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沒見過浩浩蕩蕩的人海,記得後世有一回去北京,火車站下天橋時候那人數比現在還要多的多,另外在滎陽,天下農民軍齊聚,四十萬大軍聲勢更是鋪天蓋地,可這一回是衝着自己來的。
廬州東北方向要高一點,從發現那條黑線開始,到闖軍殺到眼前,又是差不多過了一個來時辰,等貼近了,那股子壯觀才更加震撼人心,看樣子在淮北闖軍又裹挾了不少饑民,前頭扛着鋤頭的拉成橫隊的闖軍就有十幾里長,那一眼望去,不是上下晃動的人頭,就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眼睛裡再容不下別的了。
還有那呼喊聲,嘈雜的跟幾百個蜂窩一起在耳邊嗡嗡作響那樣,幾十裡都清晰可聞,端了望遠鏡足足一個多時辰,馬士英這才驚愕的放下,這位剛上任的廬鳳總督嘴裡都有些哆嗦了,顫抖的扭過了頭。
“宋帥,這,這能打過嗎?”
“打打試試唄。”宋青書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倒是沒有第一時間撲上來,闖軍在廬州城前差不多一里的距離停下了腳步,估計這城裡城外的陣勢也是讓他們有些懵逼,停頓了大約一刻鐘,十幾騎北地騎兵忽然脫離了大隊伍,向南面金斗河畔的軍營疾馳了過來。
稱帝了還真是不一樣,連原本的大老粗都變得文縐縐起來,帶頭的一個大鬍子騎兵停在壕溝前,指着土山就叫嚷起來:“對面的官狗聽着!當今朝廷無道,貪官橫行,弄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流離失所,連年災荒,我主古元真龍皇帝承天之命,刁民罰罪,今率百萬大軍,直取南京而來,識相的趕緊獻城投降,尚且得以落個封妻廕子,否則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這話是用南京官話喊的,一兩裡之內都清晰可聞,聽的馬士英梗死臉色慘白,可聽的宋青書卻是呵呵一笑,放下望遠鏡溜溜達達的下了土山,一個激靈,馬士英也趕緊跟在後頭,一個朝廷三品封疆大吏跟個秘書似得伺候着,宋青書這級別也夠高得了。
這頭闖軍信使還不耐煩的喊着,冷不防對面陣營中一聲頗爲熟悉的聲音傳了來:“哦?是李過小將軍嗎?”
還真是遇到熟人了,李過那雙黑不溜秋的小眼睛眯了眯,忍不住也是驚喜的叫嚷了起來:“宋大帥!”
“還真是天助我皇,宋大帥,有您在這,這廬州城破易如反掌,快跟某來,闖王見了您也一定老大開懷!”
看着李過驚喜的模樣,馬士英可是緊張到了極限,沒等宋青書開口,他已經在後頭扯着嗓子先喊了起來。
“放肆!宋大人如今已經詔安朝廷,現在是淮右援剿總兵,專門剿滅你們這些土賊流寇,怎麼可能跟你裡應外合,破我廬州!”
這纔回過神,注意到宋青書身旁居然有個朝廷的大官,驚愕了片刻,李過旋即怒火橫升,惱火的叫嚷道:“宋大帥,你投靠了官狗子?”
拖人下水這招馬士英倒是也學會了,弄得宋青書也是無奈苦笑,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李過小將軍,今天,宋某不能放你過去,乞活軍好不容易在這一片站穩了腳跟,如果官軍和闖軍把這一帶作爲主戰場,宋某的全部心血就毀了。”
“並且如今也不是取南直隸的好時機,江南士民的人心還是向着朝廷的,李小將軍,回去奉勸闖王,早些回頭,湖廣糧足,陝甘兵精,在這中間佔據一塊地方,以待天下之變,一旦風雲際會之時,宋某親自恭迎闖王入南直隸!”
宋青書這還真不是忽悠,歷史上李自成就是先打下湖廣的襄陽,在那裡稱待天順義天下兵馬大元帥,建立制度,然後才挺進開封,先後攻克開封,洛陽,在潼關擊殺孫傳庭,打下關中,這纔回頭取了京師。
如今朝廷實力未失,在中原,秦晉之地這些受災嚴重的地方盤踞,站住腳纔是正理,別說高迎祥打不下南京,就算打下了,朝廷四面圍剿,當地百姓又不支持他,就算他有八十萬大軍也是隻有敗亡一條道。
然而,良言也不是誰都能聽得進去的,尤其是這時候,已經稱帝后高迎祥已經自我膨脹到了一定程度,帶着麾下同樣是心高氣傲,沒等宋青書說完,李過已經暴怒的吼叫起來。
“少給老子說那些歪理,宋傻子,老子就問你一句,今天這路,你是讓還是不讓!”
“抱歉,今天不行!”
“好,你等着!”馬鞭子指了指聳肩抱歉的宋青書,拉着戰馬,李過旋即跑了回去。
“馬大人,如您所願了!”扭過頭,宋青書埋怨的抱怨了一句,聽的馬士英也是乾笑了兩聲。
這還真叫一言不合,說動手就動手,李過剛跑回軍營中沒多久,那鋪天蓋地的號角聲已經四面八方傳了出來,望遠鏡中,明顯能看到前鋒一個個騎着馬的營官跑了出來,向廬州城方向比劃着刀槍,接着,鋪天蓋地一般的大軍就跟地獄裡黑色的岩漿那樣,滾滾襲來。
那陣勢,廬州城上甚至都有人嚇得抱頭鼠竄,直接跑下了城牆,這頭乞活軍陣地上,亦是一片死寂,急得宋青書猛地一腳踹到了操炮手屁股上。
“還愣着幹你妹啊!還不給老子開炮!”
這纔回過神來,二十個炮手連校正大炮都沒來的極,就把燒紅的鐵籤子擦進了炮屁股裡,只聽起彼伏的轟鳴聲,二十門大炮先後猛地向後一竄,噴出一股子白煙來,旋即就看底下奔騰着跟殭屍一般的大軍迸發出二十團血花來。
擁擠成這個樣子,也真是連瞄準都不用瞄了,只要炮彈砸過去,就肯定能打到人,雖然用的不是開花彈,可實心鉛球砸在地上那線性傷害亦是爆發的淋漓盡致,這一輪炮擊,至少得帶走了五六百人。
然而此時闖軍士氣正盛,雖然這輪炮擊打擊比較大,可是紅着眼睛的饑民們依舊扛着五花八門的武器向前衝着。
可惜,從闖軍到乞活軍的炮兵陣地足足有一千米,而乞活軍的大炮至少能打兩千米,兩分鐘時間刷洗炮膛,裝填炮藥,押低了炮口,對着人羣,已經有些適應過來的乞活軍炮手又是放了一輪。
這回殺傷比剛纔還大,乞活軍前面的一二百米內的土地都是經過壓緊的,有的炮彈甚至跳了四跳,飛出去二十多米才血肉模糊的挺住,這次沒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人被帶走,二十個血肉模糊的血線橫在了道路上。
就算非洲遷徙的角馬羣,遇到鱷魚也知道恐懼,躲避,更何況一個個大活人,聽着巨大的轟鳴聲,再看着身旁斷了腰,斷手斷腳的同鄉們,那股子瘋狂勁兒一過,再也壓抑不住恐懼,蜂擁而上的流民大隊伍終於垮了,哭喊着向回退卻,就連一些頗有勇力的農民軍將領都有些退縮了,你力氣再大,武藝再嫺熟,也扛不住炮彈啊。
又跟退潮似得,哪兒來退回哪兒去,黑壓壓的隊伍向回四散跑去,又是把沒有準備的闖軍自己給衝的有點散,雖然實力大增,可調度指揮上,高迎祥卻沒提高多少,還是當初做馬賊那一套,看的宋青書禁不住有些失望的搖搖頭,旋即又是向前猛地一揮指揮刀。
“擡高炮口,給我轟他的大軍!”
闖軍還沒遇到過紅夷大炮,怎麼也想不到炮居然能打那麼遠,就算寧遠城下的女真八旗大軍遇到袁崇煥二十幾門紅夷大炮轟擊,也不免潰退,更不要說闖軍了,炮火一路向西延伸,一路闖軍也是向後退卻,這還沒一刀一槍的交鋒呢,先狂退出去快十里,都快看不到影了,這纔好不容易停住了驚魂未定的大軍。
“這,這真是……,真是……,大帥神威啊!”沒上過戰場,馬士英這個書生看的都磕巴了
見識過老美打拉個登大叔,飛機天天往下扔炸彈,炸的人仰馬翻卻根本抓不到人家的現代戰場,宋青書倒是不以爲然的搖了搖頭。
“這纔剛開始,難打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