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大殿上,靜得讓人發慌,讓人窒息。
本來,摩雲殿突然戒備森嚴,已經讓在五指城長大的少年不可思議,然而此刻,好不容易入得殿來,怎麼又是這般情形?父王不是在‘談話’麼?談什麼呢?用得着這般戒備?況且,美麗而善良的母親啊,又是一言不發的啞巴!這一切,又做何解釋?
回答他的,只有石臺魔爪中呼嘯不停的幽藍火焰,猶如一隻怪異的眼睛,盯着他。
剎那間,少年不覺打了一個激靈,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穩住身子,定了定情緒,正待上前,忽然,沉重的帷幕後面,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多少年了,你一直不肯原諒……”略顯蒼老的聲音滲着濃重的無奈——正是父親。
少年面上一定,懸着的心,這才慢慢沉落下來。
“入島以來,你雖屬強行成婚,可是當年……本王也是被迫而爲,如若不然,怎能成就這份霸業?”略顯蒼老的聲音時緩時急,少年心裡一跳,突然間明白了許多,然而,那話中還蘊涵着更多的東西,他卻一時深邃難究。不過,這樣一記隱隱的暗雷,更促使他探聽了下去——“哪承想啊,我倆成婚之日,便是你喑啞之時……二十五年了,哼!”幕後,起初穩重和緩的聲音陡然一轉,散發着焦躁的不解和逝者如斯的惋惜。
少年臉色一變,禁不住吃了一驚!
“你哪怕……說一個字也好,也不至於……”乾澀的聲音,遲疑着,似在啓發着什麼。
“……”
“逆義逼婚,違背道義,何況你身爲天界月使……這一切,本王豈能不知?”沉沉的聲音,不知在自責,還是在開脫。
一聽“天界月使”四個字,少年全身一震,頭腦嗡的一聲炸響了,這麼多年,自己萬萬沒有想到,或者根本就不會去想,自己美麗善良的母親、記事時便喑啞了的母親,竟非凡人!
這麼想着,他身子一沉,險些栽倒!
“是啊,爲了霸業!這個世界上,誰不是在努力成就自己?而成就自己之前,必先否定自己,但是,倘若在此之前或之後,失去了對感情的擁有,這一切,又將變得多麼乏味!”
少年忽然一怔,面色一木,沉沉地垂下了頭。
“二十五年就這麼忽忽過去了,現如今,佩兒早已成年,我們之間,即使沒有夫妻之情也該有血肉親情了……你卻仍是……一言不發,這讓本王如何忍得!”他似有些微怒了,接下來,口氣卻又一緩:“難道,這就是天意麼?哼,天意?這麼說,生命圖譜落入五指城,豈不也是天意!”蒼老的聲音一轉,隱有得意。
“……”
“本王操縱生命圖譜這麼些年,萬魔**也將大成,另有幾位長老相佐,足以清剿全島,震懾中土,眼看大業將成,你又何必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話音中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傲然與自信。
說到這兒,幕後那兀自侃言的沙啞聲,停了下來。
少年驀然一醒,又竭盡心力側頭續聽,過了好久,一陣粗聲嘆息隔着幕布悶悶傳了出來。
“況且,又有月妹在島,你兩位月使共輔本王,日後,不但享萬乘之尊,更爲紅塵佳伴,何必還牽掛那杳杳天庭?”說着,話尾帶着一絲不屑。
“啊——”無備之間,幕後突然傳來一陣女聲尖叫,痛苦裹挾着憤怒,彷彿壓抑太久之後的內力爆發,一時間刺耳驚心,令人猝不及防!
少年雙眉緊皺:母親!喑啞的母親,不知遭受了什麼刺激,竟至聲嘶力竭!
緊接着一聲憤怒的尖叫,幕後,旋又傳來一陣撕扯和躲閃的打鬧聲!
少年全身大震,出於本能,正欲上前,卻又聽那乾澀的聲音微喘着,錚錚道:“哼,讓你來,便是讓你看個清楚,這‘血靈精罐’裡,浸泡的不是其它,而是你二十五年來拋棄的情感,精血所融,已經被本王煉成了‘絕命魔情珠’!哼,你可知,情到冷處,足可以殺人!”
“呵——”少年倒抽一口冷氣:絕命魔情珠?
時下,少年頓覺渾身透涼,任他怎麼想象也猜不出,這所謂的絕命魔情珠是何等噬命之物。
從摩雲殿突然稀有的戒備,到自己離奇的身世,而所謂的生命圖譜又貫穿其中,現在,又多出這麼一個絕命魔情珠,這一切,究竟所謂何來?難道,都是爲了拒中土而自立這一個目的?若是這樣,自己豈不成了一個……他不敢再往下想——沒料到,這一切絕密的獲知,竟在極短的時間裡!
心,猛地一揪,生疼!
眼前的一切,無論怎麼想,都是一個龐大的虛無,說不準哪一天或什麼原因,便會蒸發殆盡……
想到這裡,少年凜然一抖,不聽使喚的胳膊一不小心碰到了身後的金籠,涼森森的發出一聲驚人的嗡響,在敏感的寂靜中,那麼刺耳,令人心驚肉跳!
少年大驚,整顆心嗖地飛到了嗓子眼,幾乎喘不過氣!
幾乎同時,幕後立即傳來一陣驚詫的躁動,緊張的空氣,透過沉重的帷幕,颶風一般襲了過來!
“大膽奴才!”一聲怒喝從幕後炸出,威嚴中攜裹着不容迴避的凌厲。
驚惶中,少年忙趨步近前,莊重施禮:“佩兒叩見父王……”一開口,聲音都在顫抖。
“何人放你進殿?滾出去!”又一聲炸雷迅疾傳來。
“父王,恕佩兒冒昧,此次破戒實非孩兒不敬,只因軍情緊急,望父王寬恕……”
“什麼軍情緊急,分明……”厲聲中,隱含着惱怒和無奈。
少年強自穩住心神,嚥了咽有些乾澀的喉嚨,堪堪道:“回稟父王,前日,孩兒得父王指令,前往青界山巡查,果然遇到四個可疑之人,其中兩個,看服飾打扮極似中土遊俠,另外兩個,則是火精洞密探……”
幕後,稍靜之際,暗聲質問:“現在何處?”
“父王,”少年緩了緩氣,又施禮道,“佩兒當時隱兵草妖地,見那羣疑人下得山來,便驅兵追殺,不料兵鋒過急,更是疑人逃命心切,不慎墜入了活靈谷,生死難卜……請父王定奪!”說完,微微擡起頭,見那沉重的帷幕動了兩下,內裡,卻不見迴應。
良久,方有聲音隔幕傳來,怒氣似減少了許多:“百腳毒神北伐天雷山,不知爲何泄露了機密,以至出師不利,萬餘兵力葬身天雷;九曲地龍西征蝶王谷,再度強攻未果,到頭來,卻是潰不成軍,現下,竟然又有中土野俠逼近五指城,事態殊爲混亂!”說到這,隱憂的聲音卻又道:“也罷,既然墜入活靈谷,料他也插翅難飛,光是那些陰靈野鬼就夠他們受了……你,回去吧!”尾音一厲,怒火難平。
“孩兒遵命……”少年正要退身,但又頓了頓身形,進一步探道:“父王,不知近日,您還有什麼差遣?”
幕後,粗重地沉吟了一下,方沉緩道:“後天,就是‘聚靈日’了,你去通報各位長老,差人置備宴席。”
少年一聽“聚靈宴”三個字,臉色唰的一白,似乎突然看到了某種恐怖,怔怔地注視着暗黃色的帷幕,忽而目光一凌,彷彿兩把利劍,急欲戳開這一層厚重的神秘!
然而,他的目光,最終還是軟了下來,臉色一沉,遲疑應道:“……是。”