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時候,刑部公文通過西安府知府衙門下達到了藍田縣。
直到這個時候,雲昭纔想起來,自己這個知縣還有斷案子的權力。
雖說刑名一道自然有人主持,上報知府衙門的文書卻是要雲昭用印的。
所以,藍田縣大名鼎鼎的少年知縣,第一次來到被雲福修繕一新的藍田縣縣衙查問大獄。
原以爲這裡會冤獄叢生,結果,雲昭查驗了整整一天,也沒有發現什麼漏洞,至少,從文書上來看,判詞都是四平八穩,且證據確鑿,待在監獄裡的人也多是罪有應得。
除過犯人在看押期間死亡率高了一些,似乎沒有什麼大問題。
對於犯人死亡這件事,雲昭從最開始覺得不人道,到現在已經能夠泰然處之了。
不是因爲別的,當外邊的百姓都一大羣一大羣的死,囚犯的生命在這個時候就顯得格外廉價。
進入大獄親自視察的時候,裡面的人還有力氣高呼‘冤枉’這讓雲昭很是欣慰,至少,這些人還有力氣,且中氣聽起來也沒有什麼問題。
看過卷宗的雲昭拿着卷宗一個個的問罪犯,罪犯們一個個也沒有了狂呼‘冤枉’的底氣。
除過因爲欠錢,繳納不起賦稅的人被雲昭當場釋放之外,雲昭對於刑事案件的犯人,大多采取了無視的態度。
因爲鬥毆這種小事進來的人早就出去了,而犯了殺人這種事情的犯人也早早被押解西安府了。
整個縣衙大獄裡,最多的是偷盜!
這些人云昭準備不問青紅皁白,先打五十大板然後再放出去。
他沒有精力處理這種小事情,不管盜賊偷東西的原因是什麼,總之,抓到偷盜的,打一頓板子不算冤枉。
至於女監,裡面根本就沒人,在藍田縣,女子犯案,根本就到不了縣衙,親族們擔心女子被脫掉褲子打板子丟人,在鄉里就已經處理掉了,而處理的唯一方式就是——沉塘!
不過,自從雲昭不允許再把人丟池塘裡污染水源的禁令下達之後,據說鄉里面又發明出一種刑罰——叫做卷席筒!
雲昭不知道被沉塘痛苦還是卷席筒更加殘酷,卻無力改變這一點,這他孃的也是鄉規民約里約定成俗的,根基之深,甚至超越了《大明律》!
看熱鬧是大明百姓的習性,當三十七個犯了偷盜案子的盜賊被結結實實的打了五十大板之後,人羣裡叫好的聲音就沒有停止過。
血肉橫飛是一定的,雲昭卻不允許把人打壞!
然後,這羣盜賊被打過板子之後,又被理解錯誤的藍田縣百姓拖去遊街,且不准他們穿褲子!
深夜時分,雲昭依舊在看土地冊簿,這纔是雲昭最看重的東西,大明世界裡的百姓大多是佃農,也就是說他們基本上除了自己本身之外,沒有任何生產資料。
這樣的人羣,天生就是被奴役的對象,且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只有當李洪基,張秉忠這樣的人聲名鵲起之後,他們纔有改變身份的可能。
同樣的,他們要以自己的生命爲改天換命的代價。
門口有人咳嗽……
雲昭擡起頭,發現縣丞章天雄以及主簿劉學禮,典吏何誠道三人一人手裡端着一盤子點心,笑眯眯的站在門口。
雲昭笑着邀請三人進來,錢少少端來茶水之後,就站在雲昭身後等着給藍田縣的四大巨頭添茶倒水。
“縣尊真是勤勉啊……”
爲首的章天雄先是感嘆一聲,似乎非常的感慨。
雲昭笑着用目光掃視了三人一眼道:“有什麼事情就說,都是本鄉本土的不用藏着掖着。”
說着話,從章天雄端來的盤子裡抓過一塊金剛酥,狠狠地咬了一口吃的香甜。
章天雄見雲昭吃了他端來的食物,就笑眯眯的道:“家裡的婆娘粗手笨腳的,也就這幼時學會的金剛酥還能拿得出手。”
雲昭喝了一口茶將嘴裡的點心沫子吞了下去,又抓了一塊糕點道:“嬸嬸不是關中人?”
章天雄笑道:“襄陽府人!”
雲昭聞言起身瞅瞅鋪在桌面上的地圖,沿着漢水一路向下尋找,片刻,就找到了襄陽府,用手指在這個地方點點道:“好地方啊。”
章天雄嘆口氣道:“久不復魚米之鄉的美稱了。”
雲昭道:“因爲什麼?”
章天雄無奈的道:“水災!”
雲昭皺眉道:“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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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天雄苦笑道:“就隔着一座秦嶺,我們這邊是旱災,漢水那邊在發洪水,以今年最甚。
有了水災,就有了流民,有了流民就有了強盜,那裡的官府中人全是酒囊飯袋,小小的匪亂都平息不了。”
雲昭瞅着章天雄道:“你的意思是?”
“有些人家想遷來藍田縣!”
雲昭皺眉道:“我們沒有多餘的土地。”
主簿劉學禮將自己帶來的糕餅往雲昭跟前推推,陪着笑臉道:“土地其實是有的。”
雲昭從劉學禮帶來的盤子裡抓了一塊糕點道:“我剛剛看了土地冊簿,我怎麼就沒有發現?”
劉學禮嘿嘿一笑,將手指重重的點在商南縣的位置上道:“這裡的人快被殺光了,正好安置這些人,而我縣衙也能收一筆大財!”
雲昭似笑非笑的瞅着劉學禮道:“你可知曉我大明江山爲何會落到如此境遇?”
劉學禮指指雲昭,又指指章天雄跟自己以及何誠道笑着道:“我們這種人家的地太多了。”
雲昭吃了一驚,站起來道:“你們居然知曉?”
何誠道在一邊道:“縣尊,我們如何會不知曉呢?我祖父時南鄉的佃戶佔我南鄉人口總數的三成,到我父親這一代,就佔據了四成,到我手裡,就成了七成之多。
鄉里的百姓們的日子越過越窮,這是我們親眼所見,如何會不知曉呢?
就是因爲知道家裡有田地的人越來越少,佃戶越來越多,我們才如坐鍼氈啊。
以前五里之地就有一個富戶,現在南鄉就剩下我何氏一家富戶,偌大的藍田縣,稱得上富戶的就只剩下我們四家了。
這一次藍田縣流民遍地,若不是縣尊應對有方,我們這四家能不能存活還在未知之間。
所以啊,不管縣尊提出何等苛刻的要求,我們三家都齊齊響應,不敢有違,好在,我們齊心協力渡過了難關,雖然損失了一些錢糧,家業卻保下來了,由於水田多了,今年的收益可能還要多一些。
有縣尊在,我們三家決定以縣尊馬首是瞻。
只是,我們四家的力量畢竟單薄了一些,如果能引進襄陽府的富戶遷徙商南,我藍田縣的力量豈不是又壯大了許多?
縣尊年僅八歲就已經出手不凡,我等年邁,在縣尊的羽翼之下,定能落得一個家業興盛,子孫繁茂。”
聽了何誠道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語,雲昭很給面子的一連吃了兩大勺子何誠道拿來的甑糕以示嘉獎。
吃完了甑糕,雲昭擦擦嘴道:“商南縣又不歸我藍田縣管轄啊!”
章天雄大笑道:“縣尊以爲章某能否成爲商南縣縣令?”
雲昭愣了一下,馬上指着章天雄道:“你覺得你成嗎?”
劉學禮笑道:“他一人自然是不成的,若是將商南縣也納入我藍田縣團練使的保護範圍,劉某覺得,章兄做商南縣縣令綽綽有餘。”
何誠道見雲昭默不作聲,又道:“縣尊,章兄做商南縣縣令,必定沿襲我藍田縣一切規矩,不敢有半分違抗。”
雲昭睜開眼睛瞅着章天雄道:“知府張道理那裡已經走通了麼?”
章天雄道:“洪承疇洪都督搭的關係!”
雲昭笑道:“既然如此,你立刻去西安府操辦此事,此事宜早不宜遲!”
章天雄聞言大喜,抱拳道:“某家也知曉洪都督的意思,不過,他遠在天邊爲官,這藍田縣還是以縣尊爲長!”
雲昭笑道:“大善!”
送走了三個目的達成的富戶,雲昭揹着手在院子裡站了好長時間,見錢小小在一邊很安靜的在挖鼻孔,就問道:“你覺得我該答應嗎?”
錢少少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如果想要殺掉他們三個,現在下令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