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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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天白終於沒在耐得住性子,在常委會與齊鳴書記拍起桌子來了。

齊鳴坐着,臉卻一陣一陣地紅。

莫天白站着,手在桌子上不斷地拍打着,嘴裡道:“我不同意這樣處理。這完全是個別人瞞天過海的花招。我要求常委會同意對這個案件進行立案。”

程一路站起來,走到莫天白麪前,說:“老莫啊,有話好好說,拍桌子就不好了嘛。”

“我也不想拍桌子,可是他逼着我拍桌子,我能不拍?”莫天白聲音依然很大,對着齊鳴,又道:“南線工程到底是個什麼名堂。作爲紀委,我要好好地查查。如果常委會不能通過,我將直接向省紀委彙報。”

“莫天白同志,這是常委會,請你嚴肅一點。”王進突然道。

不想這句話,正讓莫天白找到了出口,“王市長,我不嚴肅?對於南線工程涉及的重大經濟問題,不去追究,就是嚴肅?相反,說真話,就是不嚴肅?這是王市長的邏輯吧?我爲什麼要拍桌子?我一開始就拍了嗎?沒有吧,大家都看着的。是齊鳴同志堅決不同意我的意見,並且不准我再發言,我才拍的。王市長,我沒不嚴肅吧?”

王進的臉也漲紅了,只是一個勁地搖頭。齊鳴依然坐着,臉色似乎也平緩了。

程一路知道,這種狀況,只有他來收拾了。就拉地莫天白,“天白同志啊,常委會嘛,嚴肅第一,心平氣和才能解決問題嘛。你拍桌子,目的不也就是爲了解決問題?既然這樣,都靜一下,好好想想。休會十分鐘,我們再開會。”

齊鳴第一個站起來,急促地走了出去。其它人也陸續出去了。會議室裡只剩下程一路和莫天白了。

程一路拍拍莫天白的肩膀,“老莫啊,這樣不利於問題的解決,是吧?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不是能過急。情況越是特殊,越要我們沉得住氣。這方面你比我更懂,怎麼就……待會兒,可別再……”

“那可不行。對這個問題,我堅持原則。”莫天白點了支菸。

程一路笑道:“不是不讓你堅持原則嘛。你可以堅持。但是常委會,你得少數服從多數。至於紀委的立案,你們紀委有獨立向上級紀委報告的權利,誰能干預得了?”

莫天白稍稍氣緩了些,坐下來,喝了口水。

程一路也陪着他坐下來,市委秘書長畢天成,也走進來,對莫天白書記道:“天白書記也消消氣吧。最近,齊鳴書記說話總是……我在身邊,知道呢。不說了吧,下午的會議還有好幾項議程,總不能留到明天還開吧。”

莫天白又喝了口水,然後拿着手機出門了。程一路和畢天成笑笑,畢天成說:“還是一路書記有辦法,臨陣解決問題果斷。剛纔,不僅僅是其它同志,估計連齊鳴書記也懵了。幸虧一路書記及時出來……”

“問題總得要人解決的嘛,是吧。”程一路正跟畢天成說着,其它常委們不斷進來了。會議室的氣氛,又恢復到了常委會開始時的嚴肅和莊重了。

齊鳴沒有擡頭看在座的常委們,只是把頭往上一仰,然後道:“剛纔我也有些衝動,請天白同志理解。至於南線工程的事,我看這樣吧,繼續等省審計組的審計結果,然後再定。大家沒意見吧?天白同志。”

“沒意見。”莫天白明白,齊鳴這是在找臺階。既然他主動找了,而且答應了繼續查,再犟下去也沒意思,就同意了。

“那好,我們進入第二個議題。”齊鳴道:“馬上省裡要搞換屆了。在換屆之前,省委要求地市級對人事進行適當地調整。我看了下,也同組織部海峰部長初步商量了下,南州的縣區級班子、市直班子,整體上是運行良好的。我看就沒必要大調整了嘛。一路啊,是吧?”

“這個我同意。南州縣區級班子,目前應該說是比較好的一種狀況。從去年上半年全面調整後,目前已經完成了磨合期。這個時候再調整,沒有必要,且影響工作。省委提出的調整,是在有利於工作的前提下,進行調整。”程一路喝了口茶,“因此,我同意齊鳴同志意見,不作調整。”

張宜學也點點頭,畢天成只是笑着,沒說話。劉海峰說了:“剛纔,齊鳴書記、一路同志已就整體上的調整作了強調,整體是上穩定爲主,工作爲主。但是,根據南州現有情況,結合個別縣的實際需要,組織部提議對個別縣人事進行調整。我們建議:湖東縣委書記朱瀟凌同志調任市委副秘書長,同時建設馬洪濤同志調任湖東縣委書記。”

這個提議一出,會議室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似的,冰凍住了。

程一路更是驚詫。湖東縣委書記朱瀟凌,以前是湖東縣長,去年上半年才提了書記。這個人在四縣兩區一把手中,能力是算最強的。而且,有個人的見解。做事沉穩,湖東的各項指標在南州都一直穩居第一。將他調任市委副秘書長,顯然是一種帶有“貶”的性質。雖然級別都是一樣,但是性質不同。市委副秘書長,一般是由正縣級幹部擔任的。現在的三個副秘書長中,連馬洪濤在內,有兩個是從縣長的位子上調上來的。還有一個原來是市直的一把手。縣委書記調任副秘書長,到目前爲止,程一路似乎還沒聽到過。前不久,朱瀟凌就曾在程一路面前透過口風,說齊鳴書記對他不太感冒,想調整他。上次,在一次會上,齊鳴就直接說某些縣主要領導,開拓意識不強,那其實就是針對着朱瀟凌的。只不過程一路萬萬不會想到,齊鳴會走出這麼一招。

而且,這一招事實上是個連環套。因爲他涉及的兩個人,跟程一路副書記的私下裡關係都是相當不錯的。也就是外面所傳的“程系”。齊鳴把朱瀟凌踩了一腳,卻又將馬洪濤拉了一把。這等於把矛盾交給了程一路。兩個人都是你的,你看着辦吧?

怎麼辦?程一路腦子裡迅速地轉了幾圈。馬洪濤是個性是不太適合於幹書記的。上次把他從仁義調回來,也就是考慮到這一點。而朱瀟凌的個性,更不適合於搞副秘書長。當一把手習慣了不算,那種相對要強、過於果斷的作風,也不是副秘書長所應該有的。副秘書長不同於秘書長。秘書長是常委,是市領導。而副秘書長,只是市委工作機構的一名副職,主要的工作就是協調。領導交辦的事,副秘書長去督促;領導難辦的事,副秘書長去協調;領導不想辦的事,副秘書長去攻關。朱瀟凌是不可能幹好這一塊的。而馬洪濤,恰恰適合於這個工作。齊鳴這麼一動,倒是要讓他們“以其所短,攻人所長”了。

齊鳴環顧左右,說:“大家都說說嘛,說說。”

張宜學先是望了眼齊鳴,接着又望了眼程一路,然後道:“我覺得這個調整是不是有點……我個人覺得,洪濤同志在市委副秘書長任上幹得還是比較好的。也顯示了他的綜合協調能力。這樣調整,是不是……”

這話雖然沒有說明白,可是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莫天白接着道:“我不同意。朱瀟凌同志在湖東,工作還是很出色的。當地幹部羣衆反映都很不錯。這樣的縣委書記,從發展地方看,不宜於過於頻繁地調整。即使調整,我覺得這個安排也欠妥。”

軍分區政委葉浩,以自己不太清楚地方上人事爲由,搪塞了。

畢天成看看會議室,這時候該他說話了。他從筆記本上擡起頭,“剛纔各位談的意見我聽了,人事調整也是激發幹部活力的一種方式。我認爲這次調整,還是比較到位的。洪濤同志到湖東接任書記,是組織上的重點培養,也是湖東目前發展的需求。至於朱瀟凌同志的安排,我贊成剛纔宜學同志的意見,是不是有點……唉,是不是……”

齊鳴坐着,用一隻手撐着臉,表情還是剛纔進門時那樣,似笑非笑。他顯然早已預料到這樣的局面,因爲預料到了,所以一點也不驚訝,只等着大家說完。他現在最關心,應該就是程一路副書記的態度了。兩難問題,擺在程一路的面前,不知他會作如何想?犧牲馬洪濤當書記的前途?還是同意朱瀟凌調出的建議?

因爲涉及到人事,常委會議室裡,除了常委之外,就只有一個記錄的了。程一路正要開口,記錄的手機響了。小夥子一臉通紅,趕緊將手機關了。

程一路笑笑,語調輕鬆,“其實我不說,大家的意見已經很明朗了。首先我尊重大家的意見,也完全同意大家的意見。朱瀟凌同志在湖東的工作,剛纔有些同志也說了,是很出色的。我們不能因爲他求穩,就來調整他。求穩對於湖東來說,是有必要的。很多先進的典型,就是在成爲典型後不能沉穩,最終出事並且消失的。我以爲:湖東目前,朱瀟凌同志繼續擔任一把手書記,是十分適合的。至於馬洪濤同志,以前他在政研室工作,我是秘書長,應該說我對這個同志的瞭解,比在座的各位要稍稍早一些。洪濤同志長於調研,精於思考,善於協調。但是,從他在仁義擔任縣長的情況看,作爲縣級主要負責人,他在果斷處理問題、全局謀劃上還是有所欠缺的。”

“基於以上兩點,我認爲這種局部微調,暫時可以不考慮。如果真要調整,等下一步再說。當然羅,最後還是請齊鳴書記決定。”程一路這意見,既沒回避問題,又完全站在問題之外,滴水不漏,綿裡藏針,可謂高矣!

事實上,程一路一說,齊鳴已經被逼到了牆角,他除了宣佈這個議題以後再討論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即使他是一把手書記,但是常委會是講究民主的。書記也得服從少數服從多數的紀律。

齊鳴把茶杯向面前移了下,揭開蓋,喝了一口,又慢慢地蓋上,才道:“既然大家都是這個意見。海峰同志,這個議題就到此爲止吧。”

劉海峰說:“行,那劉光明同志……”

齊鳴道:“是啊,劉光明同志。建設局一直空着。上次大家都提了不少好的意見,我想總不能老是空着吧,也不利於工作嘛。組織部在之前已經同劉光明同志進行了談話,下面請大家再就這個事,說一說。”

也許齊鳴剛纔拋出的關於朱瀟凌和馬洪濤的任職,只是一個幌子,最後的目的現在才揭開了?

不會吧,不會的。一個市委書記,不會把問題搞得這麼複雜的。

但是,剛纔的提議顯然爲這個議題打開了方便之門。在一次常委會上,書記的提名,總不至於被兩次否決吧?

果然,這個提名很快被通過了。一來因爲這個提名本身就是第二次提名,二來又有剛纔那一幕。程一路在齊鳴之前表態:“請組織部認真地找劉光明同志談話,對他的一些不足之處要指出來。希望他在今後的工作中,更加端正態度,紮實工作,廉政高效,成爲一個合格的領導幹部。反正還有一年的試用期嘛!”

“這樣也好,請海峰同志按照一路同志的意見辦。”齊鳴笑了下,說:“世上沒有一個絕對都是優點的同志。這樣的人,是不存在的。就像古人說的,足金,也是不存在的。只是相對罷了。”

常委會結束後,莫天白沒有立即離開市委,而是到了齊鳴書記的辦公室。

齊鳴依舊笑着,說:“坐吧,剛纔發那麼大火,還真……”

“我對待問題也太沖動了,那是我的不對。既然市委已經確定由省審計組繼續查下去,我看紀委這邊,是不是也要向省紀委彙報下?”莫天白站着,直耿耿地問道。

“這個嘛,啊哈,坐吧,坐!”齊鳴邊坐下,邊把桌上的文件往一塊摞了摞。

“如果我們不彙報,審計組要是先彙報了,那就被動了。”莫天白繼續站着。

齊鳴只好也站起來,“我看還是暫緩一步吧?怎麼樣?等全部情況搞清楚了,再彙報不遲。”

“那……好吧,不過,審計組這邊還得請齊書記給他們說一下。我就這事,告辭了。”莫天白說完,一轉身,就從門邊上消失了。

齊鳴搖搖頭,把手中一直攥着的筆,使勁地摜到了桌上。

莫天白從齊鳴的辦公室出來後,並沒有離開市委,而是到了二樓程一路的辦公室。程一路正在和馬洪濤說話,莫天白伸了下頭,程一路眼尖,就喊道:“天白書記,是有事吧?”

莫天白轉過來,往裡走,說:“跟齊鳴書記說點事,下來時就到這兒了。你忙吧?”

“不忙。洪濤啊,那事明天再說吧。”程一路走過來,拉住莫天白,讓他坐下。馬洪濤出去時順手將門掩了。

“天白啊,今天委屈你了。可是,也請你理解啊。常委會嘛,是吧?”程一路給莫天白倒了杯水。

莫天白一笑,“我有什麼委屈?剛纔我去跟齊鳴書記說了,這事要麼請他給省審計組說一下,要麼我直接向省紀委彙報。其實,一路書記啊,他不就是想……”

“啊,天白同志,我知道。知道。事情不還在調查嗎?齊鳴同志也有自己的道理。我看等全部結束再給省紀委彙報不遲。你看呢?”程一路道:“當然,我這不是干預紀委的工作啊,只是個人想法。”

“一路書記怎麼說這話?我明白你。不過,這個事情我是不會就此結束的。一來我不會容忍守春同志去世後,還被人扣上帽子;二來我也必須盡一個紀委書記的職責。”莫天白繼續道:“這件事情關鍵是有人自己出問題了,還往守春同志頭上栽屎盆子,這太不像話了嘛!我不能接受!”

“啊……是啊,是啊!這個確實不好。不過,是不是事實就如我們所掌握的,是不是還有什麼出入?因此我們要慎重哪。這也是我堅持勸你暫時不要向省紀委彙報的原因。一彙報,事情就明朗了。那是得講證據的?可是,證據從哪來?”程一路把門關了,“我們沒有證據,有的只是審計組通報的情況。”

“也是,我也這樣想。現在我們沒有開展調查。情況都是來源於審計組。一旦審計組方向上出現了問題,我們就不好收拾局面了。就按一路書記的意見吧,下一步再說。”莫天白輕輕道:“我這邊也安排了人在專門調查。目前也是有一些證據的。可以肯定地說,守春市長沒有,而……是有的。這裡還涉及到天成同志。”

“天成同志?”程一路問。

“有兩筆較大的款項,都是天成同志接手的。這主要是C標段和H標段兩位經理送的。都是在招標之前,一筆是十五萬,另一筆是二十五萬。”莫天白望了眼程一路,“兩們經理都承認這然是畢天成拿了。至於拿了後,怎麼處理了,他們也不知道。只知道,畢天成也是代人拿的。我們問代誰,他們說只有他們上面的大老闆知道了。我們再查,這兩個標段的幕後老闆事實上是一個人,姓桂,省城一家建築企業的老總。”

程一路聽了,稍稍想了會,問:“這我就想不通了。如果是這樣,他們爲什麼還要一箇中間人?都在省城,不更好辦?”

“這就是問題的複雜了。我懷疑這裡面有更大的黑洞。這兩個標段,工程造價一個是三千萬,一個是四千一百萬。是兩個最大的標段。依我們的經驗看,僅僅十五萬、二十五萬,是不太可能的。因此我懷疑,大頭在省城就直接解決了。給畢天成的,僅僅只是一筆介紹費,或者聯絡費什麼的。”莫天白分析道。

程一路點點頭,接着又搖搖頭,“這不太可能吧?總之要慎重。”

“那當然。紀委工作講的就是面子上要有聲勢,工作上要更細緻。”莫天白停了下,問:“聽說一路同志要到政府那邊去了?”

“沒這回事吧?王進同志不是幹得好好的嗎?”程一路道。

“我可是聽省裡面說的。省委考察的推薦票,據說是一邊倒。都在一路副書記這邊,人心所向哪。”莫天白道:“據說齊鳴同志的考察結果不是很好,我想那說明了南州的大部分幹部還是很正義的,也很有眼光的。”

“哈哈,這個就不說了吧。組織上的事,都是傳的。”程一路拍拍莫天白的肩膀,“晚上有個應酬,我們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