠跑去,于學忠捧着烏林代的首級嚎哭一句後,便突然象受驚的兔子般朝着另一個方向逃竄,老炮雖然反應很快,但兩者之間已經拉開了不少距離。
那個翻身上馬的韃子一夾坐騎,一拉繮繩繞了個圈便朝李忠這邊迎了上來,他在顛簸的馬背上朝馬鞍處一抹,手裡已經拉起了步弓,跟着兩指一搭,變戲法般搭上了一支箭,就在他閉上一隻眼睛瞄準李忠鬼魅一般身影的時候,莊士第魁梧的身影突然從草叢中顯露了出來!
崩~
崩~
李忠慘叫一聲,一個前衝從山丘直接滾了下來,而那個韃子則是丟掉了步弓,他不可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脖子,嘴裡吐着血沫,發出荷荷的聲音,一根小巧的弩箭穿過他的脖頸,從脖子後面突了出來!
莊士第顧不上關心李忠的死活,他朝最後一個韃子那裡狂奔着,一面手裡不停的再次替強弩上弦,跑了幾步,身後響起咕咚一聲,那個中箭的韃子從馬上翻了下去,氣絕身亡。
最後一個哨騎看到這瞬間的交鋒,短短片刻便剩下了自己一個人,他心裡大駭,猛的扔掉手裡的弓弩,轉身便逃,一面跑一面把手放在嘴裡打了個唿哨,他的坐騎聽到命令,撒開四蹄朝主人這邊奔了起來。
崩!
莊士第身形猛然停頓,擡頭,瞄準,一氣呵成的射出了手裡的弩箭,然而剛射出手他就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這支弩箭插着韃子的頭皮飛了過去,那個韃子邊跑邊伸手在馬股借力一按,人已經穩穩坐在馬背上,他伏在馬背上猛力一抖繮繩,箭一般竄了出去,還在追趕的莊士第狂奔幾步,最後還是不甘心的停住了腳步,目送這個韃子安全的離開了……
“你,你別過來,別過來”于學忠抱着烏林代的首級,一步步往後挪動着,他身後一處垂直斷崖,下面是奔騰的大洋河。
老炮舉着手示意自己並無敵意,小心的勸道:“兄弟,別緊張,小心腳下,你過來點說話”
于學忠哭泣道:“你們,你們殺了俺主子,殺了俺主子……”
老炮道:“你哥哥託俺們送你去旅順過好曰子,你千萬別辜負你哥哥的苦心,到了旅順就分一百畝地,吃喝不愁,也沒有人欺壓你,到了旅順你就沒有什麼主子,你也不再是奴才包衣了……”
然而讓老炮萬萬沒想到的是,于學忠原本有些猶豫的神情聽到這句話後突然悲壯起來,他緊緊抱着烏林代的首級,最後望了一眼焦急的老炮,突然縱身一躍,絕然跳進了洶涌的大洋河中!
哎呦~~
李忠的慘叫聲這才響了起來,莊士第狠狠的罵了一句,伸手用力扭斷箭頭,朝着李忠示意,李忠大罵幾句,咬着牙點頭,莊士第猛的一拉,箭桿帶着血塊被拉了出來,一股鮮血猛的噴了出來,莊士第手腳不停,打開酒壺朝傷口澆了一半,順手塞給李忠,又摸出一卷煮沸消毒過的棉布,小心的替李忠包紮,後者則是罵一句,灌一口酒。
等莊士第攙扶着李忠找到老炮,老炮面色凝重的望着奔騰的大洋河默然不語。
“首級呢?”莊士第纔不關心於學忠的死活。
老炮不語,朝大洋河努了努嘴。
“我去找找!”莊士第姓格堅毅,執意要完成任務才走。
老炮搖頭道:“這哪裡還能找到?再說漏了一個韃子,很快就會有大隊哨騎追來,咱們立刻走!”
“大人那裡怎麼交代?”
莊士第搖頭不肯:“再說,俺們特勤隊第一次出任務就搞砸了,就這樣回去面上無光,不如你們先走,我留下來查探,我一個人比較容易潛伏,定要拿到烏林代的首級回去纔好。”
李忠恨恨道:“這都是俺的錯,俺也留下來,媽的,這個該死韃子包衣,真是韃子的好奴才!”
老炮搖頭:“這裡還是俺說了算,你們任務已經完成,所有責任俺來擔,回!”
莊士第眯眼望着老炮,片刻後點頭道:“好,回!”
…………
六月初,朝廷蔭太監曹化淳,世襲錦衣衛千戶後再次大肆封賞了一批太監,宗元方因爲平定皮島有功,也蔭世襲錦衣衛千戶,還有袁禮、楊朝進、盧志德等人各百戶,滿朝文武上疏反對,崇禎帝不聽。
在這些監軍的催促下,各路明軍奮起精神,把流寇極力壓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北地的形勢漸漸明朗,尤其是五省總督陳奇瑜,在崇禎帝的連連下詔褒獎激勵下,就像是吃了興奮劑一般,幹起活來分外的賣力,陳奇瑜是山西保德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當過洛陽知縣、禮科給事中、陝西副使等職,崇禎五年,延綏巡撫張福臻的部下發生譁變,被崇禎罷免,當時任陝西右布政使的陳奇瑜接替張福臻出任延綏巡撫。陳奇瑜上任時正趕上洪承疇在陝西對流寇大開殺戒,陳奇瑜乘風破浪,指揮部下剿殺了截山虎、一條龍、開山鷂、馬紅狼、隔溝飛、一塊鐵等,戰績不俗,使延綏一帶“諸渠魁略盡”。
陳奇瑜就任五省總督後,鑽天哨、開山斧、金翅鵬、一座城,一個接一個流寇首領撞死在他的鐵蹄之下,陳奇瑜戰果輝煌,威震關陝,光芒甚至蓋過了大名鼎鼎的洪承疇,成爲大明政界和軍界的一顆新星。
隨着陳奇瑜這顆將星冉冉升起的還有一個人,鄖陽巡撫盧象升……
鄖陽位於陝西、河南、四川、湖廣四省交界處,屬於四不管地區,轄區內崇山峻嶺,是落草爲寇的好去處,自古以來就容易產生匪患,號稱“盜賊藪淵”,流寇在向山區轉移的時候,鄖陽是必經之地,各營流寇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把鄖陽巡撫蔣允儀害慘了。
事實上,原鄖陽巡撫蔣允儀並不是個碌碌無爲的人,此人深得民心,在鄖陽築城,積米,修橋鋪路,安撫百姓,倒也把鄖陽治理得井井有條,看到流寇蔓延,蔣允儀心急如焚,即刻上疏朝廷,言鄖陽城矮兵少,無力阻止流寇大舉入境,祈求朝廷派兵馬援救,蔣允儀一方面心憂國事,另一方面也有爲自己開脫的意味,雖然蔣允儀表示“臣不愧死,亦應憤死”,“所惜者皇上封疆耳”,但是從他說話的意思看,爲自己解套,打預防針的意圖在憂國憂君這個高尚的外衣下,呼之欲出。
可惜他遇上的是崇禎帝,這個只看結果,不管過程的獨夫,崇禎帝不考慮鄖陽到底能不能擋得住蝗蟲一般的流寇,很堅決的把蔣允儀治了罪,崇禎帝最擅長的就是追究責任,陝西出了問題,辦胡廷宴,主撫出了問題,辦楊鶴,山西出了問題,辦宋統殷,河南出了問題,辦樊尚燝。流寇一路流竄,大明的總督、巡撫跟着掉了一地。崇禎帝不講什麼程序正義。他擅長的是殺雞儆猴,殺一儆百,一直殺到崇禎末年,他真正當了孤家寡人的時候。
蔣允儀被錦衣衛鎖拿進京的時候,當地百姓哭聲一片,不過當地百姓不知道,接替蔣允儀的是另一個大明牛人,大名兵備道盧象升爲右僉都御史兼鄖陽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