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尚未落盡的時候,東都突然來了一位神秘的大人物。
洛陽城的所有官員個個兒嚴陣以待,明家大房的幾位兄長也數日不歸,配合着新任太守把整座城池圍得如鐵桶一般,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這日莊家娘子前來家中閒話,她家兒子已經和明嫣訂了親,兩家走動自然更頻繁了些。明大媳婦和二嬸孃在屋裡陪着,又拘了明嫣和明媚一同說話。
“我家那位不比明大爺官職高些,所以什麼消息也沒收到,不知道親家這邊有沒有聽到什麼。”自武皇薨逝到新皇即位,前幾年宮中一直是多事之秋,且牽一髮動全身,稍有不慎就殃及魚池。
好不容易消停了幾年,國泰民安更盛貞觀年間,所以各家都極爲珍惜眼下,行事小心謹慎着,纔能有備無患。否則一個不留神惹了什麼禍事,那這之前的經營可就全完了。
“我們也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幾兄弟已經好幾日沒回來了,我們也多次派了小廝出去打探,可就是半點消息都沒傳回來,也是心焦得很呢。”明大媳婦嘆了口氣,她最近每天都在佛堂祈禱,明媚的事情才過,明家可千萬不要再起波瀾纔好。
幾個人正說着,外面的小廝忽然急匆匆跑進來,“夫人,大爺....大爺.....”
他跑得氣都喘不勻,話也說不清楚,只叫聽得人一顆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兒,“大爺怎麼了,你快說啊。”
“大爺,叫小的回來傳話,說,說是讓咱們打掃好庭院,穿戴整齊,準備迎接貴客。”小廝好不容易說完,這才長出一口氣,他自府衙裡得了吩咐便一路狂奔而回,片刻都不敢耽誤,如今總算是把話帶到了。
“貴客,什麼貴客,你見到大爺了,他們怎麼樣?”
“大爺無事,幾位爺都無事,五爺已經去後廚吩咐安娘子準備家宴了,夫人,大爺說什麼好酒好茶都擺上,要快,貴人很快就來了。”
明家上下一時忙成一團,莊娘子既聽了,也不好坐視不理,連忙叫了家中小廝來幫忙。
衆人忙作一團的時候,明媚跑去了崔鈺房裡,伺候她的丫鬟婆子把她收拾停當之後就去別處了,正好叫她得了空。小丫頭趴着門邊兒探着腦袋,見男人又是一襲白衣,忍不住嘆了口氣。
“夫子,你怎麼總是一襲白衣,穿不膩麼?”
“你不也總是紅的粉的,你喜歡鮮亮一點的顏色,我喜歡素淨的,有什麼問題麼?”將手裡的書放到一邊,崔鈺打量着她,一襲海棠色的宮裝,頭上梳着垂髫髻,倒有幾分當年汝南公主的樣子。
“夫子的品味還真是奇怪,前幾日莊娘子的堂妹倒是很素淨一個人,夫子不也不喜歡。”
“人我喜歡鮮亮的。”起身走到廊前,崔鈺看着院裡忙碌的下人,不禁皺了皺眉,“家裡有什麼事麼?”
“哥哥說家裡要來貴客,我也不知道是誰,放在,你也換件鮮亮衣服吧,哥哥說了,要我們穿戴齊整呢。”推着他走到箱籠前,結果翻來翻去都是那幾件素白衣裳,明媚歪着腦袋想了片刻,忽然就往外跑。
崔鈺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索性也不管她,結果沒過一會兒,小姑娘手裡便多了一件簇新的長袍來。蟹青的底色,上面用深色的絲線繡了寶相花紋,雖然也不是很鮮亮,但到底被他那白衣好了些。
“這是五哥的衣服,前幾日新做的,嫂嫂說他們剛成婚,所以五哥最近都穿鮮亮顏色的,這件還沒穿過,夫子快換上吧。”
由着她給自己換了衣衫,看着那還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人兒認真係扣子的樣子,崔鈺的薄脣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就這樣也挺好,碰是碰不得,可能讓他提前享受下夫君應有的待遇也不錯。
待穿戴齊整了,外面的貴客也到了。
太守和明家兄弟恭恭敬敬地站在兩側,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一抹絳紫色便落入衆人的視線。
男人保養得宜,雖是年近不惑,但看上去卻不過三十出頭,身材也沒有發福,一看就是勤於鍛鍊之人。那人生了一雙笑眼,本是和顏悅色的,只是周身的非凡氣度還是叫衆人心生敬畏。
明媚偷偷瞥了他一眼,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對方的眼神一亮,忙快步走過來,“這是你家的十姑娘?”言畢便要去抓明媚的手,嚇得小姑娘慌忙躲到了崔鈺身後。
書生則伸手攔在了她身前,一雙眼睛直直盯着來人,絲毫沒有退讓。
那位貴人也愣了,就這麼打量着面前的人,久久挪不開眼睛。
“崔鈺,不得無禮!”明大喝一聲,以爲自家的教書先生惹怒了這位重要的來客,正硬着頭皮想要上前,卻見對方忽然一把抱住了崔鈺。
“三叔,三叔啊,你叫朕找的好苦啊。”
聞言所有人都傻了,明大整個人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滯住了。
不只是他,太守臉上的笑也僵住了,幾乎連脖子都不會扭了。
崔鈺皺了皺眉,想要推又推不開,他這幾日被人上趕着認親戚,前幾日李淳風非要做他叔叔,這輩分就已經夠亂了,今日李隆基又來喊他叔叔。
就算冥魅真是汝南公主,他也不該是叔父輩的,而是爺爺輩的好吧。
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麼,高高在上的帝王做小伏低,委屈巴巴地小聲道,“三姑爺爺,朕知道這樣喊委屈你了,可朕要是真喊你三姑爺爺,待會兒都沒法解釋了。”
繼而指着一邊的小姑娘嘀咕着,“這是我三姑奶奶吧,我見過她老人家的畫像,一模一樣呢。”
明媚眼看着他將鼻涕眼淚都抹在了自己給崔鈺換的那件新衣服上,想要阻攔又不敢,這中年人的情緒也太不穩定了,就這樣大庭廣衆之下哭哭啼啼,用哥哥的話來說簡直是成何體統啊。
李隆基哭了一痛,這才擦擦眼淚道,“武后兇悍,祖父當年眼看着她把持朝政又無能爲力,三叔本是他與一宮婢的兒子,他擔憂萬一自己百年之後,李姓宗族被武后所不容,所以便將這個最小的兒子秘密送到宮外養着。朕的父王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叫朕一定要找到三叔,皇天不負苦心人啊,終於叫朕給找着了。”
崔鈺聽着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幾乎就要氣笑了,想來是自己最近行事過於張揚,叫人探得了行蹤,這才順藤摸瓜找到了明家。
而目的,不過是爲了解冥魅那最後一道詛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