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羣等人剛剛將劉參將趙遊擊二人從板車中帶出來,從城門口出來的那隊騎兵也到了近前,當頭三人飛身下馬,向他們走來。
正中之人有些清瘦,長鬚飄飄,身着窄袖大袍,袍服上繡着一隻飛禽,看上去是錦雞的模樣。
左右二人稍稍落後,俱都身形高大,穿着山文甲,左邊那人年紀大些,一臉虯髯,右邊那人則明顯還是個少年。
鄒羣帶頭,一拱手,“見過耿督爺,張總爺,孫隊長。”身後諸人有樣學樣,都跟着他一起見禮,就是桀驁如張獻忠羅汝才者,也不例外。
說罷,鄒羣左腿前跨一步,就要下跪。
“唉,戰亂之時,不必行此大禮。”耿如杞笑容溫煦,疾行幾步,來到鄒羣身前,伸手托住鄒羣,阻止了他的下跪。
隨後一隻手在鄒羣肩上輕拍幾下,“張家口的將士們今夜平亂有功,都辛苦了,再行大禮,豈不是要折煞我等,對吧,鴻功兄。”最後兩句話,卻是對着稍稍落後於他的張總兵說的。
“大人所言極是。”張鴻功微微躬身,“今夜雖有小亂,尚不致釀成大禍,全是張家口將士們的功勞,當然,督爺你的運籌帷幄,也是功不可沒。”小小地拍了一記馬屁。
耿如杞、張鴻功二人,事發前一直在張家口下堡外駐紮守候,待下堡大開城門,迎接他們入城之際,大事已定,除了一衆將官及其家眷都被帶到上堡城外,八家糧商幾千口人,俱被殺得乾乾淨淨,一應糧食金銀等物什,都被找了出來,就等他們前去接手了。
時間緊迫,財物衆多,甚至來不及清點,以他們帶來的大同軍兵爲主,孫可旺鄒羣他們的部分傭兵爲輔,找了個穩妥之處,急匆匆地將這些東西全部聚攏,隨後放火,將八家糧商的宅邸燒成一片白地。
這八家糧商中人,除了幾百個東虜和北虜護衛的首級,其餘人等,都在這場大火之中化爲灰燼。
張鴻功帶來的大同軍兵,在今晚的行動中,做的事就是搬運,放火,滅火而已。
隨後耿總督大手一揮,當下借花獻佛,用剛剛抄沒的錢糧,給了現場軍兵賞賜,那一波又一波的聲浪,就是士卒們在歡呼,張家口的軍心已歸。
眼下諸事已畢,就差收服張家口的這些將官了,只要這些人投誠,再挾着此事的餘威,相信整個宣府,都會落入掌中,自己這宣大總督,不再是有名無實的了,而且用不了多久,陽和城中的那些陽奉陰違的傢伙,想必也不敢再違逆自己了。
想到這裡,耿如杞心情大好,稍稍向右側了側身子,“可旺啊,此番行事,數你們涿鹿功勞最大。”
“督爺過譽了。”孫可旺也算曆練出來了,欠了欠身,“都是您與賀大人的籌劃,我們不過依令行事而已。”
耿如杞沒有說話,輕輕拍了拍孫可旺幾下,以示承情,這事兒明明是以他們爲主,自己不過是撿了個便宜而已,涿鹿商社很懂得進退嘛。
當然了,這是耿如杞和張鴻功不知道涿鹿工會在邊軍下層的實際掌控力的想法。
宋獻策也好,孫可旺也罷,都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們,通過邊貿認識了幾個張家口邊軍小頭目,可以用銀錢爲餌,讓他們鼓動邊軍,擒將官,殺糧商,再用糧商的錢糧安撫邊軍,如此一來,耿總督可以盡收大權。
傭兵什麼的,孫可旺隻字未提,鄒羣他們同樣知道輕重,更是無人會說,是以耿如杞、張鴻功,還有賀文瑞,對涿鹿在邊軍中的影響力絲毫不知,如此也好,迄今爲止,雙方合作得還是很愉快的。
寒暄已畢,耿如杞來到被鄒羣他們挾持着的劉參將身前,手撫長鬚,輕咳了一聲,“老夫耿如杞。”
“噗通!”這邊劉參將還沒什麼動作,他身後的趙遊擊雙腿一軟,已經跪了下去,“小...小將見過督爺。”
大明文貴武賤的傳統由來已久,武將的品級即便比文官高上那麼一兩品,也是被人看不上的,雙方見面,武將跪拜文官的場景絕不鮮見,更何況耿如杞身爲宣大總督,是堂堂正二品的文官,地位遠遠高於他們這些參將遊擊。
耿如杞沒有理會趙遊擊,眼睛定定看着劉參將,劉參將眼珠亂轉,看看眼前的總督大人,想想身後各將官的家眷,似乎有些明白了。
暗歎一聲,推開扶着他的兩個士卒,反正腿是軟的,就勢跪在了地上,“末將見過督爺。”
耿如杞對待他們這兩個將官,可就不像剛纔對待鄒羣他們那樣,如同春風般的溫暖了,既不阻止,也不攙扶,任由二人就這麼跪在地上,自己揹着雙手,冷冷地看着劉參將。
過了好一會兒,耿如杞方纔開口,“劉參將,你可知罪?”
“回督爺,小將...不知何罪之有。”劉參將內心其實早就服軟了,尤其是見到耿如杞後,根本不想強項,和總督大人對着幹,只是他還不知這位大人到底想做什麼,問這話,是要探個底。
“哼,你等身爲戍邊大將,竟然讓建奴和北虜的細作混進張家口,到處殺人放火,致使上下兩堡死傷枕籍,你該當何罪!”最後一句話,耿總督說的是聲色俱厲,鄂下鬍鬚無風自動。
“督...督爺!”跪在後面的趙遊擊,一聽這話,頓時急了,這殺人放火之事,明明就是這些邊兵所爲,而看邊兵對總督的態度,那是畢恭畢敬,其中藏着什麼貓膩,不問可知,眼下卻要將失職之責栽倒自己這些武將身上,這心也太黑了罷。
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但是牽扯到建奴和北虜,可就麻煩了。
今上登基不久,御下甚嚴,尤其是與東虜有瓜葛,更是絕不手軟,去歲京師勤王一戰之後,砍了不少腦袋,就連紅極一時的薊遼總督袁崇煥,都在今秋丟了性命,他們這些小蝦米,被這頂帽子扣下來,十有八九不得善終。
欲要分辨,卻又無從辯解,急怒攻心之下,兩眼一翻白,乾淨利落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