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也不是沒有清醒的人,至少這個給事中上疏的“以科舉取士,以資格取士,以推知取士”三大弊端很準確,讀書就是要中舉,中舉後就有資格做官,做了官就可以大富大貴,光耀門楣,蔭護全家。因此,到了真正飛**騰達的那一天,想到最多的不是黎民百姓和社稷,有誰是真的爲了孔孟聖賢而讀書的?既然科舉提供了這樣的手段,那麼所有人只會利用這樣的手段實現各自的目的,沒有哪個家庭會是例外。所有的那一切寫在紙上的妙筆文字只不過是空談,而給自己做了一件嫁衣,國家用孔孟聖賢作爲教材教義,用科舉考試來組織和搭建官僚集團,以爲這樣做了,官僚生產流水線上就會滾滾而出一個個的道德jing品,那仁**天下、廉潔奉公的秉xing肯定會成爲這些官僚的天然政治屬xing,這不是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嗎?
官爲民所用,本該是爲民負責,一個人初入****之時,或許會害怕老百姓告自己的狀子,因此會小心翼翼;或許,自己也想着糾正上層領導之錯誤。但是,久而久之,他會發現,自己的前途掌握在上層官員的手裡,而決定自己升遷的標準又在於自己的行爲。因此,他知道了當官的秘訣,在上而不在下,那麼他就可以**民,殺民,辱民,視他們如無物。至於和上層的關係,他會盡力維持,而不敢得罪,因此,他與上層擰成一**繩。
因此,老百姓會說官官相護,因此,老百姓會伸冤無門。
楊波皺了皺眉頭,都說言官好空談,雖然說的不錯但提出的解決手段就分外可笑了,比如什麼:“一當速停科目,以黜虛文。一當速舉孝廉,以崇實行。一當速罷知推行取科道,以除積年橫恣之陋習。一當速蠲災傷錢糧,以蘇屢歲無告之顛連……”都是些無用的廢話。
雖然那個給事中慷慨激昂,但右手一個文官上前奏道:“陳啓新大言欺君也,科舉取士久矣,名儒鉅公,皆由此出,國家取士,遠法前代,進士之科,得人爲盛,不用科舉,庶可得人乎?”
崇禎帝見給事中默然無語,便溫言道:“陳卿亦是出於公心,此事暫且不提,先生?”
溫**仁見崇禎帝把眼光望向自己,便在座位上微微一躬身道:“陛下?”
“聽說戶部與兵部商議之後,打算再增遼餉三釐?”崇禎帝問道
“是”
溫**仁點頭道:“張鳳翼以兵食不足爲由請增天下田賦,畢自嚴雖度支大絀,卻依然猶豫不定,外間議論紛紛,多有言不可者”
楊波在一旁聽得心裡一沉,顯然朝廷的用度又開始緊張起來了,崇禎三年就增過一次,從原來的九釐增加到了現在的一分二釐,如果再增加的話,那就是一分五了。他知道遼餉加派不單單是田賦,還包括其他諸如?**危廝暗鵲讓糠倍嗟腦酉睿侍饈淺頌鋦常看臥鍪盞鈉淥酉疃際詹簧俠矗熱縋切┥庇琶庖齲蛭⒂每憑偃∈浚ど桃到撞閭乇鶩飧齜較蚺Γ篤諞丫殉至順隕暈⒁鈾埃頭炊緣娜舜蟀耄退隳芟戮齠ǎ蔥卸賈蔥脅幌**ィ詈蟮姑溝幕故鍬淶腳┟褳飛系**鋦場?br/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那個文官突然起身伏在地上說道:“陛下,增餉之議萬萬不可啊!本兵張鳳翼昏庸無能,聚斂小人也,兵興以來,遼餉計畝ri增,搜刮百姓,重困吾民,山陝不靖,皆增餉種下禍根也”
崇禎帝心中大怒,崇禎三年增加的遼餉是他親自點頭同意的,現在錢士升口不擇言大罵張鳳翼是聚斂小人,那不是把他也罵進去了嗎?
嘴裡卻是溫言道:“先生多慮了,增與不增尚在兩可之間。”
那個錢士升卻不依不饒的反駁道:“萬曆末年,合九邊餉止二百八十萬,今加派遼餉至六百萬,民怨何極?”
溫**仁搖頭道:“士升雖切直,而時事危急,增餉一事,勢在必行也”
崇禎帝也是猶豫着說道:“先生,眼下各處都在鬧旱災,原本收成就不好,特別在北地,若是再加派……”
那個錢士升擡起頭,沉聲道:“北地多貧瘠,百姓困苦ri久,兼邊疆多事之地,若是徵兵增餉,閭閻十室九空,而今歲更爲酷烈異常,連年凶荒,災又繼災。臣自興安巡歷延慶、平涼以抵西安,但見五月不雨,以至於秋,三伏亢旱,禾苗盡枯,赤野青**斷煙,百姓流離,絡繹載道。”
“……每一經過處所,災民數百成羣,擁道告賑。近且延安之宜、雒等處,西安之韓城等屬,報有結連回羅,張旗鳴金,動以百計。白晝摽掠,弱血強食。蓋飢迫無聊,鋌而走險。與其忍餓待斃,不若搶掠苟活之爲愈也”
“……延安府去年一年無雨,**木枯焦,**月間,鄉民爭採山間蓬**剝食,到十月後,蓬**吃盡,則剝樹**而食。到年終,樹**又盡,則又掘山中石塊而食。鄉民中有不甘食石而死者,始相聚爲盜”
崇禎帝微微嘆了口氣,儘管他已經聽多了這些人間慘事,但現在錢士升的描述卻讓他再次震驚不已,原本決心加餉的打算也開始猶豫起來,
那個錢士升又說道:“陛下,民窮財盡,困於**科,益起而爲盜賊,故請罷之也”
楊波偷眼打量了一下溫**仁,溫**仁似乎是支持加賦的,但看起來決心並沒有這麼大,楊波估計他還要反覆權衡利弊纔會表明態度。
大殿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錢士升的話的確有道理,而且揮舞着道德這根大**,誰要加賦就是橫徵暴斂,長此以往,國不將國了,在場的人誰也不敢戴這頂大帽子,誰也沒有接口的興趣。
楊波沒想到崇禎帝會突然找他說話,趕緊伏在地上磕了個頭,這才整理思緒緩緩回道:“稟皇上,即墨營能力戰韃奴不退,所憑無非是忠君報國四字也,小人部下又有許多遼東難民,與那韃奴俱是不同戴天血仇,每戰皆悍不畏死,人人爭先,加上各位大人運籌帷幄,方僥倖立下些許微功,至於欠餉,不敢欺瞞陛下,即墨營一年只得三個月的糧餉,即便如此,小人也未曾到手一釐銀錢,只在出戰旅順前才補發了一個月的糧餉,若不是去歲剿滅聞香教得些浮財,報知巡撫大人後折成部分餉銀,又清理了軍田,才勉強……”
楊波的話讓崇禎帝大驚,轉頭問溫**仁道:“爲何海防營的糧餉拖欠如此?”
溫**仁站起身答道:“回陛下,老臣亦有關注過此事,雖然戶部給了餉額,但各省解遞時間不一,也未必能盡數到齊,此乃其一,其二嘛,這登州平亂後,關寧軍馬復**賞銀兩萬,克登州原也是兩萬,但諸將求請加厚,報陛下許之後以三萬五千賞,多出的萬伍仟金,便是各衛所先行調撥過來的。其三,各地加派多有拖欠,今年更是鹽課?**耄菹驢硇模灰杴?**齊,老臣必告之兵部,優先給即墨營發餉。”
崇禎以手附額道:“當初朕聽聞克復登州,喜不自勝,卻不曾想厚此薄彼,差點拖累了即墨營也”
當下楊波連道不敢,崇禎帝又問道:“楊卿現駐旅順,可還有什麼困難之處?”
楊波突然重重磕了一個頭道:“臣鎮守旅順,與韃奴爲鄰,又有那遼東難民蜂擁而來不啻萬計,此皆奮臂報泄父兄**子之仇,圖復土地田宅忠義之士也,然每月將士也只得散米三鬥五升,又有賞功撫夷,買修船隻,種本、馬料、**張、火器、盔甲、弓箭等等支出,實無力救濟太多難民,只盼朝廷餉銀充足不欠,有遼東義民相助,則可犁庭掃**,恢復遼土。臣此心付之朝廷,質之鬼神,對之天地者也”
崇禎皺着眉頭沉默不語,只在大殿內無意識的踱步,溫**仁一臉尷尬,大家都沒錢,雖然楊波說得慷慨激昂,但剛纔商議加賦已經**了,到處都是吃緊,那什麼增加旅順的餉銀?
就在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陛下恕臣無禮,微臣倒是有幾句話想問這位楊大人!”
楊波擡頭,卻是那個錢士升,看到崇禎點頭,錢士升走到楊波面前開口問道:“楊大人,現你即墨營兵馬多少?”
楊波不敢遲疑道:“即墨營實有三千五百丁,家丁兩百餘,水營初立,還未曾計入。”
錢士升又問道:“餉銀多少?”
“步兵月餉一兩,無本se,家丁亦是一兩。”
錢士升冷笑道:“你即墨營三千五百兵丁,已經超過了大多數正兵營,步兵一兩,已與九邊將士齊平,餉銀也從遼餉中足額支付,你荷蒙陛下青眼有加,朝廷厚恩,以千戶提爲遊擊一職,更應盡心竭力,方不負國家託付重任,你今ri卻猶自心中不滿,一味的哭窮,安得是什麼心?”
楊波心知關寧軍涉及的遼餉是朝廷最大一筆支出,關寧軍在京師各部年年有孝敬,各官在其中多少都有分潤,期間的關係盤根錯節,旅順餉銀從遼餉裡劃撥已經讓無數人心中不忿了,這個錢士升似乎是東林一系的骨**,跳出來詰難自己也很正常。
想到這裡,楊波清清嗓子答道:“即墨營每兵月耗銀一兩,一年需五萬六千,現遼餉中劃撥數爲五萬,六千零頭暫且不提,請問這位大人,就算每兵實數每年十二兩,這十二兩要不要換成米糧?士兵家眷要不要吃飯?其他如****,器械要不要?打製盔甲要不要銀子?安置遼民要不要銀子?若是士兵傷殘,陣亡,撫卹要不要銀子?請問大人,五萬餉銀到底是夠還不夠?是不是小人故意哭窮?小人敢問大人,兵丁連飯都吃不飽,談何上陣禦敵廝殺?大人試試三天不食還有沒有力氣口若懸河?小人敢問大人,大人又安得是什麼心呢?”
“大膽!”溫**仁見楊波越說越不像話,起身斥責。
錢士升滿臉尷尬,不知道如何接口,若放在以前,他一個從二品文官叱責一個小小的遊擊,對方只會誠惶誠恐的連連告罪,恨不得****謝罪,哪敢多說一句廢話?沒想到今天居然遇上一個兵痞,不但頂撞他,還敢反問他安得什麼心!搞得錢士升半天沒回過氣來。
崇禎滿臉不悅,爲的是錢士升在這裡出乖賣醜,也爲楊波狂妄無禮。
溫**仁朝着楊波咳嗽一聲,緩緩說道:“國家財政拮据,朝廷用度頗多,然各處餉銀皆有成規,兵餉不繼原非一ri,將軍乃國之棟樑,食君之祿,難道不該以身作則,與朝廷共度難關嗎?即墨營所需餉銀雖略有剋扣,但比之前又如何?”
楊波知道自己索餉過多容易讓朝廷和崇禎帝多疑而厭之,朝廷的官員想的是如何讓軍隊數量能遷就眼前的財政狀況,如何能更加省錢,避免增稅,只是他們也不想想,不增稅,這銀子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陛下!”
楊波以頭觸地說道:“旅順以兵數定餉,豈是臣貪錢耶?早得平奴一ri,即早省一ri費用,遲平一年,便多費六百萬,當兵吃糧原本天經地義,該予卻是吝嗇不許,廟堂之上,人人以節省爲榮,然,安知果是真省,果是真費耶?成大事者不惜小費,不一勞者,如何永逸?”
崇禎若有所思的回頭盯着伏在地上的楊波,冷笑着說道:“原來楊卿也變着法子勸朕加賦,卻繞了好大一個彎子!”
錢士升大驚失se,他經過崇禎帝提醒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楊波繞了半天是在用實際例子說**崇禎帝加稅呢?
想到這裡,錢士升顧不上**統,膝行上前泣奏道:“陛下,陛下萬萬不可加賦啊?陝西屢報饑荒,有父母食子**者,子**食父母者,夫**、兄弟、朋友、鄉鄰互相食者。餘人之衣冠動靜猶昔,xing情驚疑爲豺狼。去歲,兩畿、山東、河南、山、陝旱蝗,人相食,有父食子、**食夫者,道路無獨行之客,雖東西村亦不敢往來。是年五月,山西又遭大旱,民飢,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者,有僵仆於道而不能言者,有集數千數百人於城隅周道而揭竿者,盜賊益熾。北地災禍連連,百姓衣食無着,賑災刻不容緩,此時朝廷正當節衣縮食,唯恐救濟不及,怎能繼續加稅壓榨……陛下,此人包藏禍心,疑爲流寇之心腹,望陛下嚴懲不貸”。
崇禎冷笑着打斷錢士升的話,遠遠的對楊波說道:“楊卿,你可聽明白了?”
楊波沉聲道:“二年,刑科給事中劉懋上書裁驛,節銀三十萬五千餘,然驛站驛卒天生食力之民,一旦無所施其力,不去爲賊,將安所得乎?四年,職方郎中李繼貞上書曰,賑災攜十萬金往,度一金一人,止可活十萬人,而鬥米七錢,亦正可活五十ri耳。臣聽聞陛下節衣縮食,從內努中提十萬金救濟饑民,然,韃奴虎視眈眈,九邊將士尚且吃不飽飯,何談饑民?挪用軍餉救濟災民,驛卒造反與饑民嘯聚爲盜,孰輕?孰重?這位老大人空談賑災,不加賦,這賑災的銀子莫不成從天而降不成?老大人口口聲聲說,不加賦是爲了饑民,小人敢問大人一聲,饑民已是囊空如洗,朝廷加不加賦,又與饑民何**?”
“荒謬!”
錢士升大聲叱責道:“朝廷加賦,則更多小民失業,或迫而從賊,或重新淪爲饑民,一發不可收拾,你這佞人以巧言亂政,yu陷陛下與不義乎?”
楊波哼了一聲,大聲道:“陛下,列位大人!臣還是要說,本朝稅賦太輕,北地不過區區數省饑荒,朝廷卻無力賑災,以致饑民嘯聚爲盜,爲了救濟饑民挪用軍餉,又裁撤驛卒,軍士無食而叛,爲何?蓋因稅賦太輕,朝廷儲備不足也!鹽課二百五十萬兩,茶稅十餘萬兩、市舶稅四萬兩、通過稅六十萬兩、營業稅二十萬兩,總額不過區區三百四十萬兩,且拖欠數年**繳不齊,收礦稅便羣起而攻之,驅逐中官稅使,挑唆百姓罷市,臣亦不敢妄言說稅賦不重,相比漢唐,本朝稅賦確實重,何也?蓋因加賦只加到了田賦上,士子不納稅,官僚不納稅,食之者衆,生之者寡……”
大殿內悄然無息,只有楊波的話在四下回蕩:“富者越富,貧者赤貧,稅賦輕,士紳稅負輕,稅負重,小民稅負重!”
錢士升見楊波把話扯到了萬曆朝礦監與民變的頭上,不敢搭腔,只是臉上白一陣,青一陣。
楊波伏在地上沉聲道:“臣有一法,無需加稅,無需攤派,陛下許臣不罪,臣便放膽直言!”
崇禎帝愣住了,他原本是打算參考一下朝中兩方關於增稅的意見,順便見見這個旅順遊擊的,沒想到殿見風雲突變,完全被這個武夫掌握了話題的節奏,崇禎帝當然知道楊波的話沒錯,那些士紳豪門通過巧取豪奪積累了天下最多的財富,他們個個富甲天下,珠玉貨?**交?***,壟斷集團暴利滾滾的直接後果自然是民生的ri益困頓,所謂加賦與他們毫不相**,而原本負擔很重的百姓更加雪上加霜,有的農民甚至“廢箸、鬻舍、捐**,以供王國之祿”……
崇禎帝比誰都想賑災,可朝廷沒錢,當年楊鶴拿着他擠出來的十萬帑金便招撫了陝西各路匪盜流寇,可惜十萬帑金不過是杯水車薪,各路匪盜先降復叛,朝議譁然,矛頭全指向了楊鶴,崇禎帝無奈之下把楊鶴推出去當了替罪羊,可是他心裡依然懷着愧疚,他一直在反覆強調:“寇亦我赤子,宜撫之”。
也常說:“小民失業,甚至迫而從賊,自罹鋒刃,誰非赤子,若肯歸正,即爲良民,嘉與維新,一**收恤。”
甚至聽說洪承疇把降而yu叛的王佐桂等數十人殺死的時候,他還大爲光火“王佐桂既降,何又殺之”。
想到這裡,崇禎不禁對楊波好奇起來,很想聽聽他有什麼好辦法不攤派卻能生錢出來。
“此非朝議,言者無罪,楊卿有什麼話但講不妨”
楊波又磕了個頭才緩緩說道:“陛下只要賜臣尚方斬馬劍一柄,臣自帶本部兵馬一千入蘇州府,殺爲首士紳三百家,然後請刮江南富戶,指名輸官,行首實籍沒之法,半年之內,臣爲陛下刮出百倍之遼餉……”
楊波的話如同晴空霹靂,把大殿裡的人全部砸蒙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