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奶奶把貼在我腳脖子上的幾片葉子拿下來,在上面輕輕吹了幾口氣,讓我上牀睡覺。我這時候,早就困壞了,一躺牀上就啥也不知道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清早起來,我奶奶又給我檢查了一下腳脖子,上面的手指印不見了,不疼不癢的,恢復正常了。我奶奶說,晚上帶我去林子裡,給我報仇。誰知道,還沒等到晚上就出事兒了。
吃過早飯以後,帶着弟弟掃地抹桌、剁菜餵雞,這是我跟弟弟每逢星期天或者放假以後必須乾的活兒,我媽安排的。
這期暑假的每天上午,就是乾乾活兒,寫寫作業,到了下午,歇罷晌以後,也就是睡過午覺以後,帶着弟弟出門找強順明軍玩兒。
昨天晚上我奶奶領着我走了以後,強順跟明軍先後過來找我,我弟弟就跟他們說,俺奶奶帶俺哥,到一個“媽呀”可多可多的地方捉“媽呀”了。兩個人聽了羨慕的不得了,像我們這些農村孩子,給家裡大人帶着玩兒的根本就沒有,我奶奶帶着我去抓“媽呀”,他們兩個聽了又稀罕又羨慕。
這時候,找到他們兩個以後,兩個人非要我帶他們去昨天抓“媽呀”那地方。對了,昨天抓的那一袋子“媽呀”給我媽摔院子裡以後,一直沒人撿,直到早上我弟弟在院子裡發現了,不過裡面除了死掉的幾隻“媽呀”,其他的全跑沒影兒了,我弟弟因爲這個還跟我鬧了起來,最後我媽騙他說,這些“媽呀”全是屎殼郎變的,吃了嘴上就長瘡,我弟弟這才罷休。
這時候,強順他們,包括我弟弟在內,都催着我帶他們到昨天那地方捉“媽呀”。試想,我昨天都給嚇尿了,今天還敢去嗎?死活不肯去,三個人就跟我耍起了脾氣,說以後再也不跟我玩兒了。小孩子,就怕這招兒,就怕別的孩子全都不跟他玩兒。
誰都打小孩子過來過,那種感受應該誰都能理解的。當時我也是小孩子,我也怕沒人跟我玩兒,我一想,不行把他們帶到那裡,他們進林子抓“媽呀”,我在林子外面等他們,最好呢,讓那老頭子跟那老婆子也抓抓他們的腳脖子,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去。
於是,我們帶上罩“媽呀”的網兜子,高高興興朝那片亂葬崗進發了。
在這裡順便說一句,你們別把我們抓“媽呀”的網兜想的那麼美好,我在電視裡見到過,農村片兒,那背景估計跟我小時候都是同一個年代的,甚至比我小時候還早,那些小孩子手裡拿的都是那種白色的、特別精緻小巧的網兜子,那時候農村孩子能有這種網兜嗎?那電視導演肯定不是農村人,那網兜子指定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七八十年代的。
我們那時候的網兜子,都是用廢窗紗做的,大多是自己個兒動手做的,家裡大人才懶得管你呢,除了罩“媽呀”,還能到野坑裡撈小魚小蝦。新窗紗不讓用,你要是敢把新窗紗給剪了,看不揍死你。那時候的窗紗也沒白色的,就一個顏色,草綠色,用一根粗一點兒的硬鐵絲窩成一個帶把兒的環狀,一般都是碗口大小,窗紗縫成一個跟環口大小差不多的兜子,然後縫在環上,環上那個“把兒”捆在一根細長竹竿子上,做工非常粗糙,等看見“媽呀”以後,只要是能夠的着的,把兜子慢慢靠過去,等接近到十幾到二十公分以後,猛地一扣,“媽呀”頓時受驚,撲棱一飛,自己就撞兜子裡了,然後把網兜口一轉,快速往地上扣,等扣到地上以後,“媽呀”這纔算是徹底給逮着了,這過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有點兒難度,講究個手疾眼快,要是動作稍慢一點,罩進網兜的“媽呀”有一大半兒的機率還能再飛出去。
言歸正傳。帶着他們三個很快來到了亂葬崗,我站在林子邊兒上,朝林子裡指了指,跟他們說,就是這裡。
明軍一聽立馬兒就興奮了,爲啥呀,這時候林子裡的“媽呀”正叫的起勁兒呢,吱吱嚓嚓,一大片一大片兒的,好不熱鬧。這時候就是我不說,他們三個也能聽得出來,林子裡面的“媽呀”多的不可計數。
前面提過,明軍的智商只有八層,整個人又傻又愣,是那種一說玩兒,就特別亢奮,啥都敢玩兒的傢伙。原本他比我低一個年級,應該上三年級,不過,打上一年級開始,他就一直“蹲班”,也就是留級,現在跟我弟弟是同班同學,平常那些捅馬蜂窩、捏蠍子的事兒,都是他第一個打頭的,小時候他可創下過不少“豐功偉績”,最“偉大”的一次,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那一次,我們上別人家房上摘棗吃,誰知道,這家人房頂上倒黴有個煙囪,煙囪上蓋着一個弧形的瓦片,揭開瓦片一看,下面是個竈臺,竈臺上放着一口做飯的鐵鍋,明軍就突發奇想,就着煙囪拉了一泡屎,全給人家拉鍋裡了……
那一次,他爸爸雙喜兒,把他捆樹上,用騾子鞭打了大半夜,那慘叫聲,哎呀,不說了。明軍智商之所以有問題,主要是他爸跟他媽是近親結婚,表兄妹關係。
寫到這兒,各位別說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傻子纔跟傻子玩兒,也別說我跟明軍玩是在騙傻子玩,你們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從沒騙過他,當時我們家那一片兒孩子少,就那麼幾個,不跟他玩兒,跟誰玩兒呢。倒是還有一家,他們玩兒都是偷雞摸狗,他們父親是個大賭鬼,蹲了好幾年監獄,他們大哥是個地痞流氓,經常給派出所抓來抓去,我們家裡人都不讓我們跟他們家裡的孩子玩兒。
明軍第一抄着網兜就走了林子,我弟弟見狀,從我手裡要過網兜,跟着就進。我見我弟弟往裡面進,我連攔都沒攔他,那時候小呀,太天真,不知道這麼做會造成啥嚴重後果,現在想想,其實這個就跟慫恿不會游泳的人,到深水區玩水一樣道理,強順是最後一個,他看了看我,奇怪的問我,“黃河,你咋不進去咧?”
我說:“昨天晚上我進去過了,抓了可多可多‘媽呀’,今兒個就不進了,你們進去抓吧。”
強順聽了拿着他的網兜子走了進去。我呢,在林子邊兒等了一會兒,見幾個人不出來,我就四處轉悠的起來。這地方,因爲沒啥人來,野生的植物很多,有野生的甜瓜、蒲公英,還有那種黑色的小豆豆,成熟以後很甜,帶着一股子青草澀味兒,還有那個,那個什麼,反正現在都沒了。
我當時轉悠了一會兒,看見一片,一片,那叫什麼來着,對了,我們這裡土話叫它“馬炮”,是一種很小的瓜類,跟那種甜瓜模樣差不多,橢圓型的,光溜溜的,長的特別討人喜歡,成熟以後青皮微微泛黃,個頭兒能比鵪鶉蛋稍微大一點兒,裡面全是黃瓜一樣的籽,不能吃,咬開以後酸味兒很大,帶苦頭兒,真要是吃那個簡直就是受罪,不過拿來玩兒還是可以的。
這時候,這些“馬炮”還沒長成,比玻璃球還小一號兒,又圓又硬,上面還有一層霜一樣的白毛。不過,我可不管那些,摘山棗似的摘了一手窩,等我拿着“馬炮”回到林子邊兒的時候,我弟弟慌慌張張從林子跑了出來,手裡也沒拿網兜子,看見我就喊:“哥,你快去瞧瞧,強順跟明軍在林子吃西瓜哩。”
我一聽就愣了,問弟弟:“你說啥?林子有西瓜呀?”
我弟弟搖搖頭,又說:“不是西瓜,他們在吃沙子,他們說是西瓜,還叫我吃,一點兒也不好吃。”
聽我弟弟這麼說,我朝我弟弟嘴角看了一眼,就見他嘴角黃黃的,掛着沙子沫兒,我捏開他的嘴一看,牙縫裡全是沙子,我問他,“你也吃了?”
我弟弟委屈地說:“我吃了一口,不好吃,他們騙人。”
我這時候也沒多想,趕緊叫弟弟帶我進了林子,等到了地方,強順跟明軍兩個正蹲在地上挖沙子往嘴裡塞,大口大口的,又咬又吞,看着都嚇人。這時候,我感覺林子裡有點兒冷,也不知道從哪兒一直冒涼氣兒。
我弟弟這時候渾身都有點兒哆嗦,他好像也感覺到冷了,他給我一指強順兩個,問道:“哥你瞧他們,這真是西瓜嗎?”
就在這時候,強順把頭擡了起來,把手裡那些還帶着口水的沙子遞向我,聲音很奇怪地說道:“黃河,來吃西瓜,可好吃咧。”明軍也擡起了頭,跟強順一樣,顯得有點不太對勁兒,他嘴裡說着:“好吃好吃……”
見他們兩個這樣兒,我當時也傻的夠可以了,將信將疑走過去,從兩個人腳下捏起一小撮沙子放進嘴裡,用舌頭一舔。
呸呸,我立馬兒就吐了出來,這哪兒是西瓜,分明是沙子!
兩個人不再理我,可勁兒往嘴裡塞了起來,那樣子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這時候,我弟弟跟我說:“剛纔有個拄柺棍的老頭兒說是咱爺爺,叫我到外面喊你,他說你能救他們。”
我轉過臉看了看我弟弟,問道:“那老頭兒呢?”
我弟弟朝林子看了看,搖了搖頭。
我試着走到強順跟前拉了他一把,我也就那麼輕輕一拉,強順居然騰一下翻了個白眼兒,躺地上就不動了,這可把我嚇壞了,仗着膽子又去拉明軍,手剛碰着明軍胳膊,明軍跟強順一樣,白眼兒一翻,躺地上也不動了。
我弟弟見狀,嚇的叫了一聲,還沒等他說啥,我拉着他就跑,當時,主要是還小,不管出了啥事兒,就知道往家裡跑。
跑到家裡以後,一進院子,我們兄弟兩個鬆懈下來,想想明軍跟強順那嚇人的樣子,全哭了,爲啥呀,害怕呀。
我爸那時候已經不在玫瑰泉幹活兒了,主要是我爸把泉眼裡那條龍打死以後,那泉眼裡的水就越來越少,沒過幾年慢慢幹掉了,再也挖不出水了,那裡的人也就散了。我爸回家以後我在村上開了一個電焊鋪,同時修理自行車、打鐵、換鍋底、用鐵皮箍水桶等等等等,反正我爸這輩子,跟“鐵”打了一輩子交道。
我爸當時不在家,在電焊鋪,我媽下地幹活兒了,家裡就我奶奶一個,我奶奶聽到我兄弟倆的哭聲,趕忙從屋裡出來了。
等問清我們咋回事兒以後,我奶奶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了,交代我們兩個在家呆着,不許再亂跑,她自己匆匆忙忙離開了家。
直到天快擦黑兒的時候,我奶奶這纔回來,我爸跟我奶奶一起回來的,一臉怒火,把我們兄弟倆揪住痛打了一頓,尤其是我。
後來聽我媽說,我奶奶出了門以後,就到電焊鋪喊了我爸,他們都來不及回家,我爸跟電焊鋪旁邊一戶人家借了一輛平車,跟我奶奶一起到林子裡把強順跟明軍拉了回來,當時強順他們兩個還在林子裡昏迷着,嘴裡、臉上全是沙子。
拉回來以後,我奶奶給他們看了看,說是魂兒丟了,最後又到林子裡給他們喊的魂兒。
據我奶奶說,強順他們是給林子裡的髒東西附身了,我用手一拉他們,因爲我身上的陽氣重,直接把那倆髒東西從他們身上趕了出去,不過,他們的魂也跟一起出去了。
我奶奶告訴強順的父親王思河跟明軍的父親雙喜兒,等孩子醒了以後,啥也別叫他們吃,就給他們灌香油,要不然吃進肚子裡的沙子可不好拉出來。
強順跟明軍兩個用了兩天時間,喝了四瓶子香油,這才把肚子裡的沙子拉乾淨。當然了,那四瓶子香油,全是我們家花錢的買的,就因爲這四瓶子香油,我被我媽數落了好幾年。
這件事過去能有四五天吧,這時候,我跟我弟弟兩個已經給我媽禁足了,別說晚上,白天也不許再出去,把我們兄弟倆在家關的抓耳撓腮。
這天吃過晚飯,我奶奶把我叫到了院子裡,我奶奶問我,“黃河呀,想不想出去玩兒?”
我點了點頭,不過,嘴裡說道:“我媽不叫俺倆出去了。”
我奶奶一笑,“沒事兒,跟奶奶走,奶奶帶你出去。”
我問奶奶:“去哪兒呀奶奶?”
我奶奶說:“那老林子裡的玩意兒,也該規治規治了,奶奶今個兒教你怎麼教訓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