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回到房裡,見沈碧唐正在外間倚着牀柱睡得口水直流,走上前去一腳把他從牀上踹到地上,而後便直接推門進了裡間。
裡間屋裡心兒也正睡得熟,明月夜輕手輕腳地過去,替心兒掖了掖被角,卻把自己涼涼的手指貼到人家的小臉蛋兒上,換得心兒“嚶嚀”一聲輕吟,便壞笑了兩聲收回手,轉頭出了裡間。
沈碧唐懵懂着從地上爬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得手了?”
明月夜晃晃手裡的扳指,一屁股坐到牀邊去脫鞋,見沈碧唐衣衫不整地直管立在那兒呵欠連連,不由壓低聲音笑道:“老沈,你的狗頭像已經到了六扇門大總捕的手裡,趕明兒你就是這京都太平城的名人了,準備好接受小姑娘們的秋波罷!”
“呸!到底怎麼回事?我的狗頭——我的頭像怎麼就到了六扇門的手裡了?”沈碧唐瞪着睡眼追問。
明月夜便將方纔偷聽來的消息簡單複述了一遍,末了道:“你這張臉不能再見人了,以後再出門還是易容罷,免得被抓進去我還得天天給你送牢飯。”
沈碧唐撓了撓頭:“照這麼說來,你我三人的身份已經基本上被六扇門的掌握了?以後只怕再執行老爺子交待下來的任務便沒那麼順利了呢。”
“嘿!說不定這一回惹禍上身,老爺子便將我們棄之不用了也未爲可知。”明月夜哂笑,與沈碧唐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的眸中同時閃過一絲陰霾。
房中一時間陷入了沉默,良久沈碧唐方擡眼重新看向明月夜,內力傳聲道:“老明,你說,我們所中之毒除了老爺子本人之外當真無人能解麼?”
明月夜亦傳聲回去道:“心兒被冷落留在府中的時候,那冷落也曾遍邀大內御醫和天下郎中前來爲心兒解毒,想那大內御醫都是當今醫術最爲高明的醫者,連他們會診數日都無從下手,只怕這毒也當真只有老爺子一個人能解了。”
沈碧唐又是一陣沉默,半晌方又道:“我們不是有解藥麼?若把這解藥交給大內御醫去研究,就算不能找出根除體內毒藥的辦法,能配出同樣的解藥來也是好的,大不了下半輩子就每三個月服一回,又不是過不下去。”
明月夜道:“把解藥給了御醫,那要拿什麼抑制這一次體內的毒?”
“心兒,心兒不是挺過來了麼?”沈碧唐擡起眸子望住明月夜,“我們還可以用這個法子,豁出一次解藥去,請御醫幫忙研究……”
“若是御醫無法複製出同樣的解藥呢?”明月夜打斷沈碧唐的話,“沒有八成把握的事我不會做。”
沈碧唐撓了撓頭,走過去坐到明月夜身旁,一對睡眼裡毫無睡意,而是罕見地閃着光亮:“阿夜,這一次心兒的經歷至少證明了毒發後只要在人未死的情況下服下解藥,還是可以抑制和暫時消褪體內毒素的,我覺得這是一個提示,我們或可加以利用,你說呢?”
沈碧唐和明月夜之間向來不正經慣了,而他一旦將明月夜叫做“阿夜”,那便是他真正正經起來的時候,因此明月夜也便認真地聽着。
“你想怎樣利用呢?反正我是絕不會讓心兒再受那樣的罪的。”明月夜也望住他。
沈碧唐搖頭:“那是當然,我也一樣不會再讓心兒受那樣的罪。你看,老爺子今年給你定了多少的任務?”
“盜十件寶,算上這次我已經完成了。”明月夜道。
“老爺子的規矩是,每三個月給一次解藥,哪怕你這三個月內一件任務也沒有完成,只要這一年你達成了老爺子安排的十件任務,也是一樣可以持續拿到解藥的。換言之,假若你在一年中的前三個月就把所有十件任務全部完成,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到四顆解藥,而仍只能每隔三個月才能到纖雲那裡要上一回。對罷?”沈碧唐的眼睛裡閃着算計,“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最大限度的從這個十五撐到三個月後的十五,一年一共要拿四顆解藥,而心兒的經歷告訴我們,哪怕是毒發了,只要在人未死的情況下服下解藥,一樣可以復原,那麼我們不妨就從時間上入手,把三個月的極限拉長到四個月,也就是每四個月服一次解藥,一年只需要三顆,從而我們就可以多餘出一顆來,拿這一顆交給御醫,讓他們試着配出解藥來——怎樣?”
“要怎麼拉長時間?”明月夜眨巴着眼睛問。
“我們所中之毒最可怕之處便在於毒發後看不見動不了,活生生的受罪,但倘若我們一直處於睡眠或是昏迷狀態,諸事不知,就不會體驗這樣的痛苦了。”沈碧唐想學着明月夜那樣眨眼,被明月夜一臉噁心地推了一把,只好作罷,“你忘了老爺子曾教給我們的龜息大法了?不吃不動不呼吸,整個人如同死了一般進入睡眠,如此可以撐七天。”
“明白了,你是說等三個月的極限一到,我們就使出龜息大法再拉長七天,然後服下解藥,那麼下次毒發的時間就可以往後順延七天,如此這般經過數次,便能攢出整整三個月的時間來,解藥便能多餘出一顆,對不?”明月夜若有所悟地點着頭。
“就是這個意思,”沈碧唐也點頭,“只不過七天有點少,這麼攢得攢到哪個猴年馬月去呢!所以除了利用龜息大法之外,還要再用些別的法子爭取多延長些時間,龜息大法太耗元氣,不能連續施用,只好用別的譬如點穴這樣,點了昏睡穴之後也就沒了感覺,不必受苦,除了三餐還得照吃之外,平時就這麼點着,還能再多拖幾天時間。”
明月夜忽地想到個問題,覷眼兒瞟着沈碧唐:“法子是有了,但是你我兩個誰來拖時間?”
“當然是你了!”沈碧唐想也不想地道。
“滾!若我昏迷着你藉機欺負心兒怎麼辦?!我可不放心把心兒交給你這混蛋!”明月夜冷哼,“這法子不能用,想別的罷!”
沈碧唐知道但凡涉及到心兒安全的事明月夜是從來不會妥協的,而眼下能用的法子也只有這麼一個,思來想去最終一咬牙:“也罷!我來拖時間!反正盜墓的任務也沒有你們盜寶那麼多,老子豁出去了!”
明月夜挑着脣衝他壞笑:“你就這麼放心我?不怕我趁你不能動不能看死豬一樣的時候把你扔進野漢子堆兒裡任人擺佈?”
沈碧唐罵了一聲撲過去便將明月夜摁倒在牀上,揪住衣領噴着唾沫星子道:“你敢!老子到時做鬼也不放過你!你這龜兒子最好老老實實地伺候老子!”
明月夜壞笑着推開他:“放心放心,我會‘好好兒’地把咱們沈大公子伺候得舒舒坦坦、欲死欲仙的!”
“你少噁心我!”沈碧唐坐正身子,“就這麼說定了,頭一次咱們先用龜息大法試上七天,下一回再試着拉長。”
明月夜也坐起身,懶洋洋地靠在牀柱上,長腿一伸搭上沈碧唐的肩頭,道:“話說回來,就算省出一顆解藥來,咱們又憑什麼用得動人家御醫?”
沈碧唐“嘿”地笑了一聲:“這就看你了,實在不行就出賣色相嘛!老先生們喜歡年輕俊小夥兒的大有人在,指不定哪個就與你投了緣兒……”
“我宰了你!”明月夜擡腿便勾住了沈碧唐的脖子,將他硬生生勾倒在牀上,轉而便整個壓了上去,兩個大小子在牀上打成一團。
其實明月夜很清楚,沈碧唐若非毫無保留地信任他,是絕不會把自己完全交到他的手上的,試問這世間有誰能做到賭上自己的生命去信任一個人呢?所以明月夜狠狠地把拳頭招呼到沈碧唐的身上去,他可不想被這傢伙看出他的動容,否則他會被這混蛋笑話死。
沈碧唐也十分清楚明月夜必會傾盡所有地保住他,他們雖不是親兄弟,但這同生共死的情義卻連親兄弟間的感情也難及萬分之一,所以他也狠狠地把拳頭回過去,理由同明月夜一樣,只是不想被這沒心沒肺的混蛋傢伙嘲笑自己太娘兒們氣而已。
於是當心兒睡醒之後便看到了兩個鼻青臉腫的傢伙坐在飯桌前等着她一同用飯的情形。
經過兩天的恢復,心兒已經勉強能夠自己走上兩步路了,只是飯量很小,勉強喝了半碗粥便再也吃不下東西,一聲不吭地回了裡間,坐在窗前發呆。
明月夜扔給沈碧唐一顆易容藥丸令其自行去易容後便也進了裡間來,在心兒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板着臉看她。心兒仿若未見,只管撐着下巴望着地上的炭盆出神,過了良久,明月夜終於忍不住了,冷着聲開口道:“還同我賭氣呢是麼?”
“沒有。”心兒淡淡道。
“什麼沒有?!你這樣子分明就是還不肯服氣!”明月夜瞪眼。
“沒有。”心兒還是那句話。
明月夜這下子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瞪着眼睛呆了半晌,道:“那你這是想怎樣?”
“沒想怎樣。”心兒依舊淡淡答道。
“沒想怎樣是要怎樣?!”明月夜有些窩火,心兒這樣子向來最令他頭疼。
心兒乾脆不再理他,起身慢慢走向牆邊衣櫃,打開櫃門看了兩眼,裡面空無一物,便轉臉嚮明月夜道:“去給我買幾套衣服。”
明月夜這才面色稍霽,道:“我這就去買,你給我老實在房裡待着,哪兒也不許去!”
心兒不再理他,只管走到牀邊,脫了鞋子歪身躺下,明月夜在她臉上盯了幾眼,見沒什麼異樣,這才從裡間出來,把沈碧唐抓到外間,囑咐他務必看好心兒,便上街買衣物去了。
這個時候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大商小戶的也都各自回家去過年了,除了幾家酒樓照常開張之外,根本就沒有哪家衣店開門營業。明月夜轉了一圈下來空手而歸,只好準備入了夜後再潛入衣店裡偷幾身女裝出來。
而說到入夜,明月夜便想起了昨晚冷落約他今晚相見的事來,不由哼笑一聲,把拳頭捏得嘎吧響。回到住處,把此事隻字不提,只管同沈碧唐商量怎樣延長時間的事,心兒仍舊不理他,關了裡間門一個人在房內待着。
待到晚上,明月夜果真去了附近的一家成衣店,盜了幾套與心兒身量差不多的衣衫,在櫃檯上留下一錠銀子,而後悄悄兒回來放到心兒牀頭。瞅着時辰差不多到了子時,便往外間牀上一躺,蹺着二郎腿暗笑:姓冷的你自個兒且在雪地裡吹涼風去罷!哪個要赴你的約?!
冷落未到子時便來至城郊的蘭夜亭靜候,將手裡包袱放在亭內的石桌上,展眼望入無邊夜色。昨晚總算親眼見到了那位月光大盜葉月明,身手之高強的確令人乍舌,若他只有獨身一人,只怕官府就是窮盡力量也無法捉到他半根頭髮。所以要想終結此案,就只能……從心兒這邊入手,如果心兒是葉月明的軟肋,那麼只要牢牢握住了心兒,葉月明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絕逃不開法網去!
時間在凜冽的夜風中一點點流逝,冷落纔剛眨掉睫毛上的冰水,視線裡便多了個修長身影,立在亭外雪地之中,形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