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女人後面,奶奶一邊拉着我走,一邊低聲交代我,“你也不許說話、不許回頭。”
我擡起頭不解地看了奶奶一眼,剛想問爲啥,奶奶瞪了我一下,我立馬兒把話又咽了回去。不過,我也明白,因爲我身上陽氣重,新死的鬼膽子很小,在它們眼裡我就是個怪物,誇張點兒說,我咳嗽一聲就能把它們嚇尿了。剛纔我看見從水裡爬出來的那個白乎乎的東西,可能就是那孩子魂魄,現在肯定附在女人懷裡摟的那件溼衣服上面,我這時候一說話,一準兒能把那孩子鬼魂嚇的掉頭就跑。至於我這時候爲啥不能回頭呢?奶奶後來是這麼解釋的,奶奶說,我身上的陽氣很不穩定,一擡手,一扭頭,陽氣就來回亂竄,我身上的陽氣稍有變化,也能把那些新鬼嚇跑。奶奶這話,聽的我都笑了,感覺自己確實是個怪物。
女人摟着衣裳專檢莊稼地裡的小路走,小路狹窄,兩邊全是玉米,這時候玉米杆的個頭兒跟我個頭兒都差不多了,叫我有種視線被遮擋的狹促感,一陣風過來,那些玉米葉子嘩啦啦直響,感覺這些黑乎乎的青紗帳裡面藏着啥嚇人的東西似的,有點兒瘮得慌。
女人順着莊稼地的小路先往東北走,然後又往西北走,兜了個大圈子繞開了他們村子,隨後又徑直往北走,一直來到了他們村子正北邊兒,距離他們村子大概能有二百米左右。
西村正北邊很早以前就提到過,過去這裡是個大土坡,也可以說是個大堤,類似於那種屯子形式的,主要用途是防範日本鬼子跟洪水的,那時候大堤上長滿了野草荊條啥的,怪枝橫生、犬牙交錯,而且十分陡峭。當時日本鬼子要是真想攻打西村,絕對不會從村北邊兒下手。這時候,大堤已經給這些敗家子兒們剷平了,就我當時那時候,有些地方還長着野草荊條啥的,十分荒涼的一個地方,不長莊稼光長草,再往北走上一二里地,土質變硬,就成了山石地。別看我們這裡地方小,卻集中了四種土質地貌,沙地、黃土地,山石地,還有那種跟生薑土差不多的粘土地,這種土也不怎麼長莊稼,聽說燒磚特別好,我們村當時就有個磚廠。
對於西村北邊兒這一片兒,陳瞎子說,別看這裡荒,可是塊風水寶地,於是,他們村大多數的墳地都集中到了這裡。
這時候女人那孩子也埋到了這裡,我們這裡的老規矩,沒成親的,沒後代的,都不讓進祖墳。
女人走到一個墳頭前停了下來,奶奶見女人停下,趕忙拉着我也停了下來,小聲交代我,站着別動,也別出聲兒,我點了點頭。奶奶朝女人走去。
我無聊的打眼往四周看了看,周圍全是野草,這一片兒就女人孩子這一個墳冢,挺偏僻的,感覺有點兒淒涼。
奶奶走到女人跟前,伸手把女人懷裡的衣裳要了過去,雙手輕輕一抖,展開衣裳蓋在了墳頭,隨後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手,從隨身包袱裡取出厚厚一沓黃紙,對女人說道:“圍着墳轉三圈,嘴裡說,走吧孩子,走五步說一次。”
女人點了下頭,圍着墳冢轉起了圈兒,奶奶這時候趕忙蹲下身子把手裡的黃紙全部點着了,火光跳動,我似乎聽見奶奶看着火光低低地嘆了口氣。
女人很快轉完了圈兒,不過,女人轉完圈兒以後,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崩潰了似的,癱軟在墳頭兒就哭上了,一邊哭,嘴裡還一邊說,不過說出來那話挺驚人的,真不知道該不該寫出來,女人痛哭着說:“我對不起俺男人,對不起俺男人,這孩子,不是我跟他生的,報應啊……”
回家的路上,我想到陳瞎子家去看弟弟,奶奶不讓,說我弟弟這時候已經睡了,我也只好作罷。
回到家裡,臨睡前奶奶交代我,女人最後在墳頭說的那些話,可不能跟別人說,我點了點頭。我一直都沒說,直到現在我都沒說,至少沒從我嘴裡說。唉,泄漏人家的隱私,我是不是活該胃疼呢?而且這兩天天天用藥來維持着。
這一年的暑假,就這麼過去了,臨開學的前幾天,這天傍晚,我弟弟突然回到了家裡,這時候,我們全家正在吃晚飯,我弟弟抱着一隻大老鱉進了門,奶奶見狀忙放下碗筷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問弟弟,“黃山,你咋這時候回來了?”
弟弟說道:“快開學了,師傅叫我回來了,還把這隻老鱉送給了我……”
奶奶一聽,我見她眼圈紅了,扭頭對我爸媽說道:“我吃飽了,你們接着吃吧,給黃山也盛一碗,我到屋裡躺會兒。”說完,奶奶顫巍巍走進了自己的裡屋,燈都沒開……
是夜,也不知道幾點的時候,我睡得正熟,突然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兒,屋子裡面好像有動靜,翻了個身把臉衝外,感覺眼皮上有光在跳動,我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看,就見中堂桌子上點着兩隻蠟燭,蠟燭前面放着一頂香爐,香爐裡旺哄哄燒着一捆香。桌子前面的,跪着一個人,我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是奶奶,奶奶這時候閉着眼睛跪在那裡,嘴裡好像還低低的唸叨着啥。
我從牀下坐了起來,剛要開口問奶奶這是在幹啥,奶奶似乎知道我醒了,把手一擡,那意思是不叫我說話。我又揉了揉眼睛,就這麼坐在牀上看着奶奶。
大概過了能有三四分鐘,奶奶把眼睛睜開了,彎腰從桌子底下拽出一隻碗。因爲桌子底下沒光,我剛纔沒看見,這時候感覺裡面好像還盛着啥東西,奶奶小心翼翼把碗捧到了桌上,然後從身上掏出一根針,再自己的手指頭上紮了一下,把指血滴進了碗裡幾滴,隨後,奶奶端起水碗澆在了香爐裡的,滋滋聲傳來,那些香冒着白煙給奶奶全部澆滅了。隨後奶奶噗噗兩聲,把兩邊的蠟燭也吹滅了,屋子裡頓時一片漆黑。
我還是沒出聲,摒住呼吸聽了聽,屋裡傳來奶奶輕微的腳步聲,而且好像是往我這裡過來的,沒一會兒,我聽見奶奶撩布簾子的聲音,奶奶好像進了裡屋。我頓時就納了悶了,奶奶這大半夜的也不說話,是在幹啥呢?
我想下牀打開燈看看,不過,我沒敢下牀,因爲奶奶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能是在做啥法事,我這麼冒冒失失下去,搞不好就把奶奶做的法事給攪亂了。
坐在牀上我又等了一會兒,居然一點兒動靜都沒了,又等了一會兒,困勁兒上來了,心裡想着,等明天天亮在問奶奶咋回事兒吧,躺牀上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桌子上那些蠟燭香爐啥的都不見了,我問奶奶昨天晚上是在幹啥,奶奶說,啥也沒幹。我咋這麼不相信呢,又問,奶奶說,是我睡癔症做的夢,我咋覺得這麼不可能呢?不過這件事兒,從此就這麼擱下了,或許真的是我做的夢吧。
幾天後,開學了,我升到六年級,這時候感覺呀,徹底是個大孩子了,看見那些一二年的小學生呀,特別好笑,又傻又幼稚,誰又知道,我才長大幾年呢,再者,我依舊還是個孩子。
有這麼一天,自習課,各位別驚訝,六年級還有自習課,我們當時那學校,老師沒一個是正式的,全是我們自己村裡的人,老師們的學歷,幾乎都是初中畢業,我們班主任,更慘,是個黃毛丫頭,初中都沒畢業,就因爲她爹是村長,硬把她塞進了學校裡做了老師,那年她才十七歲,一個初中都沒畢業的熊孩子,沒有任何教學經驗,更可惡的是,還是我們畢業班的班主任,試想,她自己都是一黃毛兒丫頭,還靠別人領着玩兒呢,她能教我們個啥?
班裡邊兒整天是亂哄哄的,我們整一個班,六十幾個人,全廢了,我們這班主任,教我們語文,字寫的特別難看,好傢伙,我們這一個班裡,沒一個字寫的漂亮的,又全廢了。
這天自習課,我發現我同桌胡慧慧趴在課桌上老老實實寫着啥,我們班,也就屬她字寫的好看一點兒。
對了,當時那課桌,都是兩一個人一張的,不像現在。我把頭湊過去一看,她趕忙用手捂住了。
我問她,“你寫的啥?”
她說:“不告訴你。”
我覺得挺沒趣的,自己無聊的趴桌上看語文出。
過了一會兒,胡慧慧自己把寫的那東西放我眼前了,我一看,原來是——歌詞。
電視連續劇,一剪梅的歌詞,當時,那電視劇挺火的,歌也是在我們學生之間廣爲流傳。不過,胡慧慧這歌詞寫的,我到現在都還記着,裡面還有拼音跟錯別字,現在想想都可笑。
胡慧慧雖然人長得漂亮,字寫的也好,但是成績確實一塌糊塗,據說漂亮女生學習都不怎麼好,從她身上可見一斑。
“送給你了。”胡慧慧說。
我看着歌詞有點兒傻眼,說道:“我不會唱呀。”
胡慧慧說道:“我教你,我唱一句你唱一句。”
“真情像草原廣闊,層層風雨不能阻隔,總有云開日出時候,萬丈陽光照耀你我……”
“真情像梅花開過,冷冷冰雪不能淹沒,就在最冷枝頭綻放,看見春天走向你我……”
(今天身體很差勁兒,不敢往電腦跟前做,一坐就胃疼,後來,寫上面這歌詞兒,寫了不到一半兒,我就哭了,今天這章,明天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