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空空,我百無聊賴地躺在牀上“靜養”。回想起子桓臨走時說的那欠扁的話,真是恨得牙癢癢。
“華先生說過,你要好好靜養。所以,我已經吩咐了門外的侍衛,這兩天先不要讓你出去。”
將近三年未見,子桓氣人的功力果然越發爐火純青了。
只是他越是想要將我困在這帳子裡,我就越發想出去。不知怎的,我總是隱隱覺得,子桓將我禁足在此似乎還有着其他的目的。像是故意要把我同外界隔絕開來似的。
子桓臨走的時候吩咐了侍藥的那個小丫頭在幼嬋康復之前專門來照顧我,我記得子桓叫她初冉,很好聽的名字。
初冉手腳很勤快,三兩下收拾了帳子,便去爲我準備吃的了。
帳子中靜了下來,安靜得可以聽到往來人們的腳步之聲。我起身走到帳子口,悄悄將頭探向帳外,見果然有兩個冷麪侍衛正立在帳子兩側。
已經是農曆二月了,不知道這個冬天,還會不會再下三年前那麼大的雪。
“你知道嗎,聽說曹將軍剛剛得了一個大胖兒子!足有八斤重呢!”
“我當然知道!此事早就在軍中傳遍了!我早就說過,那淑洛姑娘遲早是咱們將軍的!你看怎樣?成親半年孩子就生了,這個中奧妙,恐怕也就只有曹將軍本人知曉嘍!”
“曹將軍英雄本色,自然少不得美人投懷送抱。不過我最佩服的,還是將軍那顆赤子之心。你可知咱們攻城之時,正趕上淑洛姑娘臨盆之際,將軍府中的信使一個時辰竟是來了三撥!可再看咱們將軍,竟是生生挺到城門攻破之時才策馬回去。要說那個時候鄴城已經算是一座空城,即便不是將軍親自出馬,亦是唾手可得。我還記得曹將軍臨走時的神情,那叫一個不捨。似是非要攻入那袁賊府邸才肯罷休。”
“咱們還是小聲一點爲妙,子桓少爺曾經吩咐過,不準在這個帳子附近談起曹將軍的事。”
“怕什麼,子桓公子如今正在和曹公議事,哪裡有空閒管咱們!不過,我總覺着,這半年以來,公子與咱們將軍的關係,似乎不像原先那般親近了……”
一陣風悄悄地吹進帳子裡,無聲,卻寒冷刺骨。
一瞬之間,我似乎知道了子桓將我禁足的原因。
有人說過,所謂愛情不過是荷爾蒙作用的化學反應,不過是促進人類繁衍後代的一種催化劑。三五年之後,昔日情愛,便會蕩然無存。
三年,何其短暫,又何其漫長。
三年之中,很多事情都會有所改變。
在時間的長河裡,誓言變得何其脆弱。
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那誓言的期限,會在我的身上得到驗證。
“小姐,你怎麼了?”初冉端着飯菜踏入帳中,看到我的反常,立刻關切地問道。
我無意識地搖頭,猛然間站了起來,沒有理會身後初冉驚異的表情,失了魂般快步走向帳外。
“姑娘請留步,公子有令,姑娘需在帳中靜養幾日,不能踏出這裡半步。請姑娘不要難爲小的。” 還未踏出帳門,那兩名冷麪的侍衛攔住了我的去路。我還記得,他們是徐家兩兄弟。那一日把我從倉亭路上送回來的,便是他們。
“子桓在哪裡?我有事情要問他。”我冷冷地說着,聲音中有一絲顫抖。
徐凜聞言頓了頓,繼而言道,“回姑娘的話,公子正在與曹公議事,恐怕,恐怕一時半會兒還不能來見姑娘。請姑娘先在帳中等候片刻,等公子回來,小的立刻去向公子稟報……”
“算了,不必稟報了……”
其實何須稟報,何須子桓來見我。事實早已擺在面前,只是我不肯去面對罷了……
帳外士兵的話語又浮響在我的腦海裡,讓我的心中絞痛一片。原來是我領會錯了,錯得多麼離譜……古來男子三妻四妾何其正常,原來他從未把我當做今生唯一。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一世,我一廂情願地將那一心人畫作曹仁。然而如今他卻已經娶妻生子,初爲人父。他心中可還有我?即便有我,事已至此,我們又如何可以長相廝守……
原來這世上根本沒有一心人,只有女人自欺欺人的幻想罷了……
心頭痛如刀絞,滿腔悲憤哽在喉中。彷彿一下子散盡了身上所有的氣力,我跌在地上,意識漸漸模糊。可笑的是,在自己陷入黑暗之前,眼前出現的,卻還是曹仁那爽朗的笑臉……
他說,不要總是把自己放到冰雪之中。
他說,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說,一定要等我。
“小姐,吃些東西吧……”初冉可憐兮兮地央求着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我。
我不語,靜靜地盯着白色的帳頂。許久,纔開口道:“營裡有酒嗎?”
“酒是有的,可是,小姐現在的身體……”
“沒事,我有分寸,只是想暖一暖胃而已……”我淡淡地說着,輕輕閉上眼。
初冉聞言鬆了一口氣,“小姐稍等片刻。”
聽着初冉的腳步聲出了營帳,我緩緩睜開眼,兩行清淚滑下。我用袖子抹了抹,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緩緩地起身來到桌前。
我想如果換做是幼嬋,此時打死也不會讓我飲酒的。
初冉靜靜地拿來已經溫過的酒,爲我斟了一小盞。隨即又成了一碗熱粥放在我的眼前。“小姐先喝些粥吧,空腹喝酒會傷胃的。”
“恩。”我點頭,兩眼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酒盞,“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初冉頓了頓,看着我欲語還休,最終還是乖巧地離開了。
我將那碗熱粥輕輕推到一邊,端起酒杯,將那滿杯的辛辣一飲而盡。一股暖流沿着喉嚨滑下,躺進胃裡。
有人說一醉便可以解千愁,還有人說,舉杯消愁愁更愁。然而今日,我才發現,原來這酒水並沒有那麼神奇的作用。它只是有些辛辣,有些苦澀而已。
然而漸漸地,我的臉頰有些發燙,頭也開始昏沉。
“祝賀你,曹大哥。”我將酒盞舉到空中對着空蕩蕩的帳頂,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一陣冷風忽然襲來,讓我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莫要再喝了。”一雙溫熱的手握住了我那斟酒的胳膊。我木然地擡起頭,模糊中卻見一男子正定定地瞧着我。一身月白的長袍,那好看的眉微皺着,深如幽潭的眼眸中波光浮動,暗夜流光。
我咧開嘴,“曹大哥你來了啊,哈哈,那一日你成親我都沒去喝你的喜酒,小弟真是慚愧萬分。來來,今天咱們補上!”我大大咧咧地說着,臉上分明在笑,眼中淚水卻已決堤。
“你醉了。”眼前之人說着,輕輕拿出我手中的酒盞。
“我沒醉!”我任性地又從他手中搶過酒盞抱在懷裡,“曹大哥你又騙我,爲什麼你總是要騙我……你可知道,這三年我是如何過來的?每天回憶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幾乎成了我生活中全部的樂趣……”
“爲什麼要騙我呢?爲什麼要娶別的女人?那個雪天裡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難道你已經全都忘記了嗎……”我口中繼續喃喃地說着,見酒壺又被他拿走,便探身向前準備奪回來。只可惜眼睛實在模糊,估算錯了距離。眼看就要撲空,忽然身子一斜,我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的雙臂不自覺地環住了他的腰,軟軟地半掛在他的身上。忽然感覺臂中的身體一僵,隨即又軟了下來,一雙猿臂顫抖着將我納入懷中。我將頭埋進那結實的胸膛,不停地落淚。
我不停不停地說着,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我說起那一夜袁紹的死,我一個人站在那裡真的很害怕,可是曹大哥,你那時在哪裡?
曹仁,你在哪裡?
哪怕你只是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後,我都會覺得不那麼害怕。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我從不曾怪過你。
我告訴自己,你正在另一個地方,默默地爲了能夠保護我而努力着。
所以,我要堅強。
我流着淚看着眼前之人,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着,他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不好……”
模糊間,我看到他的俊顏俯向我。微涼的脣瓣落到我的臉頰,輕輕爲我啄去淚水。復而又移到我的眉心,落下輕輕淺淺的吻。
有人說,吻在眉心,是最最純潔,最最深情,最最憐惜的吻。
可是,他卻已經爲人父了……
我黯然地擡起手去撫摸他的臉頰,拇指掠過柔軟的脣,火熱而潮溼。
心又疼了起來,幾乎是不假思索,我攬住他的脖子,發狠地吻了上去。不同於他的蜻蜓點水,我的吻卻是執着而強烈。彷彿是將心中壓抑的全部情感都瞬間釋放了出來。我粗暴地啃噬吮咬,直到口中泛出點點腥甜的味道。而他,卻只是溫柔而包容地接受我近乎於狂暴的□□。
我怨,怨他違信傷我至深。我的終日苦等,卻換來他喜結良緣,奉子成婚。我怨,怨自己當日想得太過完美。什麼要給自己與他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在一起的理由,什麼等到曹操攻佔了鄴城我們便可以永遠長相廝守。如果當初我就下定決心與他一起遠走高飛,也不至於讓自己落得現在這般痛苦。
“所以,我不要再等了,我現在就要你。”我口中輕喃,就連喘息也變得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