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柱的確很鬱悶,乞活軍系統裡,普遍認爲滿蒙八旗才叫主力,勁敵,要不是最近綠營在江南作惡多端,搶了風頭,不少乞活軍老兵就根本不會綠營當做旗鼓相當的軍隊來認真打。
漢八旗,更是傳統印象中炮灰的不二選擇,自己被分到打漢八旗,已經是夠倒黴的了,打贏了,大家也不給你彩頭,更令他無奈的是,現在他居然打不過。
風水輪流轉,上一次賈莊一戰,堆成土山棱堡的乞活軍在火器協同作戰下,讓建奴八旗吃足了苦頭,其中死傷最大的就是漢八旗,如今倒是三十年河西,在張山這座低矮的丘陵上,孔有德下令將壕溝挖的層層疊疊的,幾乎將所有上山的路封死,從東南那面緩坡進攻,迎面就是漢八旗遼東火銃手以及上萬大弓手。
漢八旗弓箭技術完全繼承着遼東最上等的製作工藝,箭銃齊下那真是打的風雨不透,試探性進攻了兩次,足足折損了兩三百人,更可氣的是一貫依賴着大炮的乞活軍,這次卻是被漢八旗從上往下打的大炮打的哭爹喊娘。
幾裡的壕溝,不僅僅保護了建奴免遭明軍炮火打擊,更是阻礙了明軍大炮的推進,如今絕大部分兩千斤線膛炮都在路上艱難的運輸着,抵達作戰位置,估計怎麼都得明天早上了。
到明天一早,那頭鳳凰山之戰估計早就打完了,到時候自己再不是獨功不說,作爲老將了還得讓別人幫着打,更是顏面盡失。
“軍帥,要不咱們再攻幾次試試?”
看自己主帥臉色不對,應天九十六師師長,也是李鐵柱的老部下趙山王小心翼翼的詢問着,可話還沒說完,李鐵柱那濃眉大眼已經一個白眼翻了過來。
“攻個屁!要送死你自己去,別拉着大帥的兵!”
“還愣着幹什麼,防備做好了嗎?要是讓頂上那些二鬼子跑個一兵一卒!老子崩了你!”
討了個沒趣,趙山王悻悻然的灰溜溜出去佈置去了,悶頭坐回將椅,盯着地圖李鐵柱鬱悶的嘀咕着。
“老子怎麼得罪大帥了嗎?沒有啊!分到這麼個苦差事,就連黃得功那廝都有機會去殺韃子了,怎麼到我這麼倒黴?”
嘀咕中,帥帳的帳門卻是被猛地拉了開,頭都沒擡,李鐵柱沒好氣的核呵斥過去:“老子不是說了,就地紮營防備,等候大炮嗎,你他孃的……”
“大帥,你怎麼來了?”
一句話差不點沒把自己噎死,眼看着宋青書滿臉陰沉的披着大斗篷急促闖進來,趕忙兩軲轆從椅子上蹦起來,臉憋的通紅,李鐵柱連滾帶爬迎了過去。
“炮位到了幾門!”
明顯帶着一股子焦躁,宋青書急促的張口問道,似乎看出來宋青書臉色不大對勁,不敢賣關子,李鐵柱也是迅速嚴肅的低頭一抱拳:“回大帥,線膛炮只到了兩門,剩下的還在運送中,虎蹲炮倒是有四百!”
“給後勤委員王衝文下令,讓他拋棄多餘大炮,集中人力先給本帥運來重炮二十門!另外馬上集結你的隊伍,準備攻山!”
“現在攻……”就算身經百戰的李鐵柱也情不自禁一呆,驚愕的反問着。
漢軍八旗已經佈置成堅固工事,想要短時間拿下來,就得付出成千上萬的傷亡,甚至還有可能打不下來,乞活軍的步兵操典中,這種堅固據點都是要炮火猛擊,摧毀大部分防禦之後,再行投入步兵,可今個一貫愛兵如子的大帥竟然如此急迫,甚至不惜用人命去填,也難怪李鐵柱不敢置信。
這句反問問的宋青書也是沉默了下,片刻之後,方纔陰鬱的說道。
“建奴滿達海部兩萬滿蒙八旗,另四萬綠營,已經抵達湖州邊界,最遲明天早晨,將出現在我軍背後!”
剎那間,李鐵柱的臉色也嚴峻了起來。
不是沒有計算到滿達海的大軍,可這支軍隊一直在舟山一帶與魯王監國政權作戰,兵圍博洛之後,魯王監國戎正兵部尚書張國維也發來消息,浙江明軍殘部全力拖住滿達海的大軍,可從這時間上來看,基本上魯王監國的軍隊沒起什麼作用,甚至連真的交戰與否都是未知數,否則的話滿達海大軍如何從容的如此輕易繞到了乞活軍身後。
有句話說得好,最大的敵人或許不是對手,而是隊友。
再強悍的軍隊也經不住兩面作戰,況且爲了殲滅博洛軍團,五十多萬大軍幾乎是全部壓上,如今正在方圓幾十裡內激烈的相互搏殺着,宋青書還真是一個師的空閒部隊都抽不出,一但搏殺到明天早上,留着漢八旗沒拿下,背後再出現這麼一支生力軍,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末將明白了,末將這就去召集部隊!”
“等等!”
猶豫了下,宋青書還是咬了咬牙:“消息止於帥帳!對外就宣稱建奴主帥博洛躲在這張山之上意圖逃跑,就地殲滅他!”
“末將明白!”
組成明軍的絕大部分是新丁,一但知道背後殺來一股新的敵人,極其容易引起恐慌,到時候仗打不好,還會死更多的人,還不如來一個善意的謊言,以博洛的人頭來刺激軍心。
李鐵柱麾下有二十七個師,不過只有乞活八師,革左五師還有鳳陽九師算得上老兵,其餘的都是新丁,然而在急促的召喚中,這些新成立不久,卻早已經習慣於工廠集體勞作紀律的工人兵還是迅速集結在了張山東南,漆黑的夜色中,李鐵柱滿面嚴肅的站在點將臺上,對着下方明亮在黑夜中無數雙眼睛激昂的咆哮着。
“恨這些狗韃子嗎?”
“恨!”
嘹亮的回答中不知道多了多少咬牙切齒,要不是與建奴深仇血恨,誰又願意告別溫暖的家,告別父老妻兒,到這戰場上玩命呢?
“本軍帥剛得到消息,建奴酋狗博洛就藏在咱們面前的張山上,打算趁着我軍不備,喬裝溜走,大帥已經下令,絕不能讓他讓他逃了,不論付出多麼大代價,今晚一定要斬殺此獠!”
“怕死的可以不出戰,要向建奴的復仇的勇士,本軍帥將帶領你們與眼前的建奴決一死戰!你們怎麼說?”
“攻!攻!攻!”
彷彿風一般的怒吼中,點着火把的無數軍士急促的向山腳下奔涌過去。
山腳下那轟鳴早就讓山上孔有德的漢八旗跟着緊張起來,可這年頭也沒有照明彈,一個個漢八旗軍士只能趴在壕溝邊上驚疑的向下看着,就在這個功夫,山腳下一瞬間彷彿炸開了花,呼嘯聲中,藥丸子大小的虎蹲炮炮彈帶着風聲呼嘯急促的狠狠打在了山上。
噗呲~一個探頭的佐領忽然距離的一顫,彷彿腦門上出現個大窟窿,後腦就像熟透的西瓜那樣噴射出去,看的底下漢八旗大恐,沒等其他長官叫嚷,就紛紛把頭縮在了底下。
虎蹲炮足足轟了五分多鐘,那尖銳的彈丸子呼嘯聲方纔停歇,不過虎蹲炮威力太小,在這森森的壕溝中數千顆彈丸殺傷力居然沒到三位數,一下子自信心又高漲起來,一個八旗莽夫居然還站出壕溝,一面對着山下撒尿,一面囂張的叫嚷着。
“明狗也就這本事了!有能耐上來咬你爺爺我啊!”
“如你所願!”
話音未落,壕溝下斜刺裡,冷不丁一柄寒透心扉的刺刀向上扎來,那漢八旗莽夫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一刺刀從做男人那個地方挑上去,捅破了肚子,最後從後背扎出,簡直不是人聲的慘叫中,兩個人一起滾落進壕溝裡。
在那些漢八旗不可置信的叫喊聲中,無數明軍將士飛躍進壕溝,端着火銃,亦或者直接拿着刺刀,兇悍的與那些看呆了的漢八旗肉搏起來,一時間,整個壕溝都是激烈的喊殺,慘叫與兵器相撞聲。
剛剛的炮擊不過是幌子,冒着被自己家炮火擊中的危險,三個師的明軍沿着狹窄陡峭的山坡匍匐着攀爬上去,等建奴發現時候,已經直接摸到了壕溝底下。
第一條壕溝幾乎片刻之間就被攻陷了,眼看着彷彿黑雲壓城那樣的明軍將士嘶吼着又衝向第二道壕溝,前線督軍的劉良佐幾乎是把膽子都嚇了出來。
“放箭!放銃!絕不能讓明狗子上來!”
驚魂未定中,後面的漢八旗弓箭手亦是咬着牙拉遠了雕弓,剎那間下雨那樣的箭矢落在了山坡上,無差別的攻擊中,不管是壕溝裡的漢八旗還是攻上來的明軍,都發出了大聲的慘叫。
建奴的炮火不斷落在山坡上,火光中,明顯能見到斷臂殘肢飛起,每一聲將士瀕死的慘叫都讓宋青書心頭猛地抽一下,如今真是用人命在填壕溝,他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有如此殘酷的一天。
可慈不掌兵,兵士彷彿將領手裡的棋子,平時時候呵護有加,關鍵時刻,卻需要一往無前的投下,甚至該棄時候還必須要棄,一切,都爲了勝利。
臉龐陰沉着,聽着攻打聲明顯小了下來,扭過頭去,宋青書又是對着李鐵柱狠狠點了點頭,再一次,又是三個師頂着槍林彈雨,吶喊着向山坡上衝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