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看熱鬧是國人,不,應該是全人類的天性,就連志文也不能免俗,既然過不去,索性停下來好了,看看熱鬧,也好把剛纔在同知府前受的悶氣給散了。
“這位大叔,請問這裡出了什麼事兒?”宋獻策已經上前盤問去了。
那漢子見宋獻策執禮甚恭,心生好感,也不隱瞞,直說道,“唉,死人了,老趙一家八口,一個活口都沒有,全部死了,算是絕戶了。”
志文等人在後面聽得分明,都是大吃一驚,這裡可是州府,怎會發生如此血腥的滅門慘案。
“是誰如此殘忍,做出這等人神共憤之事?”宋獻策憤然問道。
漢子側頭,上下打量了下宋獻策,見其衣飾不算華貴,但還齊整,臉色紅潤,不是那種吃了上頓愁下頓的,暗暗點頭,也只有這類人,纔有心思管閒事,“少年人,外鄉的?想打抱不平?”
“犯下如此滅門血案,那兇手定是毫無人性之人,打抱不平又豈有本土外鄉之別。”宋獻策還未答話,志文搶着把話說了,若在後世,這種案子鐵定要驚動一省政要,直達天聽也不是不可能,犯案現場早被封鎖得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哪會像現在這樣,任閒人圍觀,官府中人也不維持現場秩序。
見志文幾人都聚在一起,那漢子知道他們應該是一夥兒的,搖搖頭,嘀咕道,“真是熱血少年啊,只是這不平你們想打也打不了,這家人全是上吊自殺的。”
說話間,已經有衙役從街邊一間房內開始往外擡出屍身,“讓一讓,讓一讓。”剛纔嘰嘰喳喳的人羣靜了下來,往後退了幾步,讓出一塊空地,屍身被一一放在地上。
一個小老頭跟在衙役後面,蹲到地上,開始檢視屍身,看那樣子,應該是仵作了。
此時地面一字排開了八具屍身,志文等人從人縫中看過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雙眼暴突,舌頭伸出一截來。
躺在地上的第一具屍身是個中年人,身上衣服的料子不錯,只是有些舊了,仵作擡起他的下巴,脖子上有一道色成紫黑的淤痕,仵作衝旁邊一個手拿紙筆的衙役點點頭,衙役高聲道,“趙家家主,自縊身亡。”邊說邊在紙上飛速寫動。
宋獻策站得最爲靠前,此時官府的行動還未結束,但他對身旁漢子的論斷已是信了,不由好奇地問道,“大叔,你屍體都沒見到,怎知他們一家都是自縊的呢?這家人能住在州府主街上,穿的也不差,應該不至於窮困潦倒,走投無路上吊罷?”
“嘿嘿,嘿嘿。”漢子忽然笑起來,只是笑聲中殊無歡愉,盡是蒼涼和悲痛,“少年人,你看我境況如何?”
宋獻策早看出他是商賈,回道,“大叔雖非大富大貴之人,卻也衣食無憂。”
“衣食無憂又如何?”漢子知道自己的穿着打扮帶着商賈特徵,被人看出他絲毫不覺得奇怪,“還不都是待宰的羔羊,要是哪天攤上老趙家這事兒,我一家老小早晚也得上吊。”
宋獻策還待細問,旁邊其他路人開始紛紛插話。
“少年人,官買行頭知道不?這趙家就是去年的官買行頭。”
“聽說趙家賣了祖田,又把店面都當完,還借了利子錢,才把自己的那份官買數額繳完。”
“那有什麼用,他是行頭,其他家欠着的,全數落在他家頭上,官府天天催,老趙隔三差五地被拿去打板子,早就只剩半條命了。”
“地痞混混們尤其可恨,成天上門騷擾要錢,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聽說趙家三丫頭都被綁了。”
“有這麼回事兒,只是老趙實在沒錢贖,聽說被賣去大同的窯子裡了。”
“老趙的小兒子呢,怎麼不見?”此人的話音很低,生怕被官差聽到,“會不會是跑了?也好,老趙好歹有個後。”
“怎麼可能,纔多大點,年頭我還見過的,多半是被拐了,聽說京師的達官貴人就喜歡這麼大的男童。”
“唉,這事兒落在誰家頭上,差不多都是這個下場。”
“官買倒也罷了,攤上行頭...嘖嘖。”
圍觀衆人臉色都不好看,面露同情,畢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般慘事,任誰見了,但凡有點人性,都不會無動於衷。
商賈打扮之人臉色更是難看,頗有兔死狐悲之感,誰也不知道下一刀會不會落在他們頭上。
第一個和宋獻策搭話的漢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如何,少年人,我爲什麼知道老趙家都是上吊的,這下清楚了吧?”
圍觀羣衆的話其實才說到一半,志文等人其實就聽明白了,這老趙家就是他們的前任,去年的官買行頭,生生熬了一年,在家破之後,終於全家人亡了。
宋獻策牙齒咬得緊緊的,手上青筋暴露,顯得尤其憤怒,他是讀過聖賢書的人,自己家裡也經歷過慘變,但像現在這樣,官府帶頭,地痞混混們做幫兇,將一家人油水榨乾後硬生生逼死,還拐賣了人家的男童女子,就實在是過份了,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晉南產鹽,歷來富裕,官府沒有這麼窮兇極惡,不是每年都會定下官買行頭之人,宋獻策還真沒聽說過有哪家像這樣被逼得家破人亡的。
志文在涿鹿商社門前的那場殺戮,還有隨後搭起來的京觀,宋獻策當時雖然沒有反對,爲了鍛鍊自己膽量,還加入了進去,但讀過書的他,心中對志文的做法還是有些不贊同的,當時他覺得,只需殺其首惡,怕其他人通風報信,抓起來送去洗羊毛就是,用不着如此大開殺戒。
現在耳聞目睹這人間慘劇,卻是對志文的作爲大生好感,恨不得還要再多殺些纔好,這些雜碎蛆蟲,連洗羊毛的資格都沒有。
志文就在宋獻策身後,雖然只看得到他一小半的臉,卻也發現他臉色猙獰,氣息粗重,略一思索,知道他是被官痞勾結的事兒給氣壞了,似乎還有要暴走的跡象,當下來到他身邊,輕拍其背,低聲叫道,“宋先生,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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