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袁紹消滅幽州公孫瓚,據黃河下游冀、青、幽、並四州,領衆數十萬,成爲當時勢力最強的一方諸侯。
由於連年的戰亂,各地的生產力嚴重匱乏。雖然冀州原本富庶,但也是架不住如此毀滅性的破壞。糧田年年荒蕪,饑民越來越多。許多百姓迫不得已,只好賣了珠寶來換取糧食。由於甄家也算是個官宦之家,糧食儲備充足,便也同其他那些富戶一般縱容下人,以此換來了許多珠寶。
我看着這些明晃晃的珠寶,心中卻疑慮重重。
鏡離先生曾經說過,當下朝廷衰弱,各方割據。長此以往,百姓飽受戰火摧殘,爲求生計,必會揭竿而起。到時候,當地的大戶稍有不慎便會成爲衆矢之的,慘遭洗禮。如今甄家如此頂風作案,豈不危險之極?另一方面,作爲接受過先進教育的我來說,從小長在和平年代,雖也有着貧苦的童年,卻沒有捱過餓,沒有遭遇過戰火。現在穿越千年來到古代,也萬幸地穿到了富貴人家,而那些災民……我來到甄家的糧倉,望着堆得滿滿的糧食,不禁暗歎了口氣。看來這古代的階級觀念,我這輩子算是接受不了了。
甄家正房的廳堂,古樸卻肅穆。除了被張氏強行招來,我從未主動踏足過。
“你來有何事?”張氏冰冷的美目中沒有一絲波瀾,彷彿早就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領。
“宓兒聽說,現在天下戰亂,災民四野,河內人婦食夫,河南人夫食婦。饑民之數日增不止,冀州何等富庶之地亦是慘淡一片。”我第一次主動恭敬地跪在堂前,心中不禁涌出一陣悲傷。
“那又如何?”不屑的口氣,卻不是張氏,而是坐在偏座的狐狸眼。自從夫子事件敗露之後,她的性子也稍微收斂了些。只是更加對我懷恨在心,平日裡少不了挑釁一番。
“宓兒,你想說什麼?”張氏終於開口。
“宓兒認爲,甄家不應坐視不理。”我擡起頭望着張氏那張美麗卻冰冷的臉,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
“甄家並非坐視不理。”張氏瞥了我一眼,眼神淡漠的讓人寒心。
她的這一眼,讓我心中的怒氣一下子涌了上來。甄家確實沒有坐視不理,而是像其他大戶那般趁火打劫,魚肉百姓!也許在這個等級分明的時代,處於社會下層的百姓根本無法擺脫慘遭剝削的命運。而甄家也並非是那個始作俑者之人,而只是承襲了這個社會早已根深蒂固的生存法則而已。然而“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樣的悲慘局面面前,這些達官顯貴們真的可以就這樣聽之任之,視若無睹甚至再給這些饑民佝僂的背上加一塊足以壓垮他們的巨石嗎?
“以珠寶換糧食,那分明是搶劫!”我緊緊攥着拳頭,骨節已微微泛白。
“珠寶換糧又當怎樣?總比餓死強吧?難不成讓我們甄家開倉放糧,自己去喝西北風?!”狐狸眼不識趣地插嘴道,“宓兒你難道忘了,咱們甄家之所以能有今日,靠的是什麼?難道你忍心拿你四個姐姐換來的基業去接濟那些素未蒙面而且蠢笨骯髒的饑民?”
“住口!”狐狸眼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張氏厲聲喝止住。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張氏如此情緒失控,看來不論多麼理性的人,在骨肉親情面前,依然無法保持冷靜。即便她始終認爲自己的做法沒有錯。
那狐狸眼自是被嚇得一哆嗦,呆在一邊再不敢言語一聲。
“宓兒自是不會拿甄家的前程開玩笑,況且甄家糧庫再大,面對着不計其數的饑民,也只是杯水車薪。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生逢亂世而如我甄家當下這般行事難免招來禍患。如今百姓們或許尚可以珠寶換糧而餬口,然而珠寶是死物,總有一天會賣光。戰亂卻不可能在短期之內終結,到那時候,飢餓的百姓必會採取極端之法。而曾經掠取他們錢財的富戶則會成爲衆矢之的,慘遭洗禮。”看着張氏的注意轉向我這裡,我又鼓足勁繼續說道,“以我甄家之力,雖無法力挽狂瀾,救饑民於水火。卻可以施捨些糧食給鄰里,幫助他們恢復生產;或作爲移居的口糧,幫助他們遷徙到其他地方。如此既不會失掉很多糧食,亦能化解矛盾,豈非兩全其美?”
我說完望着一直不語的張氏,不禁心中忐忑。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口才又實在一般,而且經常一激動就語無倫次。而張氏向來有自己的主張,這些年來一直主持着甄家大局,要說動她並非易事。然而我自然要竭盡所能,不能放棄任何希望。畢竟目前甄家是由張氏實際掌控,說服她是解決問題最快捷的途徑。
我在心中默默祈禱,願老天憐憫這些饑民。
不知過了多久,張氏終於靜靜開口,“甄家事務,自有我與你三哥操心。這些年我自是驕縱了你些,但並不代表你就可以在家事中胡亂髮表意見。念你初犯,我亦不願再追究,便權當沒有今日之事罷。”
既然張氏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自知多說無益。然而心中不免一陣鬱悶,自己說得唾沫橫飛,卻統統付諸東流了。看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有時候是很難丈量的。還好我對於這個結果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眼下也只能靠我自己再另想辦法。
而且,早在幾日之前我已經吩咐幼嬋去做了一些準備。
午後的陽光照在清冷的街道上,原本該是如何愜意的時光。然而此時的無極卻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中。昔日熱鬧的街道上一前一後走着兩個身材瘦小的人。皆是灰黃的臉,一身下人裝扮。
“小姐,咱們還是回去吧……”短褐穿着的幼嬋拉着我的衣角扭捏地說道。原本白淨的小臉兒上被我狠狠地塗了一層桐油,看起來灰黃灰黃的。頭髮也梳成了少年的髮髻,乍看起來,倒真像個小斯模樣。
我扭過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忘無比男人地打掉某隻牽着我衣角的爪。“告訴你多少次了,現在咱們是喬裝出行,在外面你要喊我‘哥’!”
“哦,哥,咱們回去吧……”幼嬋雖然乖乖地改了口,卻仍是不死心地嘮叨着。
“回個頭啊,好不容易出來的!等我考察完災情再回!”我仰天長嘆,真是帶出來個累贅。心中鬱悶,不由得提高了嗓門。
這一喊,倒是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我看着路邊幾個衣衫襤褸的饑民,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只剩下一雙雙凸顯的眼睛。誒?他們看我倆的眼神,怎麼好像看到了兩隻肥羊呢?我身上立即冒出一層冷汗,心虛地低下頭拉着幼嬋硬着頭皮往前走。
我們走到一處無人的地方停下來,見四處沒有什麼動靜,便舒了一口氣。正當我重新抖擻了精神準備深入考察之時,幼嬋那陰魂不散的聲音又響起,“小姐,我聽說最近城裡混進了賊人,亂得很呢……我們若是被賊人捉住了怎麼辦啊?”
幼嬋說到這裡,似是自己也越發害怕起來。一雙大眼睛求助地看着我,直盯得我頭皮發麻。
要說這個幼嬋別的不成,烏鴉嘴的功力倒是一說一個準。這一點甄府上許多人都曾親身領教過。爲此幼嬋還多了兩個很貼切的綽號,一個叫做“先知”,而另一個則叫做“咒王”。
這本是我們第一次偷偷離開甄府到外面來,雖然我曾經不止一次地設想過這東漢末年的街道是什麼樣子。然而真的親身融入這個陌生的環境,心中不免有些發毛。而身邊唯一一個“階級戰友”——幼嬋同學又是如此地不給力。不僅從剛一出門就開始嘮叨個沒完,而且一句比一句烏鴉嘴。
面對這種毫無全局思想和階級友愛觀念的□□投機分子,爲了革命任務的勝利完成,一定要給予她耐心而深刻的思想革命教育。
我於是回過頭嚴肅地對幼嬋同志說道,“吵!再吵明天我就把你許給城裡最醜的男人當老婆,讓你生一堆醜娃!”
“不要啊小姐……”幼嬋同志果然最怕這個,馬上向我求饒。然而,還沒等我來得及高興,她便又汪起一雙水亮的眼睛委屈地說道,“想當初幼嬋就是靠這大嗓門才引起了路過的小姐和夫人的注意,來到了甄家。可如今小姐卻以此嫌棄幼嬋,可叫我如何是好?”
看着幼嬋一臉地委屈,我無語望蒼天。原來這甄宓是自作孽收了幼嬋這丫頭!現在她算是解脫了,可卻害苦了我。
然而現在可是非常時期,我只得繼續斂了神色拌起大灰狼來。我於是雙手叉腰作圓規狀,強裝一副兇惡的樣子對幼嬋威脅道,“一個時辰之內一句話都不許說!說一句你看着!”
幼嬋見我並沒有像平常那般縱容她,也知道了其中利害,乖乖地閉了嘴。
我一面走着一面心中越發着急,想着我們兩個偷溜出府也有了一會子。這一路上只顧着吵吵鬧鬧,還未曾幹了正事。剛剛好不容易看到了幾個饑民,卻因爲我的膽小而白白錯過了。想到這裡我不禁暗暗地嘲笑起自己,原本以爲仗着自己是個現代人,有着豐富的科學知識便可以在這古代比別人有着更強的生存優勢。然而真的親身經歷過才發現,現實要遠遠比預想的無情得多。但是正是因爲如此我才應該更加努力地活着,讓自己的存在更加有意義。哪怕我的力量是如此地微薄。
想到這裡,我的心中豁然開朗,精神也隨之振奮。只覺得胸中熱血噴涌,眼前無數走出苦海的鄉親們正手拿着鮮花與旗幟,來歡迎我加入他們的農農聯盟陣營之中。正當我陶醉於自己偉大的革命憧憬之時,幼嬋的一聲驚呼如一把頓斧,殘忍地將這大團結畫面敲得粉碎。一瞬之間,鮮花枯萎了,旗幟褪色了,鄉親們也一鬨而散各回各家了。只剩下我滿頭黑線地站在空曠的街道上……
我一陣氣結,回手要給這破壞革命的反動分子一個爆慄,然而胳膊還沒有掄起來便硬生生地卡在了那裡。因爲我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一把冰冷的利刃已經架在了我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