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玉蘭-弦難再續
大戰結束，長安城又重拾往日的喧鬧，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歌舞昇平的景象。
沉寂許久的街道上，又一次充滿了熱鬧的喧囂聲，人們往來奔走，滿面笑容，慶賀着這來之不易的太平。
邪龍隕落的消息，如今已傳遍四方，四處作亂的冥府惡鬼，如今也得到鎮壓，種種消息，令衆人振奮不已，戰亂終於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欣欣向榮的生機。
樂坊外，與其他神色欣喜的客人不同，紅管事眉頭不展，滿面愁容。
很快，一位頭綁紅巾，身材精壯的擂鼓手跑了過來，神色慌忙地開口：“不好了……城中的達官貴人們，全都跑到鬼開的酒鄉去了，這下可如何是好？”
紅管事暗暗咬牙，她聽說酒鄉中人，在解救唐王的過程中出了不少力，官員們最擅察言觀色，眼瞅風向有變，一股腦全跑到孟姨酒鄉去了。
就連她熟識的常客，面對她的邀請，也再三推諉，不是說身體不適，就是說公務在身，結果一轉眼，又讓人在酒鄉外發現了，這一情況，也令她氣得牙癢癢的。
“這可不行，再這樣下去，樂坊的生意，可全都被酒鄉搶走了……那天酒鄉剛剛開業，恰逢邪龍來襲，被迫中止，今日酒鄉重新開業，我們去好好搗亂一番，讓那些孤魂野鬼開不成業！”
想到這，紅管事眼中寒光一閃，當即叫上一隊精壯的擂鼓手，浩浩蕩蕩地奔赴酒鄉。
尚未臨近，便聽得一陣悽婉的樂聲傳來。
樂坊中人，最擅音律之道，無論是琴瑟笙簫，還是戰陣擂鼓，無一不精，可以說，音律之道就是他們吃飯的本錢。
樂坊能發展壯大，也多虧了音律之道的幫助，凡是在樂坊用餐者，都能得到贈曲一首，獲得音律之道增幅的同時，也能享受樂曲的精妙動人。
衆人在聽到那陣悽婉的樂聲時，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以他們在音律的造詣，自然一聽便知，那是琵琶曲聲，只是，當中哀婉悲慼的曲調，與酒鄉開業的氛圍十分不搭。
紅管事冷哼一聲，高聲說道：“這麼爛的曲子，一聽就知道是玉蘭彈的。客人們都是來酒鄉吃飯的，怎麼能把這種令人直皺眉頭，食慾大減的曲子，彈給客人聽呢？換成樂坊的話，侍女們彈奏的曲子，定會讓所有人都吃的開心。”
她的話，也引來了周遭人等紛紛側目。她的前方，一個高大的身形腳步一頓，很快恢復如初，並未回頭。
悽婉的琴聲，忽然變得如針扎一般刺耳，哀傷的曲調生生中斷，再也未曾響起。
紅管事大笑起來，僅聞其聲，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玉蘭這是在幹什麼？怎麼連琵琶弦都給彈斷了？這等雕蟲小技，何故拿出來丟人現眼？可別讓人看了笑話，還是回去多練練吧。”
這一回，衆人紛紛望向紅管事。
令她微微一愣的是，存在於衆人眼底的，並非她預計的嗤笑鄙夷，反倒是由衷的憤怒。
前方，那位高大的身影，如今也轉過身來，他面色威嚴，鬍鬚修剪的整整齊齊，眼光不怒自威。
被那位高大的身形注視，紅管事通體發寒，那股久經陣仗的殺氣，乃是從沙場淬鍊而成，她雖然通曉音律，但在那股殺氣面前，只覺頭腦放空，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那人手中，託着一盞琉璃寶塔，見狀，紅管事身後的擂鼓手神色大變，連聲驚呼：
“他是……將軍李靖！”
“這不可能……怎麼連李將軍，也來到了這鬼開的酒鄉？”
見李靖滿面怒容，紅管事自知失言，正想開口解釋，卻聽他道：“這首曲子，乃是獻給此戰中所有的犧牲者，他們與惡鬼拼死作戰，就算置身冥府，亦不曾後退半步，不容你來詆譭。”
察覺到衆人的怒意，紅管事一句話也說不出，慌忙帶着衆人，灰溜溜的低頭離開。
酒鄉之中，茯苓也察覺到玉蘭的異樣，見她抱着斷絃的琵琶，神色哀慼，一動不動，連忙開口：“怎麼連弦都斷了？不用擔心，我來替你續上。”
玉蘭擺手，謝過了茯苓的好意：“斷絃豈有再續之理？”
玉蘭站起身來，目光決絕，她舉起白玉琵琶，在茯苓愕然的眼神中，將琵琶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由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琵琶，如今轟然破碎，四分五裂。
周遭侍女，被玉蘭的動作嚇了一跳，玉蘭神色悲慟，凝視着腳下碎裂的琵琶殘骸，緩聲開口：“從今往後，玉蘭不再奏曲。”
而在上層雅間，夏薇坐在窗邊，柔順的長髮自腦後散開，如瀑垂落，微風吹過，將她的髮絲拂起，她靜靜地坐在那，眼底透着無盡的哀思。
雅間中，參與決戰的衆人齊聚於此，每人都是一副肅然默哀的神色。
戰鬥勝利了，她們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她們失去了一位至關重要的夥伴，失去了一位家人。
不知過了多久，雅間的房門敲響，夏薇前去開門，卻見門外站着一個單薄的鬼影。
“是你……”夏薇認出了他，此人正是天玄殿的玄誠。
想起師父過去的種種，夏薇向他抱拳：“聽師父說，天玄殿是爲了廣王殿的主帳，這才加入這場戰鬥，哪曾想到了最後，主帳卻被突然殺出的魔羅殿主奪走，你們一定很失望吧。”
玄誠緩緩搖頭：“失望倒不至於。得知魔羅殿主的所爲後，平等殿已經派出使者，將平等殿的生死簿殘頁分給我們，幫助我們恢復秩序，要不了多久，一切便能恢復原樣。”
“是嗎……”聽聞此言，夏薇鬆了口氣，又道，“不管怎麼說，天玄殿的主帳，是師父交出去的，我要爲師父的所爲，向你們道歉。”
玄誠嘆了一聲：“道歉就不必了。平等殿的使者跟我聊了許多，尤其是關於魔羅殿主方面。魔羅殿主爲了奪得十本主帳，登臨冥獄大帝之位，無所不用其極，葉桀提早將主帳交出去，對天玄殿而言，興許是件好事。”
夏薇不解，又聽玄誠道：“聽平等殿的使者說，數百年前，西牛賀洲存在兩座閻羅殿，名爲菩提殿與地藏殿，殿中七、八轉的大能不在少數，卻因爲拒不交出殿內主帳，最後被魔羅殿主除名。魔羅殿主以一己之力，血洗了那兩座閻羅殿，屍骸堆積成山，成了日後的獸形殿，鮮血彙集成海，成了如今的血池殿。”
頓了頓，玄誠的臉上，也浮現出幾分心有餘悸的神色：
“總之，得罪了魔羅殿主，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就算葉桀不交出主帳，天玄殿又能拒絕魔羅殿主多久呢？要不是在平等大陣的壓制下，魔羅殿主稍顯剋制，只怕被血洗的，就該輪到天玄殿了。葉桀交出主帳，也在無意中，幫天玄殿免去一場劫難。”
夏薇深吸口氣，雖然只有驚鴻一面，但魔羅殿主的身姿，仍給她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
登臨九轉的魔羅殿主，僅憑一滴血，就能讓仙人破境，實力攀升，而當她動怒之際，不知又會帶來怎樣可怕的死傷。
玄誠像是想起了什麼，拿出一大迭殘頁：“如今廣王殿已經覆滅，取而代之的，是由李淵管理的淵王殿，殿內鬼差所用的生死簿殘頁，也都來源於平等殿。他們的那一份，我已經給他們了，這是給你們的。”
花小梅將殘頁接過，給餘下衆鬼分發下去。分發完畢，她拿起殘頁，一番檢查，忍不住撇了撇嘴：
“什麼嘛，我還以爲平等殿的殘頁有什麼特別的，現在一看，就和原來廣王殿的一模一樣嘛。”
玄誠無奈：“別看殘頁模樣平平，但鬼差想要查詢他人生平、交易陰德，冥府想要維持正常秩序，都需要用到它，可要將它收好了。”
玄誠走後，不多時，便見秦瓊趕到。
“一路以來，葉兄不懼危難，替我傳遞消息，又攻破鬼獄大陣，救出先主之魂，直至最後，從邪龍手中救得陛下，還天下蒼生安寧，哪曾想……哎。”
秦瓊長嘆一聲，他的話，深深感染衆人，想起葉桀往日的身影，衆人又一次沉浸在悲痛當中。
夏薇向他抱拳，又聽他道：“先主承諾過，等一切結束，天下太平之際，會以豐厚陰德酬謝葉兄，那份謝禮，我已經帶來了，我應該交給誰？”
衆人一愣，還是花小梅反應過來，連忙將剛剛拿到的殘頁掏了出來：“給我好了。”
秦瓊不疑有它，他掏出一張殘頁，心念微動，很快，花小梅手中的殘頁便傳來劇烈震動。
“好了，你檢查一下。”秦瓊提醒道。
花小梅手握殘頁，目不轉睛地盯着上面，蒼白的臉龐也變得激動不已：“謝禮已經到賬了，你們知道有多少嗎？足有一萬萬陰德！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陰德！”
聞言，衆人驚呼不已。
一萬萬陰德，也就是一億陰德！此前孟姨轉生而去，所進行的三品轉生，便正好需要一億陰德，如今這筆豐厚的陰德，便出現在衆人眼前。
花小梅身形顫抖，內心久久難以平靜：“有了這一億陰德，足以進行三品轉生，下輩子保底投胎到煊赫人家，不僅如此，更是能在出生之後，獲得五項天賦神通加身……仙人的待遇，也不過如此吧？”
說到最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發出深深一嘆：“可惜了……這些陰德，本來是先主李淵酬謝桀哥的，桀哥終究沒等到投好胎的那一天……話說回來，這些陰德如今歸我們所有，我們要怎麼分？”
夏薇搖頭：“陰德是鬼用的，我不要。”
李飛蛾也贊同道：“說的對，我也不要。”
聽完兩人所言，沈清歌嘆了一聲。
李飛蛾眨了眨眼，透着幾分茫然不解：“師尊，伱爲什麼要嘆息？難道是捨不得那些陰德嗎？可我記得派中不少寶貝，是不管多少陰德都買不到的，又何須貪圖這些？”
沈清歌伸手扶額：“倒不是貪圖陰德，只是，你們兩個都不拿的話，讓其他拿了的夥伴怎麼想？這下其他夥伴，也未必肯拿了。這種時候，寧肯少拿，也不要什麼都不拿，我看你這次入世歷練，壓根就什麼也沒學到。”
李飛蛾吐了吐舌，慌忙辯解：“在這種人情世故上，我自然比不了師尊您了。再說了，我也不是什麼也沒學到……”
沈清歌眉角上揚，表示懷疑：“真的嗎？那你學到什麼了？”
李飛蛾學着葉桀的語調，半開玩笑道：“家人就是我們的力量！”
出乎李飛蛾意料的是，聽完這句話後，沈清歌非但沒有責備她，反倒神色哀傷，側過頭去，眺望遠方。
正如沈清歌預料的那般，見幾人紛紛放棄，謝心雨想了想，最後開口：“算了，我也不要了。”
花小梅愕然：“心雨妹妹，這麼多陰德，你一點都不要嗎？”
謝心雨輕呵一聲：“因爲我破陣有功，天玄殿向我發來邀請，讓我去那裡當客卿長老，憑本小姐的天賦神通，將來定不會缺少陰德，這些陰德，還是你留着吧。”
黎霸也點頭道：“哼，你們都不要，我也不要了！”
花小梅乾咳一聲，要是衆人都不要的話，那陰德不就都歸她了嗎？又問道：“話說回來，你今後有何打算？”
黎霸環抱雙臂道：“哼，我嗎？我打算留在李唐任職，這次廣王殿主爲禍世間，讓李唐中人意識到厲鬼成軍的威脅，他們邀請我留在這，訓練兵卒對抗陰兵鬼卒，以備不時之需。這次救了唐王，怎麼也算是護主有功了，假以時日，我說不定也能混個鬼將軍噹噹，到時候可比判官還威風！”
花小梅點了點頭，既然大家全都放棄這筆陰德，如今與她分陰德的，就只剩下南靈鶴了。
“我們……怎麼分？”花小梅撓了撓頭。
南靈鶴看了她一眼，面露乖巧之色，淡然一笑：“我們兩個分的話，就不夠三品轉生，下輩子沒法擁有五項天賦神通了，還是梅姐你一個人都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