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英跟紅娘子的起義軍與其餘的起義軍差別不大,與其說是一支軍隊,不如說是一支拖家帶口討生活的人羣。
唯一與別處起義軍不同的地方就在於,這裡有一支超過一千人的中堅力量,這些中堅力量就是戚家軍殘部……
很可惜,這些人的年紀偏大了一些,好多鬍鬚頭髮斑白的人混雜在義軍中,讓人很擔憂這支軍隊的戰力。
不過,這些人手中拿着的陳舊武器,傷痕累累的鎧甲,卻無時不刻不在提醒所有人,他們是昔日戰場上的王者。
現如今,幾乎所有的能戰之士圍攏在馮英身邊,聽馮英講述此次作戰的目的。
聽了馮英的講述,老兵首領彭壽搖搖頭,對馮英的策劃有些不以爲然。
其餘人等都去準備了,只有獨臂彭壽留了下來。
“西峽縣有民壯三千,官兵一千五,以及雜七雜八的臨時徵召來的刀客,鏢師,總數應該超過了五千。
這些人按照左良玉的軍令擋在了黑風嶺的正面,所以,我們想要從西南突圍,首先就要擊潰這些人。
西峽縣令左深是左良玉的本家侄子,所以不要幻想這人會棄城而逃,所以說,這是一場惡戰。
小姐,西峽縣雖然比起周邊的地方富裕一些,左良玉也想到了這一點,擺下重兵防備我們呢。
老奴以爲,西峽縣不是一個好的目標。”
馮英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再在面前的大石頭上,指着這塊小石頭道:“這是團練!”
說着話又撿起一塊小一點的石頭道:“這是臨時招募來的刀客,鏢師們。”
最後撿起一塊大石頭放在最後道:“這是官兵,彭爺爺,你認爲那個左深爲何會這樣排兵佈陣?”
彭壽道:“不放心團練,不放心刀客跟鏢師,以官兵爲後陣壓陣!”
馮英把巨石上的小石頭扒拉掉淡淡的道:“鑿穿團練陣營,驅趕團練向後奔逃,鏢師,刀客更是一羣只知道各自爲戰的廢物,可以裹挾着這些人衝擊官兵軍陣。
我們借力打力,將官兵一戰擊潰。”
彭壽嘆口氣道:“太危險了,如果團練沒有小姐想的那般弱小,我們一旦被左深纏在西峽縣,周邊的官兵就會合攏,將我們徹底的包圍,再想突圍就難如登天了。”
馮英瞅着彭壽低聲道;“西峽縣太靠近商洛了。”
彭壽皺眉道:“雲氏不會出兵的。”
馮英道:“我在藍田縣待了那麼久,已經明白了藍田縣的擴張方式,他們擴展地盤絕對不是借用兵力,而是採取滲透,蠶食的方式。
雲氏最厲害的地方不在他們強悍的兵力,而在於他們家掌控的玉山書院能源源不斷的給他們提供最精銳的人手。
玉山書院以前的時候,只招收本家或者買來的子弟,後來就開始招收關中子弟,再後來,只要是願意來玉山書院求學的人通過考試,他們都要。
每一個在玉山書院完成學業的人,回到本地,您認爲這是幹什麼呢?
這幾年,雲氏從朝廷那裡以糧食換到了大量的貢生名額,我在玉山書院見過一次玉山書院授予本院學生貢生資格的場面。
我想,如果皇帝見到那個場面一定會害怕的睡不着覺。
西峽縣是關中通往河南之地的要道,以我世兄的手段,他如何會放過?
那些西峽縣的玉山書院學生,回到自己的家鄉,一定會想着把自己的家鄉納入藍田縣,你說,這些學生會幹出什麼事情?
這恐怕纔是左深這個西峽縣令將團練放在最前方的原因,左深只是控制了縣城,至於鄉下,恐怕早就是藍田縣的地盤了。
這一次,我們被困伏牛山其實是好事,一旦我們劫掠了周邊的幾個縣,我們就有大量的糧食,錢財可以讓我們在伏牛山屯田,也讓全天下人知曉還有人在造反,還有人在打着‘均田地,共富貴”的口號在爲他們作戰。”
彭壽對馮英說的這些好像並不在意。
既然這孩子要打西峽縣這一仗並且已經決定了,他自然不會反對。
活了這麼些年,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這個孩子身上,生生死死的對他這種老人沒有什麼意義。
他瞅着馮英道:“丫頭,我聽說雲氏的管家夫人給你來信了,催促你回玉山成親,是不是有這回事?”
馮英俏臉微紅,點點頭。
彭壽道:“女人成了家,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明白嗎?”
馮英低聲道:“知曉!”
彭壽攤攤手道:“既然知曉,你還在外面做這些事情幹什麼?成親之後你要孝敬婆婆,伺候丈夫,生兒育女,管理家業,如何能繼續在外征戰?”
馮英仰起臉瞅着彭爺道:“我需要一份豐厚的嫁妝!”
彭壽左右瞅瞅低聲道:“丫頭,劫掠周邊府縣,就是爲了湊一份嫁妝?紅娘子恐怕不肯讓你拿走所有財貨。”
馮英笑道:“這點財貨彭爺爺以爲我世兄會放在眼裡嗎?”
彭壽搖搖頭道:“不會!”
馮英長吸了一口氣道:“世兄的目光在全天下,而非一城一地,可是呢,全天下是一城一地組成的,想要全天下,就要從一城一地奪取。
我不明白,世兄的實力已經達到了獨佔關中的目的,爲何還要隱忍不發。
直到我發現藍田縣已經將重點放在了歸化城上,他最信任的錢少少在歸化城一去便是三年,高傑也統領三成藍田縣本部去了歸化城,這兩年走西口的風氣大熾,就連河南地也有流民開始向關外走。
歸化城的存在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我想了好久,也沒有想明白,直到他們在歸化城外與建奴大戰一場之後,我忽然明白。
對雲世兄來說,他的敵人是建奴,不是朝廷。
他在等這個朝廷自然垮掉,等待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能結束這個朝廷,然後,再由他來一統天下。
雲世兄要收天下人心,以最少的代價,死最少的人來完成改朝換代,說到底是心懷憐憫,他對踩着本族人的屍骨登上皇帝寶座這種在被人看來榮耀無比的事情毫無興趣。
他要讓我們這個族羣中的弊病一次性全部爆發,全部展現無疑,然後才收拾舊山河。
可是,李洪基太愚蠢,居然敗給了孫傳庭,張秉忠更是心無鬥志,居然在襄陽向朝廷投降。
他們失敗了,受打擊最大的不是這兩個無能的狗賊,而是我雲世兄!
天下巨寇一個個臣服朝廷,或者歸隱山林,天下看似要平定了,可是,大明朝兩百多年積累下來的弊政沒有絲毫的改變。
文臣人心各異,武將貪婪成性,皇帝暴虐,宦官橫行,鄉野豪強各自爲政,百姓成魚肉,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怎麼成呢?
沒有賊寇平滅土豪,將田地分給百姓,沒有賊寇絞殺舊有的官宦之家將土地分給百姓,沒有賊寇們打亂舊有的腐朽秩序,雲世兄如何在平地上重建一個新的朝廷呢?
玉山上的學問璀璨奪目,當光耀千秋,然而,這些學問與舊有的學問差別太大。
之所以能在藍田縣大行其道,就是因爲關中是一個戰亂之後重建的地方。
如果放到江南,雲世兄一旦要施行他的主張的這一套學問,必然會受到所有江南豪強的抵制。
那個時候,你說,雲世兄要不要把這人都殺掉呢?
不殺的話,他想要執行新的學問毫無可能!
滿大明,歷年來考中進士的學問人中,江南佔據了八成之多,他們就是雲世兄常說的利益既得者。
誰會把吃進嘴裡的肥肉吐出來呢?
彭爺爺,這個世界已經黑暗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了,需要摧毀乾淨,卻不能由雲世兄來摧毀。
李洪基不成,張秉忠不成,那麼,我來!
所以我在最不合適造反的時候造反了,我會小心培育這支義軍,他們將會成爲世兄手中的一柄刀,一柄掃帚,替他斬斷前路的荊棘,替他清掃乾淨大地,好讓他真正快意的,隨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理念來作畫。
給世人一個光明的未來。
當然,這也是我嫁給雲郎所出的萬里紅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