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人從軍,目的就是要搏一個馬上封侯,這是從秦時就有的習慣。
在長江以南,大家族一般對武事不是很看重,甚至有些鄙視。
在關中地從來就不是這樣的,厚重的黃土高原養育不少博學鴻儒,但是,卻養育了更多的悍將。
尤其是秦漢唐時期,老秦人的勇武曾經給了大漢族莫大的安全保障,即便是到了宋,秦軍依舊是這片土地上最彪悍的存在。
也就是在這樣一片民風彪悍的土地上,才誕生了,白起,王翦,馬援,班超,楊素,李靖,郭子儀等數不勝數的名將。
而大明朝的榆林鎮爲天下雄鎮,兵最精,將才最多,然其地最瘠,餉又最乏,乃慕義殉忠,志不少挫,無一屈身賊庭,其忠烈又爲天下最。
以上的話都是一些歷史總結,對雲昭來說,世界遠沒有史書上的說的那麼光輝,那麼偉大,那麼質樸!
即便是身爲一個被母親養在深宅中的地主家的傻兒子,他也早就聽管家嚇唬過他無數次。
“少爺啊,可不敢你出門,刀客會把你抓去賣錢!”
“少爺啊,可不敢亂跑,乞丐會把你抓你賣錢!”
“少爺啊,可不敢再去禿山上玩耍了,山大王會把你拉去綁了,問大娘子勒索錢財!”
這樣的話說的多了,雲昭自然就認爲,關中大地上如今已然是盜匪橫行的場面。
嚇阻雲昭不敢出門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記憶……
在他的記憶中,這個時候,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大抵上已經開始造反了,這對他來說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事情了。
所以,他不敢出雲氏莊子,至少,在沒有學成武藝之前是不敢出莊子的。
武藝對別的地方的人來說可有可無,對關中百姓來說,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技能。
在關中這片買菜,買肉都能釀出人命案子的地方,不會武藝很吃虧!
當然,現在,他連內宅門都不敢出。
阻攔他出內宅門的不是母親,不是管家,也不是牙齒都掉光的秦婆婆,更不是母親給他找的兩個還在流鼻涕的小丫鬟,純粹是母親當做寶貝看的兩隻大白鵝!
關中人活得艱難,寡婦活得更加艱難,寡婦養狗是大忌,可是宅中也需要看家護院的東西,於是,性情彪悍,勇往直前的大白鵝就成了首選!
別人家的大白鵝一般養上兩三年就會進肚子,或者賣掉,只有雲昭家的大白鵝已經整整活了五年!
父親去世的時候,母親從雲氏莊子裡挑選出來了七隻最彪悍的大白鵝看家,五年中,已經有五隻實力稍微弱小一些的大白鵝被母親給燉了,剩下的兩隻大白鵝,完全彪悍的不像是兩隻家禽。
據秦婆婆說,家裡的這兩隻大白鵝比土狗還要厲害些!
雲昭蹲在門檻裡面,雙手抱着下巴鬱悶的瞅着門外,在他身後同樣蹲着兩隻小姑娘,衣衫倒是很整齊,就是總有鼻涕掛在鼻子下面。
鄉下閨女是彪悍的,哪裡有怕大白鵝這種家禽的道理,可是,雲春,雲花這兩個丫頭在吃過大白鵝的苦頭之後,就跟雲昭一樣不敢出門了。
“春春,你往西門跑,花花往東門跑,這一次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雲昭放緩了語氣,慢慢的誘導兩個小丫鬟。
鄉下小丫頭傻是傻了些,卻並不蠢,兩個同姓小丫鬟同時把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
養了五年的大白鵝足足有二十斤重,翅膀呼扇開來足足有八尺,腦門上的紅頂子早就變成了紫黑色跟獅子頭一般厚重,上一次,雲春就是被大白鵝一翅膀拍倒的,還被大白鵝踩在身下,頭髮啄的凌亂,大白鵝走了之後才發現,她的新衣裳上還被大白鵝拉了一泡屎,爲此,心疼新衣裳的雲春嚎哭了一個多時辰。
此時此地,這兩個還沒有養成奴隸自覺的小丫鬟絕對不會給自家主子當炮灰的。
吃飽了肚子,又換了新襴衫,還綰了頭髮插了牛角簪子的徐元壽就站在二道門外,揹着手看困在內宅的雲昭,一言不發,且神情冷冷的。
今天是雲昭就學的第一天,他做好了開學的準備,卻沒有幫助雲昭脫離困境的意思。
不僅僅如此,他甚至阻止雲娘,管家,以及秦婆婆要幫助雲昭的行爲。
“連兩隻鵝都對付不了的孩童,說什麼妖孽!妖孽如果個個如此,這天下早就太平了。”
此話一出,雲娘等人就迅速離開了。
大白鵝咬人很痛,卻絕對不會致命,這也是雲娘她們狠心離開的原因。
在這之前,雲昭已經用了很多法子,根本就沒辦法將兩隻守在門口,門神一般的大白鵝引走,不論是丟糕點,還是丟別的東西。
即便是從後窗翻出去,那兩隻該死的大白鵝早就伸長了脖子在窗下等他!
徐元壽擡頭瞅瞅已經升高一丈的太陽,臉上已經有了不耐煩的模樣。
“一柱香之後,如果你還沒有脫困,今天就不用就學了,如果三天之內,你沒有按時來到書房,以後就不用來了。”
徐元壽衝着雲昭高聲喊了一句轉身就走,走了三五步之後又回頭道:“束脩自然是不退的!”
雲昭在心中測算了自己的武力值,發現跟一隻大白鵝比起來都不如,更不要說兩隻了。
別人家的六歲孩童缺少吃食,最多隻有二三十斤重,比如他身後的兩個小丫鬟,更是瘦的跟蘆柴棒一般。
雲昭被母親當豬養,足足有兩個丫鬟的體重,即便是如此,也不過四十來斤,在體重上對兩隻大白鵝來說毫無優勢,估計經不起大白鵝一撲。
蹲在門檻裡不是一個辦法。
如果雲昭是普通孩子,哭鬧一番也就過去了。
問題是如今的雲娘需要一個超凡脫俗的孩子來支撐雲氏大房的門面,如果妥協,天知道母親會有多失望。
雲昭嘆口氣,站起身,對兩個蠢丫鬟道:“待在屋子裡別出去!”
說完話,就頂一牀被子包着腦袋在兩個小丫鬟驚恐的目光中離開了門檻。
根本就沒有例外!
事情跟雲昭想的一模一樣,他剛剛出門,兩隻該死的大白鵝就一左一右的撲了上來……
兩隻小丫鬟開始大哭……
雲昭抱着腦袋不論大白鵝如何虐待他,依舊堅定的一步步向大門口挪動,不叫喊,也不哭泣!
魯迅說,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對雲昭來說,大白鵝啄在腿上的第一口痛徹心扉,第二口依舊讓人發狂,第三口,第四口之後也就麻木了。
棉被如果把身子包裹的嚴實就沒法子好好走路,而大白鵝總能找到目標對雲昭施加傷害。
被大白鵝撲倒了,雲昭就爬起來,幾次三番之後,他終於摸索到了內宅的大門。
出了門,大白鵝就悻悻的停下了追擊的腳步。
徐元壽並沒有走遠,枯瘦修長的身材站在落了樹葉的槐樹下兩者一樣的落魄。
“某家以爲你會強令兩個丫鬟護送你出來!”
徐元壽呲着發黃的牙齒如同惡鬼一般的道。
雲昭的雙腿抖動的厲害,大白鵝施加在她身上的傷害主要就在兩條腿上,他強忍着要用力搓腿的衝動將棉被放在石桌上拱手道:“這種事怎麼能讓女人來?”
徐元壽無聲的笑了,笑了良久才道:“記住你的這句話,男子漢大丈夫的本質就是擔當!
無擔當,算不得男人!
走吧,這一次做的一般,不獎,不罰!”
雲昭疵牙咧嘴的用力揉搓着小腿,一邊怒道:“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
徐元壽揹着手笑道:“實力不濟的時候就要做好捱打的準備,你選擇承受痛苦,這是對的,有時候啊,痛苦是逃不掉的,既然逃不掉,那就要做好保護,讓自身保存最大的實力,以待東山再起。
某家如果在你的處境,我會選擇裹着棉被滾出來!”
雲昭怒道:“太難看!”
徐元壽探手摸着雲昭圓圓的腦袋瓜子道:“逃跑的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
這些話你現在還無法領悟,不過呢,你要記住,以後會明白的。”
說完話就瞅了一眼雲昭故意露出來滿是淤青痕跡的小腿,若無其事是的牽着雲昭去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