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章好兄弟,好祭奠
“忘了這件事,忘了我這個人吧。”
韓陵山在上船之前有些不忍心,還是告誡了魯文遠一聲。
“千戶何出此言?”
韓陵山嘆口氣道:“國事紛紛,你我都不過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而已,生死存亡終究沒有辦法自主,府尊爲官清廉,就好好的治理潮州,爲我大明看守好這塊風水寶地。”
魯文遠怵然一驚,瞅着韓陵山道:“千戶要去何處?”
韓陵山搖搖頭道:“我去赴死。”
“爲了大明嗎?”
韓陵山重重的點點頭道:“爲了大明。”
說罷,就轉身登船。
魯文遠長揖不起,朗聲道:“天下人或者不記得千戶,魯文遠卻記得,若千戶身死,魯文遠四時八節不敢忘記祭奠千戶。”
話說到最後,淚水居然糊滿了雙眼,哽咽不能言。
船離開了。
魯文遠依舊站在海岸上久久不願離去,他很清楚,在大明朝,這樣的漢子不多了。
崇禎八年的時候,鄭芝龍以大明水師提督的名義討伐不肯臣服的海盜劉香。
鄭芝虎隨徵,戰劉香於廣東海上,“口含鋼刀,手持藤盾牌,船尾繩蕩躍”跳至劉香船上格鬥,“格盜殆盡”幾乎殺光劉香手下海盜。
卻大意中伏,遭到漁網網住擲入海里,溺斃。
芝龍哀痛萬般,爲之昏厥。劉香則爲芝龍所敗,自殺。
由於事發地靠近虎門海灘,人們就傳說“地名克人命”,比如落鳳坡之鳳雛龐統,比如絕龍嶺之聞太師。
有諂媚者在虎門海灘修建了一座鄭芝虎廟,聽說頗爲靈驗。
這沒有辦法不靈驗,鄭芝龍與鄭芝虎少年時一同被父親驅逐出家門,兄弟兩相依爲命,共同打下了鄭氏偌大的江山,現在最靠得住的弟弟死了,連一個孩子都沒有留下來,你讓鄭芝龍如何不爲弟弟陰間的事情謀劃一下呢?
來鄭芝虎廟求財的,一百個人裡面有一個走路的時候突然撿到一錠銀子,前來鳴冤的有實在是太過悽慘的,一覺醒來之後發現仇人全家都死光了,這不過是一種普通的操作。
鄭芝虎死後,鄭芝龍的五弟鄭芝豹才真正的登上了海盜船。
說起鄭氏龍虎豹三兄弟中,唯有鄭芝豹的學問最高,因爲他是雲昭名義上的同窗——同爲南京國子監的監生。
雲昭是國子監的監生,卻從沒有到過南京,鄭芝豹也是國子監的監生,同樣一輩子沒見過南京國子監的大門是什麼樣子的。
所以說,雲昭跟鄭芝豹一見面就成了知己。
雲昭絕對不會成爲鄭芝虎的知己!
因爲雲昭要是幹掉鄭芝龍之後,鄭芝虎一定會傾盡全力幫哥哥復仇且不死不休……而鄭芝豹就不一樣了,大家都是讀書人,而且又是冥冥中的同窗,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商量的呢?
人世間最有用的一個詞彙就是“商量”這兩個字。
生死兄弟會因爲商量一下之後就反目成仇,生死大敵也會因爲商量這兩個字在一夜之間成爲親密無間的兄弟,這是非常神奇的一件事。
雲昭在給韓陵山的文書中說的很清楚——鄭芝豹想當老大已經想了很長時間了。
開創鄭氏基業的是鄭芝龍,鄭芝虎兄弟兩,如果這‘龍智虎勇’兄弟兩都在,借給鄭芝豹一顆龍膽他也不敢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可是,誰讓老二死了呢?
鄭芝豹成了老二之後就發現這個位置非常的不好,作戰的時候要第一個上,逃跑的時候要最後一個跑,這樣才能讓大家放心跟隨。
可是,當老二太慘了,死亡的概率實在是太大了,所以,鄭芝豹就想當老大,然後再找一個愚蠢的倒黴鬼當這個老二……據說,大哥的兒子鄭森非常的合適。
事實上,鄭芝豹從來都沒有說過,或者表現出自己有想要幹掉自己大哥的想法。
可是,雲昭卻能清楚無誤的明白鄭芝豹對藍田縣的要求,在他的眼中,鄭芝豹就差揪着他的脖領子質問他,爲什麼還沒有幹掉他的大哥。
鄭芝龍每年十月初二會帶着兩艘船離開漳州,去虎門海灘看望鄭芝虎,這時候,鄭芝龍的身邊只有不到五百人的護衛隊伍。
這些話是鄭芝豹與雲昭喝酒的時候深情的講述出來的,那時候的鄭芝豹酒意朦朧,對自己的二哥充滿了思念之情,恨不得立刻離開玉山,親自去虎門海灘拜祭自己的兩位……不一位哥哥。
還說,如果不是俗務纏身,他一定會立刻去的……如果誰要是能幫他完成這個短暫的心願,誰就是他親親的兄弟。
雖然當鄭芝虎的親兄弟很容易被他祭奠,不過,雲昭是不怕的,他需要祭奠的人更多,如果有需要,就是鄭芝豹這個同窗,他也不是不能祭奠。
爲此,雲昭舉杯聲稱自己便是鄭芝豹的好兄弟,還說天下兄弟都是一家人,兄弟的願望就是他的願望,只要兄弟快活,他這個做兄弟的也一定快活。
韓陵山離開潮州去虎門,就是爲了讓縣尊新認識的兄弟更加的快活。
鐵板一塊的海盜對藍田縣發展海軍非常的不利,相互猜忌並且各自立下山頭的海盜才適合讓韓秀芬一口口的給吞掉,最終把海盜們統統變成有紀律的新海軍,這對大明朝是最有利的。
如此一來呢,海上貿易一定會更加的繁榮,對藍田縣的物資進出口有極大的好處。
雲昭急需的很多種物資,關中根本就找不到。
如果只是爲了生活,關中現有的物資種類足夠了,可是,要想急需發展工業,發展科技,很多東西就必不可少,比如橡膠,比如硫磺。
雲昭看到了韓陵山送來的加急文書,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讓韓陵山去做事情,總是很費人。
這一次,他從潮州招收的這批人手也不知道有幾個能活下來。
韓陵山在信中說的很是清楚,想要偷襲鄭芝龍這種當了一輩子海盜的人基本上沒有可能,他手下的五百海賊的戰力一定足夠強悍,更不要說在虎門附近,就有他的大量屬下。
所以,這一次將是一次經典的突襲戰,集中所有兵力,一次性投放進入作戰,爭取在戰爭初期就與鄭芝龍形成膠着之態。
然後再由他帶着十個玉山老賊,強行突破,將鄭芝龍斬首,然後迅速乘船離開。
當然,這一切都是最壞的狀態,必須在炸燬鄭芝虎廟沒有弄死鄭芝龍之後纔會實施。
爲此,他特意準備了一千斤火藥。
這種文書楊雄自然是沒資格看到的,文書是錢少少拿來的,就是他,也不知道里面的全部內容。
雲昭親手將文書鎖在一個銅皮盒子裡,錢少少熟練地用了火漆,查看完整之後,才交給了楊雄。
這些東西是不會進入檔案的,所以,楊雄就把這個盒子鎖進了一個巨大的鐵櫃子裡,這封文書以後恐怕很難再見天日。
“明日就是九月九重陽節,我答應給寧夏鎮調撥的二十六萬枚銀元,至今只到了一半,另一半,你能在二十日之前準備妥當嗎?”
雲昭對錢少少的工作進度非常的不滿。
錢少少嘆口氣道:“福王比您想的還要吝嗇。
洛陽城的官兵們還算賣力氣,李洪基至今還沒有攻破城牆,再等三天,等城裡的火器使用光了,我就不信福王不肯找我買火藥跟炮子。”
雲昭皺眉道:“我沒想加大李洪基攻破洛陽的暗度,所以,火藥,炮子是不會給的。”
錢少少道:“這就是一個說法,我拿到錢之後當然不會給福王火藥跟炮子,即便是有火藥跟炮子,也是賣給李洪基的貨物,最多讓福王使者在交錢的時候看一眼。”
雲昭點頭道:“李洪基佔據了洛陽,我們跟朝廷之間的聯繫就會斷開,秘書監的人認爲,這樣方便我們藍田縣做很多事情,尤其是界碑,也不用偷偷摸摸的跑了,可以正大光明的豎在那裡。
弄錢的事情要快,寧夏鎮等這筆錢用已經等好久了。”
錢少少鬱悶的道:“等洛陽城破的時候,我們安排在福王府裡的人手就能趁機轉移福王府的財貨了,爲什麼一定要我現在就去騙錢?
反正都是你的錢!”
雲昭擡頭看了錢少少一眼道:“是藍田縣的錢!我要那麼些錢做什麼?”
“可是,岳陽那裡又給你送來了好大一筆錢,你爲什麼不用這筆錢?”
雲昭冷聲道:“你在教我怎麼做事情嗎?”
錢少少瞅瞅四周,看到了一羣冰冷眼神,連忙道:“好,好,這就去,這就去,我親自走一遭洛陽。”
雲昭道:“洛陽如今兵荒馬亂的你去洛陽做什麼?”
錢少少憤怒的道:“福王看不見我,如何會掏錢?”
雲昭道:“那是你還沒有把福王逼急,動動你的狗腦子,告訴福王不用自己全部出錢,賣火藥跟炮子是爲了整個洛陽城的人。
他只需要站出來,告訴所有的富貴人家,不出錢就是個死!”
錢少少安靜了下來,瞅着雲昭道:“那你不僅僅要福王的錢,也要那些大戶人家的錢是吧?”
雲昭淡淡的道:“他們不肯搬家來關中,就是對我的冒犯,懲處一下有什麼問題?”
“可是,你們剛剛沒收了大戶人家大量的土地,這個時候,那個有錢人敢進來?”
雲昭抱着雙手笑道:“生命安全是錢能衡量的嗎?他們完全可以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