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孃的,官軍辦事也這般不靠譜!”
戰場上,大軍任何戰術動作都是極其危險的,尤其是後退,君不見肥水大戰,九十八萬前秦軍就因爲後退不當,比八萬北府兵殺了個屍橫遍野落荒而逃,也幸虧如今太陽已經西沉了,農民軍也有顧忌沒有追殺,又是維持着隊列向後小心翼翼的退卻,退了差不多一里多,可算退出個安全半徑,依靠着忻州城牆,雁門關明軍乞活軍紮下營來。
外頭還忙着搭帳篷,設置鹿寨,裡頭剛搭好的中軍,宋青書是暴怒的把刀砸在了地上。
邱明接到的軍令可是五天之內支援忻州,與各路大軍匯合,現在雁門關軍到了,各路大軍影子都沒看到,許定國這個總兵更是不見蹤影,還有忻州那個草蛋趙知府,活脫脫西門大官人翻版,連城都不讓進。
現在等於雁門關一方,獨立對抗曹營還有革左五營八萬多農民軍,他宋青書對大明朝咋這麼忠心?自己幫官府硬抗流寇?
也看出宋青書的怒火,生怕他就此退軍,把自己扔下,邱明又是拉着一張苦瓜臉,在一旁悲催的說起了好話來。
“渠帥息怒,咱官軍什麼德行,您,您也知道,有時候說七分力防賊,十分力防軍,怕老子進城搶掠,他趙知府不讓進城倒也是常例,還望渠帥理解。”
看着這貨可憐巴巴的模樣,宋青書差不點沒氣笑了,能把自己貶到這程度,這邱明也是沒誰了,哭笑不得的晃了晃腦袋,宋青書又是一屁股坐在了帥椅上。
不過這也把大明朝的怪誕體現的淋漓盡致,一方面要依靠這些兵馬,武將抵禦滿清,鎮壓農民軍,一方面朝廷文官集團對帶兵大將又極不信任,再一方面軍餉什麼的又剋扣的極其厲害,真叫又想叫馬兒跑,又不給馬兒草,就說這雁門關守軍軍餉都欠了五個多月了。
也不怪邱明剋扣軍餉吃空餉養家丁親兵,這點銀子根本不夠維持軍隊戰鬥力的,平均發放下去,誰都吃不飽,關鍵時刻連一支拿得出手的突擊力量都沒有,遇到大戰擎着等死不是?
“渠帥放心,不讓咱們進城,這忻州府必須有所表示,過不了多久,肯定就有送糧餉送銀子的,這錢糧小的一文不要,都獻給渠帥!”
邱明又是滿臉諂媚的跟了上來,陪着笑臉說着,這功夫,外頭一個親兵還真來了,急急匆匆跪在帳篷外頭,大聲的彙報着:“報,參將!忻州城來人!”
“看,我說的吧!快請!”
邱明當即大喜,扭頭對外頭就大喊了起來。
人前還是得裝相的,宋青書和邱明換了個位置,他站着,邱明坐在了帥位上,倆人巴眼等着,等了好半天,門口才晃悠進來個師爺模樣的傢伙,那步伐,拽的真跟個鴨子一般,兩個八字腳,腦袋昂的老高,光能看到幾撇鬍子。
“邱參將是吧?老夫忻州府師爺,趙知府讓老夫給你帶話,讓你轉軍東南二里,守住靠着河邊的莊子,別在城牆下蹲着。”
邱明還來樂呵呵的等着送上門的錢糧呢,冷不丁一句話,讓邱明的笑臉一下子僵在了那裡,宋青書亦是目瞪口呆,好半天,乾脆氣樂了。
“趙知府瘋了嗎?如今敵衆我寡,靠着城牆,有牆上炮火支援,我軍還有一戰之力,讓我去守滹沱河旁邊的破莊子,守破莊子有個鳥用?”
真是已經怒到極點了,邱明咆哮如雷,拍着桌子就蹦了起來。聽着他的憤怒,來的師爺居然眯起了眼睛,像一條蛇一樣危險的盯着他。
“破莊子?你可知道,你嘴裡的破莊子可是宣大總督的產業,山西巡撫大人的田產,還有京師一大堆御史內閣老爺們的產業,把你們幾千個窮軍漢賣了都值不起,你這個破莊子,回去老頭子我回告訴趙大人的!參將大人,挪不挪地方,您自己看着辦!”
說完,這老頭子又是傲慢的一甩衣袖,轉身出了去。
脖子上血管都氣的直蹦,額頭更是青筋暴起,邱明彷彿一個掉進陷阱裡的獅子一般,連續轉了好幾個圈,最後竟然猛地拔出刀,咔嚓一下砍進了身旁的椅子裡。
頭一次看到此人如此的憤怒,這個份兒絕對是裝不出來的,難得同情了他下,宋青書無奈的勸說道:“邱將軍,您久在官場,官場什麼德行,你應該早知道吧?”
“沒錯,從我爹開始,就這麼被這羣官兒像狗一樣呼來喝去,所以我爹拼命地打仗,留了這麼個千戶給我,臨死前還叮囑我,要給邱家爭氣,像個人一樣挺着胸脯!”
“原本以爲,幹上這個獨當一面的分守參將,能有點人模人樣,能像個人上人一樣光宗耀祖,他孃的!老子算是看清楚了,就算幹上總兵,在這羣老爺眼裡,還是像條狗一樣呼來喝去,這幫王八蛋!”
扶着扶手,邱明喘着粗氣又坐回了椅子上,扭頭對宋青書又是狠狠拱了拱拳頭:“渠帥,咱老邱現在也是沒法子了,您拿個主意!您說退兵,咱今晚就走!”
也難怪看史書上,動不動這些總兵大將就帶着兵馬一走了之,把督師大員扔到戰場上等死,有時候是的確到了極限,有時候也是因爲這幫文官這態度太草蛋了!
宋青書也想一走了之,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
明軍連戰連敗,武將反倒越來越跋扈,隨着農民軍流竄全國,朝廷對武將的控制力愈發下降,如賀人龍,襄城之戰他不戰而逃,直接把總督汪喬年扔戰場上,被闖軍殺了,朝廷卻不敢處置他,只能來個革職留用,反倒是把與李自成拼命,連親兵都打光了的幾個總兵,副將給殺了,處置的如此有失公允,弄的明軍愈發離心離德。
不過那是崇禎十三年以後的事兒了,如今農民軍還侷限在山陝兩省,沒有流竄全國,還沒有打的大明王朝離心離德,大明朝對邊鎮控制力還很強,要是丟下忻州這麼回去,就算不丟腦袋,邱明也得丟官,那自己在他身上的投資可就全都白瞎了!
況且宋青書還另有計劃。
“先別急!今晚你跟我走個地方,到時候在做打算!”
滿是神秘,宋青書倒是笑着搖了搖頭,一點也沒猶豫,邱明還是拱了拱了拱拳。
“渠帥,你說去哪兒咱老邱就去哪兒!”
…………
一直待到半夜,差不多大軍在城下徹底安下了營,宋青書這才叫起李鐵柱,就帶了十幾個親兵小心翼翼的摸出了軍營。
這大晚上黑燈瞎火,就算城上都看不清幾十米範圍,十幾個人就打着一個燈籠,大晚上就跟鬼火似得,倒不怕輕易被誰發現,跟着宋青書走,剛開始還氣哼哼的,然而走了七八分鐘,邱明實在忍不住,左右環顧一圈,驚愕的叫道。
“渠帥,咱們這是要去賊營啊?”
“沒錯,去見幾位老朋友。”
聽着宋青書平淡的說到,邱明冷不丁一個恍惚,現在他纔想起來,自己這個老大,也是流賊三十六營的一員,不過和他接觸這麼久,邱明還是無法把宋青書和自己以前打過的賊軍聯繫在一起。
就在邱明覺得彆扭時候,宋青書又是笑着說道。
“行,到了。”
聽的地方是個小土包,那兒也早就等了好幾個人,細看去,周圍亦是停了一圈護衛,盤坐在一個火堆旁,最裡面的是個長着三角眼睛尖腦袋,蠟黃臉頗爲陰沉的傢伙,旁邊那個碧眼傢伙一看就不是漢人,黃卷鬍子,披着個破棉襖,對面兩個漢子穿做的卻是把總模樣的明軍破舊軍裝,最後一個則是私鹽販子打扮。
沒挨着火堆,還有個吆喝着上肉的漢子,也是明軍破爛軍裝,長的格外魁梧驍悍,可冷不丁回過頭,邱明差不點沒笑出來,這麼一條漢子,居然生了對兒鬥雞眼,而且還一副看不清的模樣,和健壯的身軀反差實在是太大了。
“呵呵,對月飲酒烤肉,曹帥好興致啊!”離着老遠,宋青書就笑着長吟起來,聽的火堆旁六個人都是精神一顫,旋即,這曹操羅汝才居然連站都沒站起來,就那麼盤坐在地上,冷笑着譏諷的說道。
“俺老羅就說,今天那個漢子眼熟,河曲一戰之後,大傻子營就不見了蹤影,原來是投靠了官府,給官軍當起狗來了!”
其他除了老回回,其他四人亦是面露出不屑,跟着冷笑不止。
畢竟和宋青書共事過一段時間,算是有些交情,老回回馬守應在一旁打圓場說道:“或許宋兄弟有什麼苦處難言,逼不得已,正好咱們七個營碰了頭,宋兄弟,索性反了他孃的!咱們一起打下這鳥州城,你看如何?”
“反?”宋青書自己卻是冷笑了起來,頂着六個人,嘿嘿的笑聲就像那暗夜中的夜鬼一般,聽的革裡眼,左金王等幾人都感覺寒毛都立了起開,曹操亦是不自在的拍案而起哼道:“宋傻子,你笑什麼?”
“你們弄錯了一件事,不是老子投靠了官軍,是官軍投靠了老子!你們打忻州老子不管,這趟來,老子就告訴你們一件事,忻州以北都是老子的地盤,你們誰也不許再北上一步!”
“憑什麼?”
聽着宋青書狂妄的語氣,六個人臉色全都變得難看起來,尤其是老早就有過節的曹操,羅汝才眯着一雙三角眼睛,陰冷的問着,冷不防宋青書笑聲一止,手彷彿閃電一般從腰裡掏出短銃。
連着六聲槍響,一連串火星子全打在曹操腳前面,蹦的這貨驚吼着連退了七八步,呼啦的一下,周圍黑暗中的農民軍全都抽出刀子涌了上來,幾乎與此同時,李鐵柱等人亦是猛地從腰裡掏出雙左輪,傲然的指着前方,對着驚怒不已的曹操,宋青書又是冷笑着說道。
“就憑老子手裡的火器!”
似乎是談崩了,連酒肉都不要了,革左五營還有曹操戒備的向後退卻,宋青書也不多停留,乞活軍的人也是手持雙槍向後退卻,退出了三十多米之後,兩方人幾乎同時默契的收起武器,急促的向後奔馳進了黑暗中。
這場短暫的好似黑老大見面般的聚會,就這麼不歡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