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精魅,竟敢在鬼差面前討便宜,罷了,看在你一片深情的份兒上,就許你留在這兒與他一起作答。”謝必安故作正經地教育了幾句,便坐到一邊擺起大爺的款兒來。
“昨日我曾問你,那個賭鬼生前流連賭坊,把宅子媳婦兒都輸了,最後連兒子也沒保住,一輩子孤獨終老。他對地府的判決不服,說閻王爺不公,明明是旁人算計了他的錢財,爲何投入地獄的是他,吵着嚷着要......”
話說到這兒就停下來了,白無常想自己怕是傻,既是帝姬在這兒,那他就該換個案子來問,待哪日只有他和崔鈺了再請示這樁。
“要什麼?”眯着眼睛,一旁的書生大抵猜到了什麼,忍不住問了句。
“要見東皇太一。”
崔鈺冷笑一下,不知是氣謝必安不會出題,還是那個鬼不識擡舉。
“方纔謝大爺說的那個泉州賭鬼是前兩天剛死了的,享年六十一歲,也算壽終正寢。只是他自而立之年就孑然一身,在世間又磋磨了三十餘年,所以一身的怨氣。”隨着他緩緩開口,生死簿嘩嘩地自動翻起來,停在了男人說的那一頁。
“那本來要把他送去哪兒?”聽他如此熟稔地提及這些,明媚心下了然,細白指尖劃過那一行行字,發現果然和他說的一模一樣。
“油鍋地獄,第九層,那些謀佔他人錢財妻兒的大多關在這裡。將人的魂魄放在一口大鍋裡,用熱油煎煮,一顆心就像生前買定離手時那般刀滾油煎,循環往復。”崔鈺站在她身後,貼着她的背在她耳邊娓娓道來,看得白無常臉都紅了。
府君若是知道對方是這麼個教法,估計氣也要氣死了。
“我記得,你同我說過。”她自小便聽他講這些故事,對地獄每層的名字和用途清楚得很,“那不如就送去孽鏡地獄好了。”
“怎麼講?”謝必安問了一句,心裡疑惑,表面還要裝着不樂意,“從第九層輕赦到了第四層。”
“他自己作孽,害的妻兒流離失所,竟還有臉怪到旁人頭上,既是覺得委屈,就叫他去照一照,看看謀害他錢財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我估摸着這種貪心不足的人錯處定不止賭博一樁,到時候在地獄裡將那些罪行一一探明,再逐層去受罰,怕是再也不想見什麼太一神了。”
崔鈺聞言笑笑,這樣纔對,賞罰分明,並不總是一味心軟,纔是泰山府帝姬該有的樣子。
“大人,這樣解可好?”
白無常本就是個聽命的,如今他二人都有了結論,自己哪敢不依。
“差不多吧,”不耐煩地應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今日有個急茬兒等着處理,只是那案子有些特殊,若不是府君實在忙,他真不想來問崔鈺。“還有一個.....”
斟酌着用詞,方纔他提及帝俊已經觸了對方的黴頭,再問下去難保崔鈺不會真的發火,興許這齣戲就此毀了也說不定,可事權從急,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西京前幾日來了一個投水自盡的女鬼,雖是被欺辱損了名節才走上絕路,可也要送去枉死地獄。”
“咱們地府向來賞罰分明,原本不該爲了這樣一個不惜性命的人破例,但府君即將大婚,府君夫人覺得她可憐,要我們法外開恩,所以我來考考你,該怎麼懲處。”
明媚聞言在心裡嘆口氣,原來閻王爺也會偷懶。
剛提完帝俊,又送來這麼一個案子,崔鈺皺眉,薄脣幾乎抿成了一條線。
明媚沒有注意到他臉色不對,只繼續問着,“前世因後世果,她可是上輩子做了什麼錯事。”
“你這妖孽還算聰明,這女子前世是個江洋大盜,手上人命多不勝數,所以這世纔有此劫的。”
“那前世沒入地獄麼?”
“入了,也罰了,只是因果堆疊,下一世的命運往往根據上一世的所爲來定......”
“你們地府真是奇怪,若是來不及現世報,留到死後再罰也沒什麼,可既是罰了,那再投胎就該從頭來過。最多就是讓她投生在一個差點的人家,至於之後命運如何,全要靠她這一世怎麼做人,能悟出幾分道理,遇事又如何選擇,自己決定自己的路。若只一味沒完沒了地磋磨,凡人怎知自己爲何遭逢大難,只會覺得天道賞罰不明,自此不懼報應,不分善惡。”
“依我看,上一世她作孽時你們沒有及時嚴懲,賠上了許多性命,錯不在她而在地府。這一世她好好的又被人姦污,想來不止是那個男人,周圍定還有一羣長舌婦揪着這點不肯放過,這纔將她逼上了絕路。一個人做錯了事,若不思悔改就不該重新放回人間,若是改了還要沒完沒了的,那真真就是地府自己給自己找事呢。”
“大人,莫不是地府怕沒了地獄就在三界無法立足,所以才弄出這麼多勞什子的刑罰吧。”明媚的語氣極柔,可臉上卻是三分戲謔,七分不屑,噎得白無常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纔是他家帝姬,伶牙俐齒,如假包換。
差一點老淚縱橫,謝必安拍着腿罵道,“妖孽,這等忤逆之言也敢說,當心我廢了你的道行。”
“你問我答,知無不言而已,大人可別生氣啊。”廊下女子連忙行禮,映着星輝巧笑倩兮,風揚起她烏黑的頭髮,和那些雪白花瓣糾纏在一起,確實像極梨花叢中攝人心魄的妖物,叫人一眼誤終身,只覺見得太遲,哪會生氣。
“地獄是泰山府的營生,沒了地獄便沒人燒紙錢,怎麼進貢天君......”崔鈺隱在暗處幽幽說了一句,嚇得白無常即刻回過神來。
“養他做什麼,叫他餓着纔好。偌大的天宮修建起來勞民傷財,什麼事兒都壓在我們泰山府頭上,連修羅界的人都埋怨賦稅太高,咱們倒是沒撈着什麼好處,全便宜那個人渣了。”謝必安明白他的意思,應和也着罵了一句。
“好了好了,她答得不錯,你可以躲過一日了,明晚我再來問你旁的......”藉機想溜,卻被明媚攔住了。
“大人,稍等下,”才一開口,手裡的藤蔓便纏上了白無常,似是與她心意相同一般,這法器竟棄了舊主戀上了她。
“何事?”謝必安繼續裝腔作勢,可也知道這齣戲要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